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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黄金世界-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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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阳当顶,知是午时。再入舟中,撑到岸边,在棵大树根上系定了带,才上岸来。只觉一阵寒噤,帽中领口,袖边衣角,滴沥滴沥的有水淋下。看划子中,也积有三寸多水。恍然大悟,知沟中两壁,必有钟『乳』。幸亏里面气候,比外边和暖十倍,卸衣脱帽,就地拾些细石,压定四角,迎日晒晾。赤身跣足,望前进行。暗香浮动,疏影横斜。隔河对排整千株十人合抱的大梅树,白萼舒苞,绿英『露』蒂,就是元墓山也没这样多而且盛。

    行尽梅林,天生一条青石梁横在河中。渡过对岸,便有莹青『露』翠的小山,迎人而立。山顶一排矮松,斜坦到地。顺着松林盘上山顶,举目四望,才见积方四五十万亩的平野,野外四周,大山环抱,从外进来,除那条小沟,竟无可通之路。

    四人这一喜,觉得就是琼楼玉宇,长生久视的仙乡,也兑换不过。便匆匆下山,渡过石梁,到岸边收了衣帽,再上划子。

    却踌躇道:逆流固是费力,湾多水溜的地方,顺水尤其危险。

    好在沟不甚深,出阙门。不如还在水中挽舟而下,到沟口再上舟出海罢。

    四人定了主意,又是一步一步走了十七八里,才得回船。

    说给女人们听,也都欢喜。此时过晡,从明日起,先支茅篷,把各样物件,用划子分起运了十天,方始运完。又忙了十天,建梁造屋,事事停妥,在石阙内传子传孙,别开世界。

    只看花开花落,便分春秋,人死人生,才知悲喜。二百六七十年,世人不知有这一块干净土,岛中人亦不知外边还有许多恶浊大地。那年那月那日,就是乙巳、丙午、丁未、戊申。

    有两人不知何事出了山沟,正吸收海中新空气,瞥见流过一尸,浑身装束,仿佛是个华人,疾把篙子钩住衣服,拉近船边,看还是个女人。用手去候鼻管气息不曾尽绝,看面上许多伤痕,都还不在致命部位。急扶上船,到沟内,先替控了一回水,然后平放舱中,飞划进内,报知岛长,便送在他屋内。岛长知是女人,并且还有伤痕,请其『妇』解衣细视,胸口腰际,手湾足部,都有紫印。原来岛中有种草专治各种外伤,不怕在何部位,只有一丝气在,便能追魂返魄。这女人过了一时,悠悠醒转,睁眼望时,满屋中女的是高髻云鬟,男的是宽衣方帻,不知此为何地,自己又如何来到,仔细一想,想是地府阴司,不觉失声大恸。

    身旁一个女人,忙俯身劝道:〃外伤初愈,元神未复,万万不可悲伤,并且不可说话。〃用巾替揩泪痕,又拿一钟红沉沉紫油油的汤灌在口中,说再静睡一时,便可复旧了。这女人知无歹意,安然便睡。一觉醒来,浑身全无痛楚,自觉已有精神,起身致谢,动问姓名地址。

    那女人道:〃此名螺岛,拙夫朱怀祖,便是岛长。奴家张氏。今天申家两个兄弟有事离口,无意中救了姊姊,不知姊姊何方人氏?因何落海?如何浑身又有伤痕?愿闻其详。〃这女人又复失声大恸,半晌拭泪问道:〃请问夫人,此地离古巴有若干路?〃张氏愕然道:〃古巴属于何国,位于何度?奴却自幼未闻其名。〃怀祖在旁道:〃中国自来不闻有此,想是新辟的地方了。〃这女人又道:〃既如此,请问夫人,此地离广东有若干路,通轮船不通?〃张氏摇头道:〃此地在南纬线六十五六度间,离广东四十度,差得远哩,并且将近南极圈。我们自上祖到今,不曾见有一船来过,更是闻所未闻了。〃这女人一听,捶胸跌足,大哭不止。张氏道:〃姊姊来踪尚未请教,且免悲啼,请剖明源委,或者事有可商。〃这女人且哭且诉道:〃奴家陈氏,随夫朱阿金,从广东应招到古巴做工,船中被虐,昏晕倒地,不知怎样来到此地?如今我夫与我相失,哀痛自不消说。到是他的生死存亡,都在别人掌中,此时不知如何情形,叫我怎能安心呢?〃张氏听了,也代感伤。怀祖备细问了一遍,沉『吟』道:〃姊姊是由船上人疑为已死,抛入海中。恰巧这岛沟外,一年只有一日涨『潮』。姊姊适逢其会,顺『潮』到此。古巴既在太平洋中,姊姊将来只消到太平洋探问,总有会面的日子。〃张氏道:〃此地与外边不通往来,怎么能去呢?〃怀祖笑道:〃你不记得我们上祖带来的船么?此时正用得着了。〃陈氏不解所谓,正想动问,怀祖似已微解其意,叹口气道:〃不瞒姊姊说,我上祖系鲁王世子,国变时,同拙荆远祖大学士张肯堂之子张茂兹,又有一位汝应元,一位申懋堂,拥王妃同定西侯张名振的夫人,在舟山逃出,初意欲至日本,不想遭风,吹到这座岛外。这岛前面两山如屏,一水中界,小舟出入,尚且不能自由,大船更无容议。当日远祖们不知用了若干心思,若干气力,运来许多动植物的种子,留为子孙衣食,就是当时那只船,名叫'海里鳅',总说后来必有用处,在口外逐层逐节,拆卸运进。这里只有朱、张、申、汝四姓,岛长一年一轮,前后交接时,总得将远祖遗言,叮嘱一番道:〃那只'海里鳅',一钉一板,不许轻弃,年年还要油漆一次。所到至今仍在,只消运到口外那块礁石上,装配起来,不又可以乘风破浪,送姊姊再进太平洋,做万里寻夫的孟姜女么?〃陈氏破涕为笑,一拜一谢。怀祖忙拦住道:〃我本疑心地球之上,如只以前所闻几个国名,本岛这块地又从何而来?早有漫游世界的心肠,姊姊堕海,不流到别处去,恰恰会遇一年难逢的一日,申家兄弟又适在口外,才引姊姊到我家里,是天命我送姊姊到太平洋的,姊姊何劳谢得?〃陈氏道:〃奴家盼望丈夫,度一时如一日,度一日如一年,但愿早些动身,成全则个。〃张氏道:〃再隔五月,拙夫任满,方可远行,此时是不能半途告退的。但有一层,奴尝闻之祖父,中国方言,各省不同,有时尚须以目听,以意会的。即姊姊说话,决不是广东乡谈,若然广东乡谈,同我们北音有天渊之别,怎么对谈会语呢?〃陈氏点点头。

    张氏道:〃如今,又是古巴哩,又是美洲哩,都在中国万里以外,言语决不一致,此去如何问路,如何同人交谈,倒要预先斟酌。〃怀祖道:〃古巴既在中国东面,这岛偏南,此去只须偏北,总可寻见。倒是言语一层,姊姊在船多时,能道其略否?〃陈氏道:〃先在家乡,略略能说几英国话,上船后似乎又长进些。听说美洲英语,比法语通行,想尚无妨。〃怀祖喜道:〃如此,姊姊自然也是读种子了。〃陈氏道:〃不曾。〃张氏道:〃我们上祖传下来定章,不论男女,到六岁都要上学,又为各姓不能家家延师,每二十家便设一学堂,以此四姓到今,虽只五千人,倒开了四十所学堂,可算无不读书的人了。姊姊这几月无事,不如上半日上学读书,下半日轮赴名堂教授英语,姊姊肯俯就么?〃陈氏道:〃夫人之命,怎敢不遵,但奴家通话不通文,下午教授这一层,怕是劳而无功。〃怀祖道:〃我们堂内除上祖带来书籍外,新著述只得几种医学,不能把近世万事万物的现象,增长儿童智识,我每引以为憾。如今请姊姊先传授些英语,做远游的准备,文法一层,且俟将来再说。〃陈氏方始应承。

    怀祖便在议堂请四姓诸人开特别会,把自己任满要到太平洋游历,并请陈氏教习英语两件事,备细报告,请诸人议决。

    诸人中虽有人以本岛地小人寡,正为与大地断绝交通,才能据守这许多年,不愿怀祖出游,给人知有本岛的名『色』,究竟大多数都不愿拘守故常,赞成怀祖的议。便又公举几个地理家,做了同伴。先把〃海里鳅〃运到礁上,下垫圆木,逐层逐节装配好,把圆木抽出,船便溜下,才在近海,预先演习。

    到四月,诸事妥贴,又开特别会提议经费。此时陈氏因锐意用功,每晚又得张氏指点,浅近文理,居然可通,便也占了一席。献议道:〃本岛货币,恐外间不能通用,好得矿中产金日富,不如多带些熔成的金饼,倒到处可以兑换。〃诸人均以为然,便议除杂物外,共支出大小金饼四百斤,作男十六人、女五人的游历费,又两千斤作往来贩货费。

    转瞬间已到五月,便从本岛出发。一路上但见风『色』不顺,有港便收,无港便先抛锚下碇,居然不曾有失。收港时,逢人便说是中国广东帆船,到古巴贩货,半路遭风,『迷』了方向,求人指引。居然曲曲折折,行了三个月,找到那边。不想为无护照,不容登岸。

    陈氏徬徨万分,怀祖也叹气。同行的申绍祖道:〃我想我们出行的宗旨,本为求学,不如便出大西洋,以私费生名议,到英伦去住的一二年,再设法到古巴来,却不是好。〃怀祖固是喜欢,陈氏无可奈何,也只索赞成。

    一行人便望英伦进发。果然并无阻碍,女五人、男八人都得进了学堂。又有八人,依旧驾船,索『性』先开到中国,贿通官吏,居然得了照旗,便浩浩『荡』『荡』,四远贩运。二年后,又开到伦敦,正放年假。陈氏因本校教员之助,得中国公使古巴领事的私信,又辗转得了公文,便坐本船到古巴。领事报明关员,才得上岸。

    连寻三个月,几乎踏遍了古巴全岛,竟无消息。本校假期将满,不得已回到伦敦,与怀祖商量。怀祖踌躇道:〃为时已久,或者回了广东,只有到广东去寻的一法。〃陈氏道:〃帆船之迟,不如轮船之速,我想坐轮船去。〃怀祖道:〃也好,姊姊遇见姊夫,同到伦敦来,将来仍然回岛,不必在中国了。〃又转一念道:〃中国是我祖国,不如送姊姊去,也看一看故乡今昔的情形。〃便同诸人议明,留〃海里鳅〃在大西洋、印度洋一带往来,怀祖挈妻陪了陈氏在利物浦,恰好趁了美国邮船公司到中国的邮船。

    

黄金世界 第五回 破镜忽重圆无限悲欢成一哭 宝山尽空入且留身命问当归

    恰好十号、十一号头等房舱的搭客已在伦敦上岸,尚是空房,怀祖同张氏便住了十一号、让十号给陈氏住。正同图南父子做了贴邻,天天听他们的雄辩高谈,见他们的豪情胜慨,不觉十分倾倒。

    陈氏这时早脱尽了怯生生羞答答的女儿常度。建威听三人对谈,偶『操』英语,多带北音,有时又说广东土白,情知是中国人了。也是有心,便展问姓名,各谈衷曲。图南听陈氏讲到受伤落海的情形,只是摇头叹气。去非追想当初,扑簌簌眼中落泪。陈氏听到脱离苦海,父子重逢,代人欢喜,便替自己忧愁,情不自禁,放声长号,惊动了同船诸人,都来查问消息。建威、怀祖一面敷衍张氏,一面也把陈氏劝住。铃声一响,同上饭厅。

    晚餐既罢,相约到甲板散步。其时正在上弦,弯弯月子,涌上天空,在这万里混茫,渺无归墟的所在,又遇了晚风乍静,一波不惊,分外的皎洁空明,沁人肺腑。大众倚定船舷,喝彩不止。只剩建威同了怀祖,靠在藤椅上讲那抵约的新闻。

    怀祖问道:〃弟在伦敦游学,于抵制禁约的情事闻见无多,不敢轻赞一辞,在兄高见,究是如何?〃建威道:〃就禁约一面说,知病所在,始可以奏功,不知病之所在,杂『药』『乱』投,标未愈将本益伤,思之已可寒心。就抵制一面说,能从我之所以对待人,与人之所以对待我者,彻始彻终,筹划到万妥万善,始制人不为人制。不然,任你火一般热的心,水一般沸的血,等到害人自害的时候,终究瓦解冰消。小弟怀此两疑,愁此两端,所以不惮跋涉,要寻内地的同胞,重与细论。倘然破除成见,从要害处根究,不从枝叶上搜寻,从此得了法律上自护的权利,才算争回国体,才算替十万侨氓造无上的幸福哩。〃怀祖叹道:〃小弟去国已久,人情风俗,不知有无变更。〃建威道:〃兄台几时到地英京?〃怀祖停了一停,才道:〃不过两年余。〃建威笑道:〃也不算久。请问兄台既籍北京,尊府在那一条胡同?〃怀祖支吾道:〃在东华门内。〃建威起身执手道:〃东华门内,非臣子所得居,兄台行藏,弟与图南兄蓄疑数日,见兄藏头藏尾,不敢轻易动问,但弟决非歹人,兄台尽可释疑,愿请明以告我。〃怀祖慨然道:〃弟之隐『性』所以不肯宣『露』者,为外人之属垣耳。兄等忝同乡土,又都有豪人侠客的胸襟,迟早决当相告。既兄谆谆下问,请回房闭户,借笔对谈罢。〃建威招手,把图南、去非邀到一舱,怀祖另点一只洋烛,在衣袋取出铅笔,随写随烧,不留一角。建威面有喜『色』。图南亦默默无言。半晌,建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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