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风沙-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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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痒了,开开窑儿,再不,拉拉花门儿,(开窑:开天窑,就是掀开屋顶行窃。黑道暗语:称挖穴掏洞行窃为拉花门儿。)小架儿,挓角儿,(黑道暗语:指羊。)取些,碰高兴,请跛二先生喝盅酒去也好。”(黑道暗语:鸭子除称琵琶外,又称其为跛二先生,盖取其走路摇摆也。)
“可甭谈拉花门儿了,”王八说:“昨夜我试着拉,吃奶力气用上也拨弄不开道儿,隔墙跛二先生不歇声的唱皮簧,(指鸭子呱呱噪叫。)我没在意,挨它娘‘花皮条’扯了小腿肚儿,(黑道暗语,称‘狗’为皮条,此处指挨花狗咬了小腿肚儿。)酒没喝得成,倒贴了三文钱的一张狗皮膏药……”
大狗熊吱着牙暗笑着,自言自语的说:“你们这窝替朱四判官来卧底的小毛贼,你们可没想到路旁说话,草沟里有人罢?!”凭自己懂得的,那番话翻出来意思是:叫王八的那家伙先发了顿牢骚,抱怨“朱四判官把他们拉到万家圩来卧底,白替他铺暗路,把风望信,弄得鸡也不能摸了,牛也不能牵了,像一窝旱鸭儿似的挤在街上,就算今夜动手顺利,咱个……大概也摊不上大份儿。”在万家楼,人多眼杂,这伙毛贼眼看“满街走着起膘的性口,满院养着肥猪,却做不上手脚,弄得夜晚睡不着觉。如果叫万家楼的人查出来,摘了脑袋,只怕在太阳底下挺尸,连口棺材全睡不成。”听了王八这番话,那陈三就劝他:“已经来到万家楼,放马后炮也没用了!假如不听朱四判官的吩咐,照样保不住脑袋。你王八要实在手痒了,掀掀屋顶,挖挖黑窿,拎几只鸡,牵几只羊,碰高兴偷只肥鸭下酒也是好的!”王八抱怨说:“昨夜我试着挖穴了,墙根太硬拨不开,光听里面鸭子叫,不在意挨花狗咬了一口,倒贴三文钱的狗皮膏药钱。”
“谁?!”那边又在招呼谁了:“砌个万儿罢!”
“弓把儿,(黑道暗语:指姓张的。)烂字行的。”(黑道暗语:贼不称贼,称为烂字行的,好像北方讨饭的不称乞丐,自称:咱字行的一样。)来人说。
“水势如何?”(黑道暗语:意指在动手前风声怎样。)陈三问说。
“高得紧!高得紧!”(黑道暗语:意指风声不甚妙。)那人说:“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了……门把儿,八叉儿,那一伙偏巧今晚装进稠子来,这个数!人人全捎的有辣刮儿(黑道暗语:意指人人带有短枪),如今全在台儿上唱着戏呢!”
“秋秋秋!”(黑道暗语,意指糟糕了!)王八说:“角把儿四要脱裤子亮光屁股了。虎头抱四六——整头整脑是个别十!你们不知门把儿的威名,我的天爷,咱们可甭拿命豁上,趁早抽底罢。”
“我的儿!”大狗熊心里一动:“朱四判官今夜当真要卷的来了……”他正想倒着爬开,回去找关八爷报信,身子还没动呢,忽然听见广场那边的人群哄闹起来,锣鼓停歇了,有一道泼红了天的火光从背后冲起,把眼前那些树影照得真真亮亮的。
紧跟着,四面都响起了枪声……
第七顶亮轿在锣鼓声里演出特技,主杠手一声呼哨儿,廿四个抬轿人使双手把轿杠高高举在头顶上,狂奔着拐了三个险弯,轿身紧紧擦着红漆木杆闪过去,轿杠儿从右肩换至左肩,从右肩又换回左肩;这一着儿功夫全靠一个三字诀:快!狠!准!要不然,连人带轿都会摔到杆外去了。
在人群发出的轰雷般的彩声里,万菡英乐得使双手攥紧椅背,朝她身旁的保爷说:“嗳,保哥,沙河口的抬轿手,虽都是些新手,我看也够卖劲的了!”
“可惜人家关八爷没喝彩。”保爷取笑说:“五妹妹,你这可是老王卖瓜,自卖自夸。”遂即转朝关八爷说:“八爷,他没见这顶五凤轿?论装点,是七台亮轿里顶尖儿的;论抬轿手的功夫,也够一等一了罢。”
“噢,噢,”关八爷从怔忡里醒转来,歉然的笑笑说:“真是抱歉,保爷。我这正在想着,要是朱四判官混在人窝儿里,我很想晓得万家楼是怎么对付他?……我自打答允替六合帮领腿子走西道,我就留神四判官的手法了。”
“万家楼的事,不用八爷您这做客的费心,”一旁的小牯爷说:“您看,我空着两手,连家伙全没带在身上,我若担心四判官会来,我就不至于这样放心了!”
“业爷,业爷,我跟你说句话……”
那边人丛里挤上来一个汉子,手拎一把锡酒壶,急急匆匆上得阶台,招起手掌就着业爷的耳眼子咕哝了几句话,业爷脸朝下一沉说:“甭大惊小怪了,大板牙,先替他旱鸭子浮水给吊在二梁上,狠抽它一顿藤条,等完了会再说罢。”
“慢点儿,大板牙!”小牯爷说:“你捉着什么了?”
“替四判官卧底的家伙,”大板牙笑嘻嘻的伸着脑袋,一付大门牙朝上撩着:“那家伙连亮轿怎么个赛法全不懂,一开口就露出马脚来了!我请他连壶带酒吃了两壶,直到如今他还没醒酒呢!”
“甭以为四判官竖狼牙桩,扬言要卷万家楼全是虚张声势,保爷,你该明白这个。”关八爷说:“您不记得去年元宵节,四判官卷掉柴家堡吗?”
“我清楚。”保爷说。
在座有好些人听讲过,朱四判官趁着上元节,柴家堡举行灯会时闯进去的;柴家堡仗着枪枝多,人手足,也是大敞着四面栅门竟夜赛花灯;枪一响,柴家的族主柴进隆就叫撂倒了;人群一哄一乱,枪队集不起来,等枪队集起一小簇儿人,又缺人调度,直着喉咙大喊杀贼,朝天瞎放一阵空枪。——那好像放龙鞭欢送四判官没两样,柴家堡的金银细软,叫四判官放出去四牛车。
“我清楚,”保爷重上一句说:“万家楼不像柴家堡,我知四判官是只又刁又滑的老鼠,我这回行赛会,正是张开笼口,趁机会夹住他的鼻尖。”
关八爷凝望着脚下的大广场,场心正行着奔轿的各顶亮轿和滚动的人群,他的两道浓眉紧蹙着,仿佛有一种推不开的阴影,黑鸟般的栖落在他的脸上扇着翼子。不错,保爷在某些地方,确有些像当年万金标老爷子那种雄风豪气,可也有些年轻人浮夸味儿;就算万家楼事先有准备罢,也未免把四判官估量得太轻了。依朱四判官那种计算,他若没订妥破你陷阱的法儿,他决不至于冒险朝里闯,他闯柴家堡,是先踩清了柴家堡无备,才敢明火执仗朝外豁的;你万家楼一举一动,决瞒不过躲在暗里的朱四判官的眼;甭看眼前热热闹闹的,只消一眨眼功夫,说变可就会变下来啦。当真如小牯爷说的,不用做客的费心,那倒好了……
狂风沙0013
“我说八爷,您真的请放心,”保爷半边身斜靠在太师椅把儿上,手掌支着腮,露出一截雪白的内袖,闲闲的说:“四判官要是聪明人,就不致于像李士坤那样,卷万家楼只为替他自己弄口棺材……除掉咱们家牯爷那支枪设伏野芦荡之外,我手上还预先集有三百来杆枪铳,除了南门……其余各处全有人把着。”
关八爷也侧过身子,苦笑说:“保爷,在此地,谁不知万家楼是只铁桶?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四判官硬砸桶壳儿,只怕他认准桶底钻出个窟窿,甭瞧只是个小窟窿,桶可就不成桶了!……会上这么多人,一出了事,您那些枪火朝哪儿泼?他四判官混在人窝里拔枪,您总不能朝人头上回枪泼他?!人堆成了他的挡箭牌,事儿就难办了!”
俩人正说着话,就看见东面老二房的那条街有一片红光冲起,描出一排参差的脊顶;人群里有人大喊说:“东大街起火了!”不知是谁跑过来叫小牯爷,说是起火的地方正是老二房谷仓左近的辗房,若不赶急推水龙,(水龙为老式救火器。)谷仓只怕保不住。
“这把火起得太突兀,”业爷说:“只怕是四判官嗾使他手下纵火,趁乱好行事。大板牙适才抓着个卧底的,待我先去盘问盘问。”
“我得先去着人救火,不能让火势延到谷仓。”小牯爷说:“这边我看只有留给你收拾了,世保。”
瞧见东大街一起火,广场人群像一锅沸粥似的朝四面滚动起来,七台亮轿、七班锣鼓和一些花鼓会上的人倒很沉着,大胡子牛恩一声吆喝,那七台轿便退至楼前的石级下面,展成一把扇子形,每人在轿下的暗盒里摸出匣枪、鸭嘴铳和攮子;保爷身后的铁门打开了,万梁过来催说:“保爷,您跟关八爷和这帮掌腿子的老哥们先进屋罢,楼下的四十杆快枪全顶上火在那儿等着四判官哪!”
“咱们这倒甭忙,”保爷说:“老二房的枪队拉出去了,小牯爷去张罗水龙救火,他跟他身边那伙人全都没带枪;你立即打楼上拨出廿杆枪,领着巡街去,遇上事,也好帮着小牯爷一把。如今除了东街起火,还没见四判官影子呢,咱们可不能心慌意乱,自乱了阵势。”
尽管保爷沉得住气,赛会场四面的人群却乱得一塌糊涂,火势蔓延得很快,把半边天的灰云全映红了;房屋的黑影在人眉眼上摇晃着,老远全听得见乒乒乓乓的炸瓦声,火舌跟着冲了上来,卷在浓烟里的大阵火花朝南面飘散,裹在黑夜当中的一角天地全现出奇异的惨红,人群在涌挤中跌撞着,撞倒了扛着高杆的,灯笼跌落在人身上,有一个女人的脊背上背着一把火,惶惶惊叫着朝楼前飞奔,匍倒在亮轿前面不远的地方。
一梭匣枪子弹不知从哪儿泼过来,叭叭叭叭掠过人头顶,打在高楼的石墙上,有一个护从保爷的汉子中了弹,匍倒在保爷坐过的太师椅背上。手拎着匣枪的珍爷吓得躲到椅子后面去了。六合帮里开头脚的雷一炮抢下石级,翻过那脊背着火的女人,横拖着她,背上的火叫拖灭了,却留下一条长长的黑印。
“伏下身来!伏下身来!”关八爷说。
只有保爷一只手掂着自来得,另一只手拎着皮袍叉儿,还站在高高的平台上找那发枪的人呢。无论如何,关八爷是说对了,尽管万家楼事先有准备,出了事却只有大睁两眼挨打的份儿,高楼上下,长短枪铳百十来支,面对着人群,没有一支枪能发火,这才叫窝心呢!一处枪响,四处枪响,不用说,四判官硬在万家楼行赛会的头一晚上卷进来了,街上的匣枪声很密,朝外涌散的人群像潮水撞上巨石,反而倒灌进广场来了。“伏下身来,保爷!”关八爷话没说完,又一排匣枪扫过,保爷扔开枪,回手捂着胸口,跌撞了两步。跌翻了一把太师椅,人就那么栽在石级上。
“保爷中枪了!”谁说。一个女娃失声尖叫着扑在保爷身上,那是珍爷的妹妹万菡英。关八爷滚身过来托住保爷时,三排枪弹击灭了石墙上的一支火把;保爷那只捂着前胸的手缓缓的松开,血泉朝上喷涌,染在他紫缎团花袄面上。
“他怎样?”万菡英哭问说。
“他……完……了!”关八爷咬着牙说。
枪声在四面响着,万家楼的枪队眼看那些土匪在人群里横冲直闯,没有一处还得上枪的。土匪究竟来了多少?没人晓得;四判官人在哪儿?没人晓得,所有万家楼枪队上的人全像戴上驴眼罩儿一样,在四判官的鞭子下面打转。四判官只用六七支匣枪,就围住广场前保爷和珍爷领着的这百十来支枪,两梭火泼下来,先把保爷放倒在平台上,余下一个优柔寡断的珍爷更没门儿了。
“我说八爷……世保他这一倒下来,可叫我怎么办?”珍爷抖索着说:“您听四面枪响成这个样儿!我能把枪队缩在这儿,恁四判官把几条街卷空了走?!”
红毒毒的火光抖动着遍地人影,好些被踏扁了的灯笼仍冒着青烟;经过一阵混乱,看赛会的人群也已经散去了八成,留有一些散不去的,全缩在矮石墙边的街口的长廊下面;黑里传来一阵阵擂门打户的声音。广场正对面横一道嵌有弯瓦如意的白粉长墙,长墙那边就是保爷家的宅子,人在高处,越过长墙的墙头,望得见保爷家大显门的门楼,门楼下面两盏大垂灯仍然亮着,照得清一块水磨方砖地面和显门两边的石狮子头。
“这座楼还得要守着,”关八爷说,“这儿地势高,控得住四边的瓦面。带短枪的用不着窝在这儿;烦牛恩老哥领着,去跟西边的业爷汇合。四判官差来卧底的家伙,我料定他们必先抢马棚,他们断缰放马,使万家楼拉不出追兵,这是四判官的一着老棋!”
关八爷刚说到马,楼侧面石桩上拴着的几匹牲口就同声嘶叫起来;街口处掠过两三条狂奔的人影,一路喊叫说:“北栅门大敞着,四判官马群踹过来啦!”喊声没完,一阵急雨似的马蹄声敲打过街口,马上的人甩出一梭火,狂奔的人影有两个当场倒下,另一个踉跄的撞进广场,也只撞了三五步就改成爬着了。关八爷真够快,就当马群掠过保爷门前那一刹,横手发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