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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狂风沙-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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着性子要跟他比枪,枪伤八爷后,他自戕死了的。关八爷挂虑盐市安危,放马下来找业爷……却不知业爷遇害了……”

“就算八爷业已进入了万家楼,他这趟也算白跑了,”一个熟习万家楼内情的人说:“业爷遇害后,若是小牯爷作主,事情还好办,要换了珍爷作主,准不肯拉起枪队去助盐市。珍爷是个文弱书生,一向没有胆量,他未必肯大明大白的开罪北洋军。”

“万家楼肯不肯听八爷的话,那还在其次,”小蝎儿说:“咱们耍枪玩命,却不怕开罪谁,即使北地这些大户不肯拉枪,咱们好歹还有几百人枪,好跟江防军豁着干一番,目前最使人担心的,还是八爷怎样了?!”

一提及关八爷,大伙儿就捧着脸沉默下来了;无论这半个月来起了多少变化,朱四判官手下人总和万家楼的人有着极大隔阂,想盘马直进万家楼是行不通的,说退回羊角镇罢,更解不得悬虑。窗外的雷声像巨碾,辗压着四野,闪光擦白了油纸窗,雨在倾注着……

雨在倾注着,万家楼的灯火在关八爷的眼里盏盏都成了双的。他毕竟撑熬过这半日的马程,驰过古老的七棵柳树来到这里了。万家楼在这许多年里,一直是走西道推盐汉子们的中途站,自己也曾在镇上盘桓过不少的日子,万金标老爷子对江湖浪汉的关注与照拂,万家楼住户们的温厚和平,都暖暖烘烘的久漾在人的心上;除却黑里那个久已残破的老窝巢,若说那儿还有个停翅暂栖的地方,那就该算万家楼了。

或许因着落暴雨罢,万家楼南北大街上灯火零落,显得分外冷清,大部份店户人家都提早收市了,只有茶楼、浴堂等处还有晕蒙不清的灯的光球,隔着密雨闪亮着。白马经过这一路宾士涉跋,浑身满是泥污,被雨水冲出条条黑迹,渡过沟泓涉过水泊的行程对于牲口是一种艰苦的折磨,饶是它有无尽潜力,也乏得嘴角喷着白沫,顺着马环节一路流滴着。马背上的关八爷更惨,他浑身麻木,体内寒热交迸,每一环骨节都像松脱了一样,整个左半身受伤势牵制不能动弹,只能歪侧着身子,由右臂拢着缰绳,缓缓催着马走。马进栅门时,守栅的枪队上的人跟他说些什么,他听不见,那些浮泡样的语音被耳内的嗡鸣击散了,他的眼也仿佛是半盲的,白的青的黑的白的青的黑的……交互在眼瞳里腾跳着,追逐着,成一些浑噩的错乱的斑斓,浪似的涌腾、退落,旋又涌腾;斑斓暂退的一瞬,藉着雷电的闪光,他能够迅速瞥见万家楼重叠着的方形楼影,奇异的高举着,一边被闪光刷白,另一边是一片黑暗,闪光抖动,楼影跟着抖动,仿佛骤然的弯曲着崩颓下来,击向自己的额头。

他在冷寂的街道上,在晕眩的敲击里,只有一丝摇曳的意念仍在招引着。他实在撑持不住了,渴需有一炉火,有松软干燥的衣物,有一些热酒,一张眠床,需有一个医生重新为他敷扎伤口,他觉得半生从没像今夜这样衰颓过,软弱过。他盘马转过横街,望见了张挂在拱廊高处的“万梁铺”的燃着的灯笼。

有人从店堂里走过来,灯笼摇曳的碎光使他认出来人,那是在万梁铺多年的老账房程青云,他仍然戴着那顶闪光的青缎瓜皮小帽,穿着整整齐齐的长袍马褂儿,眯着眼,弓着腰,细颈子朝前伸得长长的,手里还捧着一管水烟袋,翘起的无名指和小指间倒夹着火纸煝儿。(燃烟用的一种纸卷儿。)关八爷想招呼什么,但他牙关咬僵了,张不开嘴来,程青云的脸在他眼里像隔了一层云雾,时而变扁,时而拉长,时而飘飘荡荡的像一张剪纸,时而又变得硕大无朋……人在雨里浸泡着还不觉得寒冷,马到通道间,经穿堂风一吹,满心就像埋进冰窖一样。

老账房程青云的眼力不济,见有牲口进店,就赶着出来迎客,人到灯笼下一抬眼,不由惊得登登的后退了两三步;那来的这匹马?像从淤泥河里洗了身子来的,浑身全是溅污的泥浆,鬃毛上也遍粘着残碎的草末,马背上的人更是够瞧的,一身衣裤像打水里捞起来一样,滴哒滴哒朝下滴水,把通道的方砖全滴湿了一大片。

虽说惊诧着,仍然挂下笑脸来说了:“您啦,也真是……什么样的急事儿?用得赶夜顶着这块漏天出门?又是雷,又是雨的……”说着,并不见对方答话,再一瞅,不由惊叫说:“啊,血!……您是那儿带了伤了?……来了,扶着这位客人下马。”

但对方终于开口了,声音粗哑,像地狱的鬼灵:“你认不……得……我了?……我……我是关……八……”没等店小二赶来扶人,关八爷的右脚脱了镫,整个身子软软的滑下马背,那样晕厥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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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风沙0089


不知经过了多么久的时光,蠕蠕流进喉管的热汤使他醒过来,眼前是一盏戴着细瓷灯笠的煤灯,一圈黯黯的灯华映着几张人脸,仍然有些奇幻,有些飘浮,仿佛双耳生了翅翼,扇乎扇乎的朝上飞着。他醒过来,发觉这是万梁铺的一间套房,自己仰躺在暖热的眠床上,正像是一场梦境。

“好了,好了!八爷他醒转过来了!”谁说。

“真算是暴雨落飞龙,”老账房的声音有些飘忽:“自打去年朱四判官夜卷万家楼之后,八爷领着盐车一去就没消息,光听南边来人哄传着,这些时八爷他怎样怎样……谁知他竟伤成这种样儿?!……您说他这伤势?……医生,关紧不关紧?”

“嗨,这种透骨枪伤,最怕过早活动,更切忌沾上生水,如今他伤口迸裂,染了泥污,加上冷雨一激,使腿筋扭结,……人又受了寒热,失血这么多,铁打金刚也虚弱不堪,即算能活得,也势必成残了。”

“我说八爷,您打那嘿来?您究竟是怎么了?!”老账房几乎哀哭下来,抓住关八爷的手说:“您是万家楼的恩主,您竟……”

“不要烦扰他,”医生说:“创口的血,我已替他止住,他半条腿的浮肿,要用热敷替他散,另外我开下驱寒热,健心脉的方子,快着人去配药,让他静静的睡罢。”

关八爷缓缓的闭上眼,一片梦的轻云把他轻轻托起,他看见高高的河坝上的盐市浮在一片血海上,枪烟乱迸着,火焰蔓延着,无数伸长颈项的人脸在惊呼,但它逐渐的沉下去,沉下去,血海在翻着泡。

“我……要见业……爷……”他呓语般的呻吟着。

“业爷叫人谋害了。”老账房说。

这一声,把关八爷从恍惚中重新唤醒了,大睁着眼说:“什么?您说业爷遭人杀害了?是谁杀害了他?!”

“我不该在这种时刻告诉您的,八爷,医生说……”

“谁?!”关八爷仍然固执的吐出这样的问询,他用眼睛等待对方的回答。

“人全说是朱四判官谋害的,”老账房说:“全说朱四判官马屯羊角镇,就为了再卷万家楼,可怜业爷已经死了好几天了,您再见不着他了。”

一个迷离的疑窦扩大成一片幻黑,扑在关八爷郁结的肩上,这是不能相信的疑案,业爷不会是已经死去十三天的朱四判官谋杀了的,朱四判官死在业爷之前是无庸争辩的事实,那么这放出谎话的人就该是疑凶!……自己虽然已成了一头和伤病挣扎的困兽,但这事却非追究不可。

“业爷他是怎样死的?”

“谁也弄不清楚。”老账房说:“春头上,老七房的菡英姑奶奶生了病,常咯血,珍爷怕她闷着了,就搬出老宅子,住到沙河口田庄上去养病,每隔一段日子,业爷常骑马下乡去看菡英姑奶奶的病……这回他出门三天不见回来,镇上也没介意,总以为业爷在那边住下了,谁知就有人跑来报了信,说在镇外水塘里发现了人尸……”

关八爷凝望着沉黑屋梁,就那样出神的发着楞,不再言语了。老账房悄悄的掩上房门退了出去。雨还在落着,只是没了闪和雷。……身体还是异常虚弱,这该是另一天的夜晚了,人在轻微持续的晕眩里,思绪总有些飘忽。从老账房嘴里听了很多万家楼的变故,这些变故总令人觉着哀伤,万家楼枉死了一个保爷,已经太不公平,像业爷那样稳沈忠厚的人,更不该被人暗杀沈尸!……菡英姑娘原是那样欢乐明快的人,一朵花样的年岁,怎会生了咯血的毛病,莫非是……可叹的正是她一缕疑情。

“程……师……爷。”关八爷忽然想起什么来,叫说:“程师爷,如今万家楼谁是族主?”

老账房缓缓推开门踱进来。

“八爷,您还是养息着罢,医生他说过……您甭急,依我看,长房倒了保爷业爷两弟兄,辈份长的再没人了。这多年族主全在长房,如今族里就得开祠堂门聚议另推人,除了老二房的牯爷,再不就该是珍爷。”

“烦您差人禀上牯爷一声,”关八爷说:“我带着伤病来万家楼,没能立即踵府拜望他,但我有刻不容缓的要事要跟牯爷当面商量,明天一早我就去看他。”

“您千万动不得,我的八爷,”老账房慌说:“您伤成这种样儿,倒是怎样下得床,出得门?……适才我业已着人去通报牯爷去了,牯爷今夜不来,明早定来,您尽管安心歇着罢。”

一层倦意袭上关八爷的脸,他吁叹着,无力的垂下双手。老账房挨过来,捻黯了煤灯。再一次退出房门,不解的摇着头。一生快过完了的人了,常年迎宾送客,有几个关八爷这样的汉子?去年冬天在万家楼邀击匪群,鞍挂七颗人头替保爷奠灵,何等的威风,何等的气概,那一点也不输演义说部里的豪杰英雄。一转眼间,跟随着他走道的六合帮那干汉子们风流云散了,他像离群孤雁似的索落的单飞着,又不知从那儿带下这身枪伤,难道说自古来豪杰英雄就该受这样悲惨的折磨?……若逢着万老爷子在世,或是保爷兄弟不死,也许还能助他一臂之力,可悲的是万家楼连遭变故,他就是有事找上小牯爷,万家楼怕也无力助他了。

夜朝深处走。雨仍在哗哗的落着。

雨在哗哗的落着。一盏高脚美孚灯仍亮在古老的妆台上,寡居的爱姑常这样,总是不为谁刺着绣着的守着夜,守着明月守着雨,守着这样一盏黯黯的孤灯。八岁大的继子治邦虽是极可人意,孩子家终难解得她内心深处悲悲切切的愁情。每当孩子入睡后,她必得孤伶伶的打发这长长的夜晚,繁华的万家楼是她荒凉的瀚海。

小姑奶奶万菡英是唯一关注她的人,一冬风雪里,常传唤自己过去,藉刺绣、描红,闲闲的谈说消磨长夜,在万家楼,她是自己一把黄罗伞,谁知她也是个伤心人?

打小姑奶奶迁居沙河口,自己不但失去了闺阁知音,也失去了凡事替她背着扛着的人,寡居在万家楼是一种苦刑,苦的不是自己的孤单寂寞,却是那些猜疑的眼神和非非的私议,都只为跟随万梁时自己的出身和守寡时青青一把的年岁,……无中也能生有。

也常怨尤悲惨的往昔,假如爹不那样古道热肠的毁家打救关八爷,自己就不会落在毛六那帮豺狼的手里,就不会辗转到盐市去,抱一怀伤心的风月……爹的好心反惹来恶报,天道竟如此不平?!恨的是万家楼人心太冷,自己悲惨没人过问,只知把出身青楼的女人不当人看!……这些沉冤枉屈,除非等着关八爷来伸了。

偏偏这种入骨的盼望只能埋在心窝里,连在菡英姑奶奶面前也无法吐述。小姑奶奶看上去那样坦直任性,谁知她竟那样的疑情,尽管她表面上倔强冷漠,绝口不提一个关字,但她潮湿的眼角却流尽了心底的秘密。自己常觉着在自已被埋葬的一生里,只遇上两个可钦可慕的人,一个是豪气干云,舍身救世的关八爷,一个就该是懂得人身后苦楚,惯于谅人的菡英姑奶奶了。假如逢着太平年景,两人匹配该多恩爱美满?只怪这可咒的乱世逼使关八爷不得不斩断牵人的情索,只身在江湖闯荡,自己力弱,不能促成这一段姻缘,那还能再提起她不愿提的,加重她原已担不起的沉重的相思?!

寂寞的日子像猫脚爪,无声无息的踏过去,在人生了霉湿苔痕的心版上,留下一路足印。也偶尔听见人说过一些有关于关八爷的事情,说他怎样赞助盐市护盐保坝,说他怎样遣散妓院里的姑娘,使盐市上一掷千金的豪商富商停了宴饮……说起六合帮冒着风霜走长途,说他在邬家渡口那场恶战令人触目惊心,……他仿佛是一尊神祗,为拯苦救难履踏凡尘,他总是活在血泊中火焰里,活在生与死的边缘……自己在后堂的香案前,常向观音跪拜着告祷着,求祷苍天保佑这个人,对于一个埋葬在万家楼的寡居的弱女,也只有这样的求祷能使无助的心得一分安慰了。

夜凭窗坐,心愁乱絮埋不清,明明不为谁,也总找一件针线活儿刺着绣着,绣不尽的春花秋月只是空空冷冷的梦,但两手不停,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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