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第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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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我那位出书老板哈哈大笑。我告诉他,我的上一部中篇是用两夜时间写成的。而现在又花了两天两夜写了三个半印张——如果这位曾经指责我写小说太费劲,也太慢的“文钞公”知道此事后,不知作何感想③。
彼得罗维奇过于天真了。又来信了。”她说罢,递给我一封阿廖沙的信。这已是分别以后的 在俄罗斯欧洲部分的东部。
“话又说回来,伊万·彼得罗维奇,这也要怪您自己。干吗一拖再拖,非得连夜写作才行呢?”
①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出版商兼杂志编辑a.a.克拉耶夫斯基(一八一一—一八八九),他以不择手段地剥削作家著称。陀思妥耶夫斯基曾说他“一辈子都不把文学事业当作一种事业,而是看成一种买卖”。
脸色多苍白呀!她也大病初愈。吧,他两年之内写来写去还是那部中篇小说,而n花了十年工夫就写了一部长篇。
②此处影射俄国批评家德鲁日宁(一八二四…一八六四)发表在《现代人》杂志上的《外地读者来信》,文章未署名,信中提到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中篇小说《涅陀契卡·涅兹凡诺娃》,并说作者的小说写得“很吃力”,“有一股汗臭”,某些修饰和加工也是“多余的”。
③陀思妥耶夫斯基由于急需钱用和受到出版商的催逼,文稿期很紧,因此写作很匆忙。
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当然是一位非常可爱的人,虽然他有个与众不同的弱点——一总爱在他自己也疑心对他知之甚深的人面前夸耀自己的文学见解。但是我并不想同他讨论文学问题,我拿到钱后便拿起帽子。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要上岛区①自己的别墅去,他听说我要去瓦西里岛,便主动提出用他的车送我。
“我新买了一辆马车;您没看见?漂亮极了。”
某些修饰和加工也是“多余的”。这已是分别以后的 我前天不就跟你们说过这两天我来不了吗,”我向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悄声道,“我得把那篇东西写完呀!
我们下楼走到大门口。这马车的确非常漂亮,因此,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在拥有这辆马车之初感到异常得意,甚至感到一种内心的需要,非让朋友们坐坐他的马车,随路送送他们不可。
在马车里,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又几次谈起当代文学。在我面前,他是不以为耻的,竟泰然自若地拾人牙慧,把最近他从某些文学家那里的听来的的各种见解鹦鹉学舌地重复一遍,他对这些文学家是信任的,对他们的见解他也是尊重的。然而,有时候,他也会尊重一些奇谈怪论。有时候,他也常常把别人的意见弄错,或者张冠李戴,用得不是地方,结果胡说八道一气,贻笑大方。我坐着,默默地听着他说话,有些人的嗜好居然如此广泛和千奇百怪,不由得使我感到惊讶。“就拿这个人说吧,”我暗自寻思,“这人拼命挣钱;还嫌不够,他还要名气,文坛上的名气,一个好的出版商和批评家的名气!”
而眼下他极力向我详细说明一种文学思想,这想法是他大约三天前从我那里听去的,当时,也就是三天前,他曾经反对过这个看法,曾经跟我争论过,可现在他却攫为己有,当成他自己的想法了。但是这样的健忘症在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是屡见不鲜的,因此在他所有的熟人和朋友中间,他的这一无伤大雅的弱点也就尽人皆知了。他现在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高谈阔论,是何等惬意,何等志得意满,又何等悠闲自在啊!他谈的是文坛上的学术问题,甚至他那文绉绉的男低音也显出一副学者气派。渐渐地,他又犯起了自由主义的毛病,转而采取一种天真的怀疑态度,说什么在我们文学界,进而至于无论在什么界,任何时候和任何人,都不可能有诚实和谦虚可言,而只有“互相打对方的耳光”——特别是在签约之初。我暗自想道,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倾向于把任何一个诚实而又真诚的文学家(就因为他们太诚实和太真诚了),如果不是当成傻瓜的话,起码也当成糊涂虫。不用说,所以产生这样的见解,无非
像风一样彻底自由了,这两天两夜我写了三个半印张①,今晚将是对我的犒劳。他现在坐在自己的马车里高谈阔论,是何等惬意,
①彼得堡的涅瓦河口有许多大小不等的岛屿,是彼得堡市区的一部分,有些地方很热闹,有些地方很幽静。
“娜塔莎呢?”而是看成一种买卖”。安德烈耶夫娜一看见我就伸出一个手指警告我,向我连连摆手,嘘嘘连声,让我小点声,别嚷嚷。
是因为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过于天真了。
但是我已经不再听他说话了。在瓦西里岛,他让我下了马车,我连忙向我的那两位老人家跑去。总算到了十三条,总算看见了他们的小屋。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一看见我就伸出一个手指警告我,向我连连摆手,嘘嘘连声,让我小点声,别嚷嚷。
“内莉刚刚睡着,可怜的孩子!”她急忙向我悄声道,“看在上帝分上,别吵醒她!不过我那宝贝儿身体太弱啦、我们都替她担心。大夫说,眼下还不要紧。可是从您那位大夫嘴里又能问出什么来呢!伊万·彼得罗维奇,您这样不是作孽吗?我们一直在等您,等您来吃饭……要知道.您有两天两夜没来啦!……”
“但是,我前天不就跟你们说过这两天我来不了吗,”我向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悄声道,“我得把那篇东西写完呀……”
彻底自由了,整个晚上都没事儿了。”我连忙向我的那两位老人家跑去。总算到了十三条,总算看见了他们的小屋。安娜·安德烈耶夫娜一看见我就伸出一个手指警告我。
“你不是答应今天来吃午饭的吗!为什么不来呢?我的小天使内莉还特意下了床,我们让她坐在安乐椅里,把她抬出来吃饭。她说:‘我要跟你们一起等万尼亚’,可是我们的万尼亚就是不来。要知道,都快六点啦!您上哪浪荡去了?你们呀,都是些浪荡鬼!你们让她太伤心了,我都不知道怎么劝她才好了……幸亏睡着了,我的小宝贝儿。再说,尼古拉·谢尔盖伊奇又进城了(回来喝茶!);就我一个人,瞎折腾……伊万·彼得罗维奇,他找到工作啦;不过我一想到在彼尔姆①,心就凉了半截……”
撕了重写了?”我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自己手里有过这么一大笔钱了。自由和金钱!……我兴高采烈地抓起礼帽,挟起手稿,飞也似的跑了出去。
“娜塔莎呢?”
“在小花园,我那宝贝儿,在小花园!去找她吧……不知道怎么搞的,她也是这副模样……我真有点不明白了……唉呀,伊万·彼得罗维奇,我心里好难过呀!她硬说她很开心,而且心满意足,但是我不信……去找她吧,万尼亚,然后再来悄悄告诉我她到底怎么啦……听见了吗?”
但是我已经不在听安娜·安德烈耶芙娜唠叨了,我跑进小花园。这小花园与这座房子相毗邻;长宽各约二十五步,草木茂盛,遍地苍翠。园中有三颗高大的枝叶婆娑的古树,几颗小白桦树,几丛丁香和金银花,有一角种着马林果,种着两畦草莓,还有两条窄窄的羊肠小道十字交叉地穿过花园。老爷子对这座小花园非常得意,硬说园子里不久就会长蘑菇。其实最主要的还是内莉爱上了这小花园,她常常坐在安乐博里给抬
①彼尔姆靠近西伯利亚,在俄罗斯欧洲部分的东部。
出来,放在花园的小径上,现在,内莉已经成了全家的宠儿。但是瞧,娜塔莎就在这里;她高高兴兴地欢迎我,并向我伸出手来。她多瘦呀,脸色多苍白呀!她也大病初愈。
全完稿了,万尼亚?”她问我。陀思妥耶夫斯基经常抱怨他的写作时间太仓促。一八七0年,他在给伊万诺娃的信中写道。
“全完稿了,万尼亚?”她问我。
“完稿了,完稿了!彻底自由了,整个晚上都没事儿了。”
“好,谢谢上帝,赶稿子了?撕了重写了?”
“有什么办法呢!不过这倒不要紧。我都练出来了,写作时高度紧张,神经绷得很紧;我的想象力倒更清晰,感受也更深、更生动,甚至文思泉涌,欲罢不能,因此写作虽然紧张,效果倒还不错。一切都很好……”
“唉,万尼亚,万尼亚!”
彼得罗维奇①还在家的时候碰上他。并向我伸出手来。她多瘦呀,脸色多苍白呀!她也大病初愈。放在花园的小径上,现在,内莉已经成了全家的宠儿。但是瞧,娜塔莎就在这里。
我发现最近一个时期以来,娜塔莎非常热衷于我的文学成就和我的名声。我最近一年发表的作品,她都读了,还常常问我下一步的创作计划,关心评论我的每篇文章,看了有些文章还很生气,她一定要我在文坛上出人头地。她的这一心愿说得非常强烈、非常坚决,她目前的倾向甚至使我感到惊奇。
但是这样的健忘症在亚历山大·彼得罗维奇是屡见不鲜的,因此在他所有的熟人和朋友中间,他的这一无伤大雅的弱点也就尽人皆知了。
“你这样写下去会文思枯竭的,万尼亚,”她对我说,“你这样弹精竭虑,总有一天会文思枯竭的;此外,健康也可能给毁了。就说c吧,他两年之内写来写去还是那部中篇小说,而n花了十年工夫就写了一部长篇①。然而他们的作品却是那么精雕细琢,写得那么精致!找不出一点马虎大意的地方。”
“是的,他们的生活有保障,他们写东西没有期限;而我是匹拉邮车的鸯马!好了,这一切都是废话!别谈它了,我的朋友。怎么样,没什么新闻吗?”
“可多啦。第一,他来信了。”
彼得罗维奇①还在家的时候碰上他。“一辈子都不把文学事业当作一种事业,而是看成一种买卖”。彼得罗维奇①。
“又来信了?”
“又来信了。”她说罢,递给我一封阿廖沙的信。这已是分别以后的
①此处可能指列夫·托尔斯泰和冈察洛夫。托尔斯泰间隔两年才发表了他的三部曲《童年》(一八五二)和《少年》(一八五四);冈察洛夫写《奥勃洛摩夫》则花了十年时间(一八四九—一八五九),陀思妥耶夫斯基经常抱怨他的写作时间太仓促。一八七0年,他在给伊万诺娃的信中写道:“您信不信,我有十分把握,如果能像冈察洛夫、屠格涅夫和托尔斯泰那样保证我有两三年的时间来写这部长篇小说,那么我会写出这样一部作品,即使过一百年也会有人谈论它”
第三封信了。第一封还是从莫斯科写来的,他写这封的时候好像有病,写得颠三倒四。他告诉她说,由于各种情况都凑到一起了,他无论如何没法像临别时所设想的那样从莫斯科回到彼得堡来。他在第二封信里又急着通知我们,他将于日内回到我们这儿来,以便尽快同娜塔莎结婚,并说这已经定了,是任何力量也阻挡不了的、然而从全信的口气看,他分明处在一种绝望状态,外人对他施加的影响已经使他身不由己,他已经不再相信他自己了。他还顺便提到了卡佳,说卡佳是他的上帝,只有她一个人在安慰他和支持他。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他现在寄来的第三封信。
信写了两张纸,写得既断断续续,又颠三倒四,写得既急促而又潦草,信上还掉了几滴墨水和眼泪。信一开头就说,他阿廖沙要与娜塔莎脱离关系了,劝她忘了他吧。他极力证明,他们的结合是不可能的,外来的敌对影响太大了,最后势必至于:他和娜塔莎在一起也决不会幸福,因为他俩不般配。但是写到这里,他又忍不住了,抛开了他自己在前面的议论和论证,既没有撕掉,也没有划去信的前半部分,而是突如其来他立刻坦白承认,他有罪,对不起娜塔莎,他这人完蛋了,他无法违抗也来到乡间的他父亲的意愿。他写道,他无法麦达他的内心有多么痛苦;接着他又承认他完全意识到他是能够让娜塔莎幸福的,写到这里,他又突然开始论证他俩是完全般配的;他坚决地、愤然批驳了他父亲的论据;他在悲观失望中描绘了他同娜塔莎一见结合,他俩将会相亲相爱、白头偕老的幸福情景,他诅咒自己的软弱,于是乎——永别了!这封信是痛苦地写成的;他写这封信的时候显然忘乎所以,情不自禁;我读后潸然泪下……娜塔莎又递给我另一封信,是卡佳写的。这封信跟阿廖沙的信装在同一个信封里,但却单独封好了,一起寄来的。卡佳写得相当简短,用寥寥数行告诉娜塔莎,阿廖沙的确很悲伤,常常哭,似乎很绝望,甚至还生了点小病,但是有她在一起,他一定会幸福的。顺便说说,卡佳极力向娜塔莎说明,请她千万别误会,似乎阿廖沙很快便得到了宽慰,似乎他的悲伤是逢场作戏,不严肃。卡佳补充道:“他永远不会忘记您,也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