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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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出乎意料地又遇见娜塔莎独自一人……说来也怪,我觉得,这一回与昨天和过去几次相比,她对我的来访并不十分高兴。倒好像我有什么事扫了她的兴,妨碍了她似的。我问她,阿廖沙今天有没有来过?她答道:“当然来过,但来的时间不长。他答应今天晚上再来,”她加了一句,似乎在沉思。
“昨天晚上也来过吗?”
“没……没有。他有事,”她好像说绕口令似的加了一句。“好了,怎么样,万尼亚,你好吗?”
似乎在深深地沉思。她没有抬起头来看我;似乎正想得出神。我走到她身边;她在自言自语,在悄声说着什么。
我看到,她不知为什么想顾左右而言他。我定睛把她上上下了地打量了一遍:她显然心情烦躁。但是,她发现我在注视她,端详她,突然急促而又略带愤怒地瞅了我一眼,她这一曾是那么狠,好像用目光把我浑身上下烧着了似的。“她又出现了不幸,”我想,“只是不想告诉我罢了。”
因为她问我的情况,我就一五一十地把叶莲娜由事告诉了她。她听后非常感兴趣。我的故事甚至使她吃了一惊。
她不知为什么想顾左右而言他。我定睛把她上上下了地打量了一遍:她显然心情烦躁。但是,她发现我在注视她。
“我的上帝!你居然把她一个人留在家里,而且还有病!”她叫道。
我说我本来想今天不来看她了,但是怕她会生我的气,说不定有什么事要我帮忙呢。
“要帮忙,”她自言自语地喃喃道,仿佛在寻思什么,“倒是有件事要你帮忙,万尼亚,但是,下回再说吧。去看过两位老人家了吗?”
“她不可能对我当真这么反感。这是她的一种作风,要不……要不就是这苦命的孩子遭到的不幸太多了,
我把经过情形告诉了她。
“是啊,只有上帝知道父亲听到这消息后会有什么反应。不过话又说回来,什么反应不反应的……”
我走到她身边;她在自言自语,在悄声说着什么。“该不是说胡话吧?”我想。”她说,立刻明白了,我想留下。“我想睡觉;一忽儿就睡着了。
“怎么能这样说呢?”我问,“这么急转直下!”
“倒也是……他又到哪儿去了呢?上回你们还以为他是来看我的呢。我说万尼亚,如果可能的话,明天你一定到我这里来一趟。我会告诉你点什么也说不定。我者打搅你,觉得很不好意思;现在你还是回去看你的小客人吧。你出门到现在大概有两小时了吧?”
仿佛跟她心中激起的一种美好的感情作斗争似的。苦命的孩子!虽然她生性孤僻和分明挺倔强,但是她那颗善良而又温柔的心,却不时外露。
“有两小时了。再见,娜塔莎。对了,阿廖沙今天对你怎么样?”
“阿廖沙又怎么啦,没什么呀……你的好奇心甚至叫人纳闷。”
“再见,我的朋友。”
“再见。”她有点随随便便地把手递给了我,我最后一次跟她握别的时候,她又扭过头去,躲开了我的目光。我有点诧异地离开了她。“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想,“她的确有不少事情应当好好想想。这事可开不得玩笑。明天她准会先开口,一五一十全告诉我的。”
我闷闷不乐地回到家,一进门,使我大吃一惊。天已经黑了。我看到叶莲娜坐在长沙发上,低着头,似乎在深深地沉思。她没有抬起头来看我;似乎正想得出神。我走到她身边;她在自言自语,在悄声说着什么。“该不是说胡话吧?”我想。
“叶莲娜,好孩子,你怎么啦?”我坐到她身边,用手搂着她,问道。
“我想离开这儿……我想还是上她那儿去好,”她说,没有向我抬起头来。
“上哪?上谁那儿去?”我惊讶地问道。
我最后一次跟她握别的时候,她又扭过头去,躲开了我的目光。我有点诧异地离开了她。“?
“上她那儿,上布勃诺娃家。她老说我欠她很多钱,是她掏钱把我妈给埋了的……我不愿意让她骂我妈,我要去她家做工,挣钱还她……债还清后,我就自动离开她。而现在,我要再去找她。”
叶莲娜就立刻叫了我一声。但是并没有特别的危险,这就使我大大地放了心。他又补充说,她想必有其他慢性病,比如心律失常这一类。
“你别急,叶莲娜,上她那儿去是不成的,”我说,“她会折磨你;她会把你毁了的……”
“让她毁了我,让她折磨我好了,”叶建娜热烈地接口道,“我并不是头一个;比我好的人不是也在受难吗。这话是街上的一个叫花子告诉我的。我穷;我愿意穷。我要穷一辈子;我妈临死的时候就是这么叮嘱我的。我要去做工……我不要穿这衣服……”
“我明天去买,给你换一件。我把你的书也拿来了。你就住我这里吧。只要你自己不愿意,我决不会把你送给别人;你放心好了……”
“我要雇给人家当佣人。”
这小姑娘也真怪!”他给她开了点药水和药面,多半出于习惯,而不是出于需要,并区立刻开始向我问长问短:她怎么会上我这里来的。
“好,好!不过你别急,先躺下,睡一会儿!”
我不愿意让她骂我妈,我要去她家做工,挣钱还她……债还清后,我就自动离开她。而现在,我要再去找她。
但是这苦命的孩子边说边泪如雨下。渐渐地,她的眼泪变成了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拿她怎么办好了;我给她拿来一点水。给她打湿了两鬓和脑袋。最后她终于筋疲力尽地倒在沙发上,她的寒热病又发作了,先是浑身发冷。我把能找到的一切都盖在她身上,她终于随着了,但是睡得很不安稳,时不时浑身哆嗦,惊醒过来。虽说这天我走的路不多,但是我感到非常累,因此决定尽早躺下。我心烦意乱,思虑万千。我预感到,这孩子肯定会给我带来许多麻烦。不过最使我放心不下的还是娜塔莎和她的近况。总之,我现在回想起来,很少有比这个倒霉的夜晚,我即将睡着的时候,心情更沉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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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生
我醒得很晚,大约上午十点左右,我病了。头晕加上头疼。我瞧了一眼叶莲娜的床:床上空空的。与此同时,我右边那间小屋里却有一些声音传进了我的耳朵,好像有人用笤帚扫地。我走过去一看。叶莲娜正一手拿着帚,另一只手提着她那件漂亮衣服(从昨天晚上起还没脱下来过)在扫地。烧炉子用的木柴也已码放整齐,堆在一个小旯旮里;桌子已经擦过,茶壶也擦得干干净净;一句话,叶莲娜在干活;做家务。
她在我的正对面停了下来,久久地注视着我的眼睛。她的眼神中有一种果断和不屈不挠。
“我说叶莲娜,”我叫道,“谁让你扫地来着?我不希望你干这个,你有病;难道你是来给我当佣人的吗?”
“那么这儿谁来扫地呢?”她直起腰,两眼直视着我,答道,“现在我没病了。”
“但是我不是请你来干活的,叶莲娜。你好像怕我像布勃诺娃那样责备你,说你在我这儿吃白饭,是吗?这把不像样子的笤帚你又是打哪弄来的呢?原先我没有笤帚呀,”我诧异地望着她,加了一句。
“这是我的笤帚。我自己拿来的。我也在这儿替外公扫地。从那时起,这把笤帚就一直放这儿,在炉子下面。”
我回到房间,陷入沉思。也许我做得不对;但是我总感到,她对我的好客似乎感到一种压抑,极力想证明给我看,她决不会在我这儿吃白饭。“由此可见,这是一种多么发愤要强的性格啊!”我想。一两分付后,她走了进来,默默地坐在长沙发上她昨天坐的那地方,疑惑地望着我。这时,我烧开了一壶水,沏上了茶,给她倒了一杯,外加一块白面包,递给了她。她默默地、并不推倭地接了过去。整整一天两夜她几乎什么也没吃。
妈生病的时候,我给她做过。我还常常去菜市场。”饭馆里买的。
“瞧,这么一件好衣服都给你用笤帚弄脏了,”我看到她裙子边上有一长条污渍,说道。
她向周身看了看,突然,使我非常吃惊,她放下茶杯,用两手捏住(显然,冷静而又平心静气地)裙子的一幅布,刺拉一声把它从上撕到下。做完这事后,她又默默地抬起她那倔强而又闪亮的目光望着我。她的脸很苍白。
“你干什么呀,叶莲娜?”我叫道,以为她是疯子。
“这衣服不好,”她激动得几乎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你干吗说这衣服好?我不要穿它,”她从座位上跳起来,突然说道。“我非把它撕了不可。我没请她替我打扮。是她自己硬替我穿上的。我已经撕破过一件衣服,这件我也要撕,撕!撕!撕!……”
她说罢便发狂似的抓住自己那件倒霉衣服。霎时间,她差点没把它撕成一块块碎片。她撕完以后,面色苍白,好容易才站稳了,没有倒下。我惊讶地望着她那股倔强劲儿。她则用某种类似挑衅的目光望着我,好像我也有什么事对不起她似的。但是我已经知道我应该做什么了。
我决定,不能再拖了,今天上午就去给她买身新衣服。对于这个倔强的野孩子应当用善来感化。她那样子,好像她压根儿就没见过好人似的。已经有过一次,尽管会受到残酷的惩罚,她还是把自己头一件同样的衣服撕成了碎片,而现在,这身衣服又使她想起不久前如此可怕的时刻,她又该以多么大的狠劲儿来对待这身衣服啊。
在旧货市场可以很便宜地买到既漂亮又朴素的衣服。糟糕的是眼下我几乎没有一分钱。但是我还在头天晚上躺下睡觉的时候,就决定今天先到一个可以弄到钱的地方去,而且到那地方去正巧与旧货市场顺路。我拿起礼帽。叶莲娜定睛注视着我;似乎在等待什么。
“您又要把我锁起来?”当我拿起钥匙,又准备跟昨天和前天那样随手锁上房门的时候,她问道。
“我的孩子,”我走到她身边说道,“我这样做,请你不要生气。我所以要锁门是怕有人进来,你有病,说不定会害怕的。再说谁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呢,说不定布勃诺娃灵机一动跑来了呢……”
我故意对她这么说。其实,我把她锁起来是因为我信不过她。我总觉得,她会突然想要离开我的。我想暂时还是谨慎点好。叶莲娜没有吱声,因此这一回我仍旧把她锁了起来。
我认识一个出书的老板,他出版一部多卷本的书,已经出到第三年了。每当我亟需钱用,我就去找他弄点活干。他付钱一直很规矩。我去找他,预支了二十五卢布稿酬,条件是一周后交给他一篇编写好的文章。但是我希望把这时间省下来,写我的长篇小说。每当我有急用的时候,我常常这样做。
拿到钱以后,我就到旧货市场去了。在那儿,我很快就找到了一个我所熟悉的出售各种旧衣服的老太婆。我大致给她讲了讲叶莲娜的身高,她霎时就给我挑了一件浅颜色的印花布衣服,非常结实,至多洗过一次,价钱也非常便宜。我又顺便买了一条围巾。在付钱的时候,我想,叶莲娜还需要一件小号的皮大衣和斗篷,或者诸如此类的东西。现在天气冷,而她几乎什么也没有。但是我决定下一回再来买这些东西。叶莲娜很爱生气,自尊心又强。只有主知道她对这件衣服会抱什么态度,尽管我故意挑了一件能够挑到的尽可能朴素而又不起眼的最最普通的衣服。不过,我还是给她买了两双线袜和一双毛珠。我把这些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可以借口说,她有病,屋里又冷。她还需要几件内衣。但是这一切我准备留待将来,等跟她混熟了以后再说。此外,我还买了几幅把床隔开的旧帐幔……这东西是必需的,叶莲娜见了一定非常喜欢。
你说的这一切都无关紧要……”但是你起码得告诉我呀……”再说谁知道来的是什么人呢。
我拿着这些东西回家的时候已是下午一点了。我开锁的时候几乎没有一点声音;因此叶莲娜没有立刻听到我回来。我发现她正站在桌旁,翻阅我的书和文稿。她听到我走路的声音后就迅速把正在看的一本书合上,满脸通红地离开了桌子。我看了这本书一眼:这是我第一本小说的单行本,扉页上印着我的名字。
“您不在的时候,有人到这儿来敲过门,”她说话的腔调像在逼我,似乎在说:干吗要锁上门呢?
“不会是大夫吧,”我说,“你没喊他,叶莲娜?”
“没有。”
我没有回答,拿起小包袱,把它解开,取出了买来的那身衣服。
“瞧,我的好孩子,叶莲娜,”我走到她身边,说道,“总不能像你现在这样穿着这身破烂吧。我给你买了这身普普通通的、最便宜不过的衣服,因此你也无须过意不去;它总共才一卢布二十戈比。你就随便穿吧。”
“我也会做饭。我可以给你做吃的。”“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