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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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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外公?他已经死了呀!”我突然说,完全没料到她会问这话,因此也没有准备好回答,但是我刚说出口又后悔了。她保持原来的姿势站了约莫一分钟,突然浑身发起抖来,而且抖得很厉害,好像她身上正在酝酿一种危险的神经性发作。我急忙过去扶住她,不让她跌倒。几分钟后,她好了些,我清楚地看到,她作出了非凡的努力,想在我面前掩饰她内心的激动。

他姓史密斯?是不是?”脸对着墙,躲在一个旮旯里,在不出声地哭。但一切都静悄悄的,也听不到任何人的脚步声。只听到楼下什么地方有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一切又归岑寂。只听到楼下什么地方有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请原谅,请原谅我,小朋友!请原谅,我的孩子!”我说,“我冒冒失失地向你胡言乱语,说不定找弄错了……可怜的孩子!……你找谁呀?住在这里的那位老人家吗?”

“是的,”她费劲地悄声道,不安地望着我。

“他姓史密斯?是不是?”

到底将会发生何种危险的不确定性,更加剧了我的内心痛苦。又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随手带上了门。因此我没有听见她推开通楼梯的另一扇门的声音。我想,

“是-是的!”

“那么他……那就对了,他的确死了……不过你不要难过,我的宝贝儿。你怎么不来了呢?你现在打哪来?他是昨天下葬的;他死得很突然,是得急病死的……那么你是他的外孙女喽?”

她一开口说话,我那神秘主义的恐怖感就烟消云散了。她来找史密斯;出乎意外地出现了他的踪迹。由于没有公文包,搬家的时候我只能把它们塞在枕头套里;所有的东西都揉成了一团,全弄乱了。

小女孩没有回答我那些急匆匆的乱七八糟的问题。她默默地扭转身子,轻手轻脚地走出了屋子。我惊魂未定,因此既没有挽留她,也没有进一步询问她。她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向我半转过身子,问道:

“阿佐尔卡也死了吗?”

又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随手带上了门。让人感到不愉快。我当时想,我在这间屋里非得把我最后一点健康彻底毁了不可。果然不出所料。我沿着升天大街跑去。

“是的,阿佐尔卡也死了,”我回答,我觉得她问得很奇怪:倒像她深信阿佐尔卡非得跟老人一起死不可似的。这小姑娘听到我的回答后,又无声无息地走出了屋子,小心翼翼地随手带上了门。

我住的这屋子也好像变得越来越大了,向四周扩展。我不由得想到,我一定会在每天夜里和每个角落看到史密斯:他将会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着我,就像坐在那家食品店里看着亚当。

一分钟后,我跑出去追她,我感到太遗憾了,怎么能让她走呢!她走出去时声音很轻;因此我没有听见她推开通楼梯的另一扇门的声音。我想,她还来不及下楼,因此我就站在外屋倾听。但一切都静悄悄的,也听不到任何人的脚步声。只听到楼下什么地方有一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一切又归岑寂。

我急忙下楼。楼梯紧对着我的房门,从五楼到四楼,盘旋而下;四楼以下就是直上直下了。这楼梯又脏又黑,永远是黑黢黢的,在那些隔成一个个小间的公寓大楼里,楼梯上总是这样。这时楼梯上已经全黑了。我摸索着下到四楼,停了下来,这时我忽然灵机一动,在这儿的过道屋里肯定有人,而且在躲着我。于是我就伸手去摸;那小姑娘就在这里,脸对着墙,躲在一个旮旯里,在不出声地哭。

不安地望着我。那天一整天我都感到不胜凄凉。天气阴冷;下着湿雪,其中半是雨点。直到傍晚,也就一刹那工夫,太阳才露了下头,一缕迷了路的阳光!

“我说你有什么好怕的呢?”我开口道,“我吓着你了,是我不对。你外公死的时候提到你了;这是他最后的话……我那里还有些书,大概是你的。你叫什么?你住哪?他说在六条……”

但是我没有把话说完。她一声惊呼,好像因为我知道她住哪儿,她伸出她那骨瘦如柴的手把我一把推开,急忙跑下了楼。我跟着她;我还听得见她在下面的脚步声。突然,脚步声更然而止……当我跑到外面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我沿着升天大街跑去,跑了一段路以后,我发现,我怎么找也是白费力气:她失踪了。我想:“她下楼的时候大概在什么地方躲起来了。

他姓史密斯?是不是?”出人意外地出现了一个我所不认识的小孩,我不禁大惊失色。但是脑子里乱糟糟的,进行得很不顺利。

。。



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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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刚踏上升天大街又潮又脏的人行道,突然撞见了一个人,这人耷拉着脑袋;急匆匆地走着,分明心事重重,无暇他顾。使我大为诧异的是,我一眼看出,这是伊赫梅涅夫他老人家。这天晚上我两次与人不期而遇。我知道,三天前他老人家身染微恙,但来势甚猛,不料在这么潮湿的天气我竟突然在大街上遇到了他。再说,过去,他晚上几乎是从来不出门的,自从娜塔莎出走以后,也就是说几乎有半年之久,他根本就不爱出门。他看到我后高兴极了,但是那份高兴劲儿显得有点反常;好像终于找到一个可以把心中的积愫向之一吐为快的朋友似的。他抓住我的手,紧握着,也不问我上哪儿,便拽着我跟他走。他好像忐忑不安,有什么心事,急煎煎的,十分激动。“他这是上哪呢?”我寻思。问他是多余的;他变得非常多疑,有时候随便问他一个问题或者说一个看法,他就认为是指桑骂槐,是侮辱他。

我乜斜着眼,把他偷偷地打量了一番:他病容满面,最近以来,他瘦多了;他的胡子大约一星期没有刮了。他的头发已经完全斑白,礼帽被团得皱巴巴的,一头乱糟糟的头发从帽子底下讲出来,一绺绺地耷拉在他那破旧的大衣领子上。我过去就发现,他有时候好像魂不守舍似的;比如说吧,他会忘了屋里并不是他一个人,可是他却一个人自言自语,甚至还指手画脚。看着他那副模样真让人难受。

“嗯,怎么样,万尼亚,怎么样啊?”他开口道,“上哪?小老弟,我出门有事,你身体还好吗?”

“倒是你身体好吗?”我回答,“不多几天前您还有病,怎么出来了呢?”

老人家没有回答,好像没有听清我的话似的。

“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身体好吗?”

“好,好……不过,她也有点小病。也不知道怎么啦,变得愁眉苦脸的……老想你:你怎么不来呀。现在,你这是上我们家吗,万尼亚环是?我说不定妨碍你了吧,耽误你办事了?”他突然问道,有点不信任和怀疑地端详着我。多疑的老人变得十分敏感和神经质,要是我现在回答他,我不是去看他们的,他肯定会不高兴,就会冷冷地与我分道扬镳。我急忙作了肯定的回答,说我正是去拜访安娜·安德烈耶芙娜的,虽然我明知道这样做就晚了,也许根本来不及去看娜塔莎了。

什么也没留下,”我回答。这些无辜的小生命才流落街头,在寒风中发抖。不过话又说回来,要不是她母亲倒霉透了,

“那就太好了;”老人说,听到我的回答后;他完全放心了,“那敢情好……”他又突然闭上嘴,陷入了沉思,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似的。

“是啊,那敢情好!”过了五、六分钟后,他又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好像从深深的沉思中醒过来似的。“嗯……你知道吗,万尼亚,我们一直把你看作自己的亲生儿子;上帝没有赐福给我和安娜·安德烈耶芙娜,没有给我们一个……儿子,却把你送给我们了;我一直这么认为。老太婆也这么认为……是的!你对我们一直很孝顺、很亲热。就像孝顺的亲生儿子一样。愿上帝为你的这份孝心赐福给你,万尼亚,就像我们老两口祝福你、爱你一样……是的!”

他说到这里,声音发抖了,等候了片刻。

愿基督保佑你,小姑娘……我的好孩子!愿上帝的天使与你同在!”给妻子和孩子留下什么了吗①。

“是的……嗯,你怎么样?没病吗?你怎么好长时间没上我们家去了呢?”

我把有关史密斯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并且向他表示歉意,因为史密斯的事使我无法分身,此外,我也差点没病倒,因为忙着做这些事,所以没有上大老远的瓦西里岛去看他们(他们当时住在瓦西里岛人我差点没说漏了,差点没告诉他,这期间,我还是找了个机会去看了看娜塔莎,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老人对史密斯的事很感兴趣。他的注意力变得集中了。他一听说我的新居很潮湿,也许比原来那间还潮湿,可是每月却要付六卢布房租,他就马上焦躁起来。总的说来,他现在变得非常容易冲动,性子也很急。每次遇到这样的时候,只有安娜·安德烈耶芙娜能使他平静下来,不过也不是总办得到。

好像有什么话没说完似的。也许比原来那间还潮湿,可是每月却要付六卢布房租,他就马上焦躁起来。

“哼……这都是你搞文学搞出来的,万尼亚!”他几乎怒气冲冲地叫道,“把你弄到了住阁楼,将来还会把你打进棺材,送进公墓!当时我就跟你说过,我早就把丑话说头里了!……b怎么样,还在写评论?”

“死了,嗯……死了!活该。怎么,给妻子和孩子留下什么了吗①?你不是说他还有个妻子吗!

“他早死了,得了疾病。我好像把这事告诉过您了。”

“死了,嗯……死了!活该。怎么,给妻子和孩子留下什么了吗①?你不是说他还有个妻子吗……这些人干吗要结婚呢!”

“没有,什么也没留下,”我回答。

“哼,果然不出所料!”他非常激动地嚷嚷道,好像这事与他休戚相关,不堪回首似的;倒像死去的b是他的亲兄弟。一没什么!也没什么!你知道吗,万尼亚,这事找早料到了,他肯定没好下场,记得吗,还在那时候,你向我对他夸不绝口的时候,说得倒轻巧:什么也没留下!哼……成了名。就算他名垂千古吧,但是这名当不了饭吃。小老弟,关于你,我当时就看得一清二楚,万尼亚;嘴上在夸你,但是我心里有数。那么说,b死了?怎么能不死呢?日子过得好,这地方也好嘛,瞧呀!”

他说时不由得伸出手来,迅速向我指了指那在潮湿的昏暗中闪闪烁烁的街灯照耀下的雾漆漆的街景,指了指那污浊的房屋,因潮湿而发亮的人行道上的石板,那些阴沉着脸、怒气冲冲、浑身湿透的过往行人,

①别林斯基于一八四八年五月二十八日死于肺结核,身后别无它物,妻子儿女几乎无以为生。

他有时候好像魂不守舍似的;比如说吧,他会忘了屋里并不是他一个人,可是他却一个人自言自语。

以及彼得堡那宛如墨染的苍穹下的整个景色。我们已经走到广场;在我们前面的一片昏暗中,矗立着一尊由几盏煤气灯从下面照亮的纪念铜像①,稍远处则是拔地而起的黑黢黢的庞然大物……以撒大堂②,由于天空的底色昏暗,轮廓不甚分明。

“万尼亚,你不是说他是好人吗,你说他舍己为人,是个非常好的人,富有感情,而且有良心。唉,他们这些人都是这样的.我是说你的那些有良心的非常可爱的人!但是他们的本事也就是繁殖孤儿!唉,我想,他死的时候一定很快活!……唉一唉!还是随便找个地方赶快离开这里好,哪怕去西伯利亚也比这里强!……你怎么啦,小姑娘月他看见太行道上有个要饭的小孩,便忽地问道。

她那身徒有虚名的破衣服,早就小得不能穿了,可是她还是拿它使劲裹住她那冷得发抖的小身体。她那又瘦又黄又有病的小脸冲着我们。

这是一个又瘦又小的小女孩;七八岁上下,不会更大;穿着一身肮脏的破衣服;她的一双小脚,光着脚丫子,穿着一双破鞋。她那身徒有虚名的破衣服,早就小得不能穿了,可是她还是拿它使劲裹住她那冷得发抖的小身体。她那又瘦又黄又有病的小脸冲着我们;她胆怯地、默默地看着我们,带着一种逆来顺受、生怕受到拒绝的神态。向我们伸出她那发抖的小手。老人看见她就浑身发起抖来,向她迅速转过身去,甚至把她吓了一跳。她打了个哆嗦,躲开他,往后倒退。

“怎么,你怎么啦,小姑娘?”他叫道,“你倒是怎么啦?要饭是吗?给,给你……拿着,给!”

于是他激动得发抖地、手忙脚乱地开始模自己的口袋,掏出了两枚或者三枚银币。但是他觉得太少了;又拿出皮夹子来,抽出一张一卢布的钞票(里面也就这一张了),把钱放在小叫花的手里。

“愿基督保佑你,小姑娘……我的好孩子!愿上帝的天使与你同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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