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别了,古利萨雷-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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贝贝桑走出来送塔纳巴伊。她依偎在他的胸前,而他使长时间地吻着 她。
“胡子扎人,”她小声低语,“赶紧走吧,瞧,都天亮了。”她转过身,准 备进屋去。
“贝贝桑,你上这儿来!”塔纳巴伊叫她,“听着,你得搂搂它,跟它也 亲热亲热。”他朝溜蹄马点头承意,“往后,你可不能委屈了我们两个!”
“啊,我都忘了,”她笑盈盈地说,“瞧,一身苹果花。”她一边喃喃地说 着些亲切的话语,一边用那双奇妙的手抚磨着它。那手是那样柔软,那样敏 感,如同那匹额际有颗星星的小红马的嘴唇一样。
过了河,主人哼起歌子来。随着他的歌声,走起来特别舒坦。真想快 快跑回牧场,跑到马群中间。
在这些五月的夜晚,塔纳巴伊交上了好运。正好轮到他夜里值班。这 样,溜蹄马就开始了某种夜间的生活方式。白天,它吃草、休息;到了夜里, 主人先把马群赶到谷地,之后骑上它又朝那个院子急急跑去。一大清早,天 还黑糊糊的,他象输马贼那样,抄着那些无人觉察的草原小径,又急急奔回 留在谷地的马群身旁。主人先把四散的马群赶到一起,点了匹数,这才安下 心来。溜蹄马感到着实为难。主人急急忙忙两头来回跑着,天黑黑的,又没 有路,每天夜里这么奔跑,可不轻松。可是主人却偏偏喜欢这么干。
古利萨雷盼的却是另一回事。要按它的心意,它最好一刻也不离开马 群。它慢慢地思情了。原先它同那匹领群的公马和睦相处,可是后来,因为 它们何时追逐一匹母马,它们之间的冲突就一天天频繁起来。溜蹄马不时伸 长脖子,翘起尾巴,在马群面前弄姿作态。它响亮而婉转地嘶叫着,变得烦 躁不安,时不时咬着母马的大腿。而那些母马,显然是喜欢它这么干的。它 们都依恋着它,这引起了头马的醋意。溜蹄马大大地消瘦了,因为那匹公马 又老又凶,是干架的能手。可是溜蹄马情愿烦躁不安,情愿躲着领群的公马, 也比整夜站在别人家院子里强。在这里,它常常愁苦地思念着那些母马。它 长时间地倒换着腿,踢着蹄子,只是到后来才慢慢安定下来。谁知道这样的 夜间奔跑要持续多久,要不是发生了那桩事故的话……
一天夜里,溜蹄马照例站在院子里思念着马群。它在等着主人。慢慢 地,它开始打起吃来了。马笼头上的缰绳高高地系在房檐下的一根木梁上。 这样一来,它就无法躺下了:只要它的头一耷拉,嚼环就会掐进两边的嘴角。 可它还是止不住地瞌睡。空气中万分沉闷,乌云布满了天空。
正当古利萨雷蒙蒙眈呢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之间,它听到树枝剧烈 地摇晃,树叶哗哗作响,仿佛无数人突然袭来,在肆无忌惮地砍林伐木似的。 狂风扫过院子,把只空『奶』桶吹倒了,滚得咯咯直响。绳子上的衣服掀起来, 刮跑了。小狗哀哀尖叫,急得东奔西窜,不知何处藏身才好。溜蹄马气呼呼 地打了个响鼻,竖起耳朵,屏住气息,一动不动地站着。它抬起头来,朝院 墙上空张望。它聚精会神地凝视着令人可疑的越来越黑的夜空,盯着草原的 方向张望,——某种阴森可怕的隆隆声正从那边滚滚而来。转眼之间,夜空 象伐倒的林子一样僻啪『乱』响,雷声轰鸣,闪电把乌云撕成条条碎片。暴雨倾 盆而下。
溜蹄马象挨了重重的一鞭,扯着拴住的缰绳猛冲开去,绝望地嘶叫了 一声,表达了对马群的担心。在它内心深处,激起了保护同类的本能。这种 本能召唤它前往救援。于是它象发了疯似的,拼命扯着笼头,咬着嚼环,拽 着鬃绳,竭力想摆脱掉把它死死地困在这里的种种束缚。它急得团团转,用 蹄子刨着土,不停地嘶叫着,希望能听到马群的回应。
但是只有暴风雨在呼啸,在怒吼。唉!要是此刻能够挣脱开这根拴着 的缰绳,该有多好!……
主人穿了一件贴身的白衬衫冲出屋来,在他身后,是那个女人,也穿 着一件白衣服。
一眨眼的工夫,他们在暴雨下立即变成黑糊糊的了。在他们水淋淋的 脸上,在他们惊恐万分的眼神里,掠过了蓝『色』的闪光,同时,在漆黑的夜空 中闪现了一下房子的一角和被风吹得砰砰作响的大门。
“站住!站住!”塔纳巴伊冲着马吼叫起来,想给它解开绳子。但是那马 已经认不出他来了。溜蹄马象头猛兽似地扑向主人,用蹄子猛增着院墙,拼 命想挣开绳子冲出去。
塔纳巴伊紧贴着墙根,悄悄走到它跟前,朝它猛扑过去,双手抱住马 头,把身子挂在宠头上。
“快解开绳子!”他向女人喊了一声。
她刚刚松开缰绳,溜蹄马已腾空直立起来,把塔纳巴伊拖着满院转。
“给鞭子,快!”
贝贝桑扑过去取鞭子。
“站住!站住!我打死你!”塔纳巴伊大声叫着,朝马头上狠狠地猛抽一 鞭。他必须立刻上马,他必须立刻出现在马群之中。那里怎么样了?风暴把 马群都卷到哪里去了?
溜蹄马同样想回到马群中去,听从大祸临头时它强烈本能的召唤。毫 不耽搁,立即向那出事的地方飞去。正因为如此,它才昂首长嘶,才腾空直 立;正因为如此,它才想冲出樊笼。而雨,倾盆而下,雷电交加,那霹雳惊 雷,把惶惶不安的夜空震得发颤。
“抓紧了!”塔纳巴伊对贝贝桑命令道。趁她抓住马笼头的片刻,他纵身 上马。他还没有来得及坐下,只是抓住了一把鬃『毛』,而古利萨雷已飞出院子, 把那个女人撞倒在水洼里,还拖了一小段路。
古利萨雪已经不再听命于马勒、鞭子和主人的吆喝了。它自个儿穿过 狂风怒吼的黑夜,顶着象鞭子一样的暴雨飞跑,只凭着它的嗅觉猜度着道路。 它驮着此刻已无能为力的主人,冒着哗哗的雨水,伴着隆隆的雷电,越过汹 涌的急流,穿过荆棘丛林,跃过沟壑深涧,它身不由己地向前飞跑,飞跑。 在这之前,无论是赛马,还是“阿拉曼”,古利萨雷都没有象在这个暴风骤 雨的黑夜里那样狂奔疾驰过。
塔纳巴伊都记不清了,这匹恶魔似的溜蹄马怎么驮着他,又把他带到 了什么地方。
他只觉得雨象熊熊的火舌,灼伤着他的睑和身子。脑子里只有一个念 头在打鼓;“马群怎样了?马都在什么地方?老天爷保佑,千万别冲到下游 地带的铁轨上去了。会翻车的!
保佑我,真主!保佑我,祖宗的英灵!马群呀,你们在哪儿?别失蹄, 古利萨雷!千万别失蹄!到草原上去,到草原上去,找马群去!”
而草原上,雷电交作,白『色』的火蛇顿时把黑夜照得透亮。而后,黑暗 重又合上,雷电又在发狂。暴雨猛拍着疾风……
忽儿电光刷刷,忽儿一片漆黑;忽儿电光刷刷,忽儿一片漆黑……
溜蹄马不时腾空直立,张开嘴巴,厉声嘶鸣。它在呼叫,在召唤,在 寻找,在等待。
“你们在哪儿?你们在哪儿?答应一声呀!”回答它的是炸天的惊雷。于 是它又继续飞奔,继续寻找,又一次穿进暴风骤雨……
忽儿电光刷刷,忽儿一片漆黑;忽儿电光刷刷,忽儿一片漆黑……
暴风雨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平息下来。乌云渐渐散去,但在东边的天际, 雷声未息——还在轰隆轰隆长时间地响着。惨遭蹂躏的大地处处冒着青烟。
几个牧人在四围跑来跑去,搜寻着失散的马匹。
而塔纳巴伊的妻子正在找他。说得确切些,她没有找他,她只是在等 着他。当天夜里,她同几个邻居一起,跨上马就赶来帮忙了。马群找到了, 把它们轰进了一处深沟。
而塔纳巴伊却不见人影。都以为他『迷』路了。可她心里明白,他是不会 『迷』路的。后来当邻居的小伙子高兴地嚷起来:“瞧他,扎伊达尔婶子,他回 来了!”并跑去迎他时,扎伊达尔都没有挪动一下步子。她在马上默默地看 着这个浪子回头的丈夫。
塔纳巴伊一声不响,脸『色』吓人,只穿着一件水淋淋的衬衫,光着头, 骑着在一夜之间消瘦了很多的古利萨雷回来了。溜蹄马的右腿微微有点跛。
“我们找遍您啦!”迎上来的小伙子高高兴兴地对他说,“扎伊达尔婶子 都决急死啦!……”
哎,『毛』孩子,『毛』孩子……
“『迷』了路了,”塔纳巴伊含混地嘟哝了一声。
他和妻子就这样见面了。彼此没有说一句话。等那小伙子去峭壁下赶 马群时,妻子这才悄悄说道:
“你怎么啦,连衣服都来不及穿。还好,总算还有条裤子,还有双靴子。 不害臊吗?你可不是小伙子了。孩子都快成人了,而你……”
塔纳巴伊一声不响。他能说些什么呢?
这当儿,小伙子把马群起来了。所有的马和马驹子都安然无恙。
“咱们回家吧,阿尔蒂克。”扎伊达尔叫过小伙子,“今天咱们两人的事 儿就忙不完了。毡包都让风吹散架了。回去收拾去吧。”
她又压低嗓子,对塔纳巴伊说:
“你在这里先待一会儿。我给你送点吃的来,送几件衣服来。这副样子, 怎么能见人呀?”
“我在底下等着,”塔纳巴伊点头说。
他们走了。塔纳巴伊把马群赶去放牧。赶了很长的时间。太阳出来了, 天气暖和起来。草原上处处冒着热气,万物重又苏生过来。到处散发着雨水 的『潮』气和嫩草的清香。
马群不慌不忙地在山坡上,在洼地里懒懒散散地踱着。来到了一处小 山包。塔纳巴伊举目眺望,仿佛眼前出现了另一个世界:远远的天际,飘着 轻烟似的一片白云,天空一望无际,晴朗开阔,而在远处的草原上,一列火 车在吐着白烟。
塔纳巴伊跳下马来,在草地上走着。“唆”的一声,近旁一只云雀惊蹿 而起,飞到空中,卿卿瞅瞅地叫起来。塔纳巴伊耷拉着脑袋,迈着步,忽然 间扑倒在地。
古利萨雷从未见过主人这副样子。他,趴在地上躺着,肩膀在剧烈地 抽搐。他失声痛哭:他羞愧,他悲伤。他心里明白,他失去了一生中最后的 幸福。而云雀还是一个劲儿地啾啾叫着……
第二天,所有的畜群都动身上山了。直到来年开春,他们才能回到这 个地方。他们沿着村子近处的河流和河滩地放牧。走过一群群的羊、牛、马。 骆驼和马驮着什物走着,女人和孩子骑在马上走着,长『毛』蓬松的狗跑着。四 野里一片嘈杂声:人的吆喝声,马的嘶鸣声,牛羊的咩咩声……
塔纳巴伊赶着马群,过了一片很大的牧场,然后上了一个小山包—— 就是那个不久前赛马时人们在这里狂呼『乱』叫的地方。他竭力不朝村子那边张 望。当古利萨雷摹地转身朝村头那个院子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它却挨了一鞭 子。就这样,他们没有招到那个女人家里,——她的那双奇妙的手那样柔软, 那样敏感,如同那匹额际有颗星星的小红马的嘴唇一样……
马群欢蹦『乱』跳地跑着。
真想主人能哼起歌来,但他却没有吭声。村子落在后头了。再见吧, 村子!前面是绵绵的群山在等着。再见吧,草原,来年开春再见!前面是绵 绵的群山在等着。
第一卷 第六章
临近午夜了。再往前,古利萨雷就走不动了。它一瘸一拐总算勉勉强 强拖到了这里的峡谷,一路上走走停停,差不多歇了几十次。但要穿过这片 峡谷,它实在无能为力了。
老人塔纳巴伊也明白,对这匹马,他无权要求更多的东西了。古利萨 雷痛苦地哼哼着,象人那样哼哼着。当它要躺下的时候,塔纳巴伊也就不再 阻拦了。
古利萨雷躺在冰冷的地上,不停地呻『吟』,它的头来回晃动。它感到很 冷,冷得浑身直打哆嗦。塔纳巴伊脱下身上的皮袄,盖在马身上。
“怎么样,你不好受了吧?不行了吧?瞧你都冻僵了,古利萨雷。你可 从来没有这样过。”
塔纳巴伊嘟嘟哝哝唠叨了一阵,但是渴蹄马已经什么声音也听不见了。 它的心仿佛跳到脑袋里去了。忽而憋住了,心跳中断了,忽儿又喘过气来, 那样震耳欲聋:怦怦怦,怦怦怦……就象马群为躲开追捕的人而狼狈逃窜似 的。
一轮明月从山后升起,高高地悬挂在雾蒙蒙的天空。一颗流星无声无 息地飞坠而下,随后熄灭了……
“你在这里躺一会儿,我去弄点枯树枝末。”老人说道。
他在近处来来回回走了好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