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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3章

贼道三痴.雅骚-第9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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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原只好向姐姐解释,就像他那次对族叔祖张汝霖解释的一样,说是眼疾最严重的时候,整日郁闷昏沉,梦到一山,山间有瀑布如雪,松石奇古,山岩壁隙间却有几个书架,藏书数千卷,他看了那些书后,记性就变好了,也懂得了很多——
这一招很管用,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绝大多数还是相信这些神奇之事,张若曦极是高兴,说道:“昨日真真说你眼睛不好时学会了听书,过耳不忘,却原来是这么回事,那姐姐要考考你。”找出一本书来,说道:“姐姐读一段文字,等下你背诵,先读一段短的——这是东林三君之一赵梦白的笔记一则,极好笑,”朗读道:
“二瞽者同行,曰‘世上惟瞽者最好,有眼人终日奔忙,农家更甚,怎得如我们清闲一世’,适众农夫窃听之,乃假作县官,诃斥瞽者失于回避,以锄把各打一顿呵斥之去,随后复窃听之,一瞽者曰‘毕竟是瞽者好,若是有眼人,打了还要问罪’——”
张原笑得不行了,张若曦忍笑道:“还有,还有——”继续念道:
“赞曰:北方瞽者叫做先生,自有好处,世上欺天害理,俱是有眼人,无一瞽者,只看这些农夫,扮作假官,擅自打人,如此事瞽者却做不出来,此便胜似有眼人也——好了,背诵给姐姐听。”
张原笑道:“先让我笑够了再背诵,没想到东林三君子的赵南星老先生也这么善谑。”笑了一阵,便将这一则笑话一字不漏地背诵了出来。
张若曦又取出张原尚未读过的《性理全书》第五十五卷来,读了四页约一千五百余个晦涩艰深的文字,张原竟真是过耳成诵,张若曦这才叹服。
第一百五十四章 打行青手
黄昏时分,船到薛淀湖,江、浙大船可从薛淀湖下大黄浦直至东海,乃是水路交通繁忙之处,湖景亦是极美,夕阳斜照,湖水跃金,浅滩的芦苇丛有风吹来就“沙沙”作雨声,元末书画大师杨铁崖有诗道:“半空楼阁淀山寺,三面篷樯湖口船。芦叶响时风似雨,浪花平处水如天。沽来村酒浑无味,买得鲈鱼不论钱。明日垂虹桥下过,与君停棹吊三贤。”真可谓是诗中有画。
薛淀湖东岸的朱家角镇商旅云集、街市繁华,张原一行当晚就在朱家角镇泊船歇息,船舱宽敞,也不必去住客栈,只去街市上买些精洁食物上船,张原由穆敬岩陪着持小勘合牌去镇上驿馆向驿丞要了两辆马车,明日一早启程去嘉兴。
夜色如墨,船上灯明,十几个人在一条船上倒是很热闹,张若曦本想为弟弟读几页书,但履纯、履洁缠着要母亲或者舅舅讲故事,皮影玩了一天玩厌了,张若曦和张原就各讲了一个故事给小兄弟二人听,周妈和两个婢女便抱他二人去睡觉,只有等两个小孩儿睡下后,这船上才有得清静。
张若曦为弟弟张原将《性理全书》第五十五卷最后十几页念完,又看着张原在半个时辰内作好一篇四百字的四书题八股,张若曦没学过八股文,但古文是读了很多的,张原的制艺很有古文的底蕴,冷眼颖心,风流蕴藉,是文学化的八股文——
张若曦偶于灯下回头,见穆真真扶膝跪坐在一角静静地听,便笑问:“真真识字吗?”
穆真真想点头又难为情,有些尴尬地望着少爷。
张原笑道:“真真很聪明,无师自通就能认得很多字,这次随我来青浦,一路上我教她背诵了四篇古文——前后出师表和前后赤壁赋,她都记住了,然后让她自己对照着四篇文认字,可能都会认了吧,这几天我也没问她,姐姐你考考她。”
张若曦见弟弟还有心思教穆真真识字,果然是对这个堕民少女很上心了,笑了笑,说道:“真真识得字,那更了不得了,文武双全。”
“大小姐——”穆真真涨红了脸。
张若曦道:“没有取笑你的意思,是觉得你厉害,你的小盘龙棍呢,让我看看?”
穆真真扭扭捏捏从舱门后取出一长一短两截棍子来,双棍以铁链相连,张若曦好奇地握着短棍,轻轻摇晃另一截长棍,张原赶忙歪着身子躲开一些,说道:“姐姐你可别乱舞,会打到自己的。”
张若曦白了弟弟一眼:“你把我当小孩子啊。”将小盘龙棍还给穆真真道:“哪天真真舞给我看看,这个也要经常练的对吧?”
张原道:“很少看到她练。”看着穆真真道:“武艺你得练,别认为舞枪弄棒是下贱的事,我却是佩服有武艺的人,你想你要是不会武艺,你现在会在哪里?”
穆真真听张原这么一说,也是背脊生寒,她若不会武艺,那现在只怕已经死了,就听少爷又说了一句:“当然,你若不会武艺我也不会带你出来抛头露面。”
张若曦叹了口气道:“陆养芳是太过分了,他前几日曾向陆郎提起过想把真真买过去,陆郎骂了他一顿,没想到他不死心竟敢强夺,这下子自讨苦吃了。”
说了一会话,夜已深,张若曦回后舱歇息,陆家的这种船不像一般船那样狭长,相对来说比较宽胖,有两个大舱室,两两相对,中间隔着三尺过道,船头、船尾还有小篷舱,三个船工就住在前面小篷舱内,后面的那个小篷舱是厨房和两个船娘住的,张若曦与两个孩子、两个婢女,还有周妈在后舱,张原和穆真真、武陵、穆敬岩在前舱——
张原躺下后,穆真真把张原的衣裳折好放在一边,然后去吹熄了灯在旁边床铺解衣躺下,轻手轻脚,一点声音都没有。
夜已深,不远处的朱家角镇犹有市声隐隐,和月光一样无孔不入,张原在脑海里思辨了一会“慎独”和“良知”,正要睡去,穆敬岩的鼾声响起,张原刚笼罩下来的睡意一下子被掀掉了,辗转反侧睡不着,忽听隔榻的穆真真轻声道:“少爷——”
张原侧过身去面对着她,月色微茫中见穆真真双眸璨璨,长发散在枕上,只听她轻声道:“少爷,我爹爹吵到你了是吗?”
张原道:“嗯,有点。”
穆真真道:“那婢子叫爹爹把被褥搬到小篷舱去睡。”就要起身——
张原道:“算了,别吵醒你爹爹,我蒙着头,过一会也就睡着了。”
穆真真“嘻”的一笑,说道:“谢谢少爷。”
过了一会,张原听到穆真真也发出轻微的鼾声,谁让他耳朵特别灵呢,直到把《性理全书》第五十五卷默诵了一遍才昏昏睡去,次日一早醒来时,天都已大亮,朱家角镇驿馆的三辆马车已经等在岸上了。
穆敬岩又雇了四个挑夫,将船上一应器物搬下做了五大担,他也挑了一担跟着马车赶路,三月十二日傍晚赶到了嘉兴运河码头,会稽商氏的那艘三明瓦白篷船正在等着呢,船工夫妇见张原这么快就回来了,很是高兴,无所事事等在这里的日子很难熬。
三日后的黄昏,白篷船泊在了杭州城外运河埠口,看看埠口大大小小的船只,没看到秦良玉的红头樟船,想必是回川东石柱去了,那秦民屏不知住在哪里,说不定住到涌金门外织造局里了,秦民屏不是要给钟太监建生祠吗?
张原站在船头看运河落日,忽见一个大个子石柱土兵跑了过来,在岸上向张原磕头道:“张公子回来了,小人自昨日起就在这里等着。”
张原认得这个石柱土兵,名叫马阔齐,就是上次去邱太监的老爹家演苦肉计的,高大魁梧,善能吃苦,一问才知道是秦民屏派他在这里候着,料想这几日张原也该返程了。
张原问秦民屏住在哪里,却是在涌金门外的一家客栈,秦民屏和二十个土兵把那家客栈包下了。
马阔齐道:“张公子现在就去与我家秦大人相见吧。”
张原道:“明早再去吧,家姐在这里,我要照顾一下。”
马阔齐想起一事,说道:“张公子,小人有一事禀报,昨日小人在这河埠等张公子的船时,见有人在打听张公子的事情,问张公子是何日离开的?”
张原问:“是什么样的人?”
马阔齐道:“有两个人,都是穿着青衣短褂,模样不似善类。”
张原问:“那两个人向谁打听了我?”
马阔齐道:“就是向埠口的挑夫、脚夫打听的。”
张原道:“请你去帮我问问那些挑夫,知不知道那两个青衣人是干什么行当的?”
马阔齐便去问了,向那些三、五成群的挑夫、脚夫询问,好一会跑过来向张原回话道:“张公子,有个脚夫说是打行的人。”
“打行?”张原不大明白。
马阔齐也不知道打行是什么,便去把那个脚夫叫来,让张原问话,那脚夫向张原说打行就是专门替人报私仇、以殴打人为职业的,最早是在苏州、松江出现这样的行当,都是无家无世的恶少年和东奔西跑的不良之徒,结党成群,凌弱欺寡,打行里打手又叫青手,有勇力的赤手空拳,有的揣着秤锤、攮子和短棍,在雇主指定报复的某人经常路过的地方故意寻衅,然后一拥而上拳打脚踢打成重伤,一般不敢伤人命——
张原一听,立即想起当年姚复曾因为学馆的纠纷雇山阴喇唬打断了生员柳英才的腿,山阴喇唬人数不多,尚未结成帮派,而在这杭州大都市,既然敢称打行,那肯定是有一大伙人了,打行的青手在这运河码头打听他的事,定然是受人委托要打他张原,指使的人也知悉他的行踪,这会是谁?是姚复的家人还是董祖常?
张原赏了那脚夫几十文钱,脚夫道谢去后,张原正对马阔齐说让他去报知秦民屏,派十个土兵来候命,却见那脚夫又跑回来了,神色紧张道:“这位公子,那两个人又来了,正是打行的青手。”说罢,便闪开了。
张原举目一瞧,只见两个恶少年,青色短衣,高帕细网,裤腿紧扎,一路问这问那朝这边过来了,有个脚夫避之不及,就被猛地一搡,跌倒在地——
张原回头对已经站在船头的穆敬岩道:“穆叔,拿上梢棒,把那两个青衣光棍打倒,揪到这里问话。”
马阔齐即道:“我去抓他二人来。”大步朝那两个恶少年奔去。
那两个恶少年见马阔齐魁梧雄壮,来势不善,其中一个青手还在作色喝道:“你想干什么?”话音未落就当胸挨了一拳,没等向后跌翻,又被簸箕一般的大手抓住胸口提了起来。
另一个恶少年见势不妙,拔腿便逃,马阔齐揪着一人待要去追已是不及,便将抓住的这个恶少年拖回来,让张原问话。
第一百五十五章 百人敌
张若曦走出船舱问出了什么事,履纯、履洁两兄弟也跟了出来,履洁探头探脑问:“介子舅舅,要打谁?”
张原赶紧让姐姐进去,更别让两个小外甥出来,先在舱里待着,把篷窗也关上。
那个青色短衣的恶少年被石柱土兵马阔齐拖到岸边来,丢到地上,马阔齐向立在船头的张原叉手唱喏道:“张公子,只抓了一个,另一个逃了,张公子问他话吧。”
逃了一个就有点麻烦了,张原顾不上问话,对岸边的穆敬岩和马阔齐二人道:“极有可能会有大批打行的人赶来,马阔齐,你赶紧——”
那个被马阔齐踩在地上的恶少年气势顿涨,叫嚣道:“你们就等着吧,我们打行有几十号青手,今日不把你们一个个折臂断腿我们就枉称呃——”
马阔齐原本踩在那恶少年腰上的大脚板往上一挪,踩在了恶少年的后脖颈上,那恶少年顿时就梗着脖子叫不出来了,马阔齐道:“张公子勿惊,这等泼皮无赖就是来几十个也是无用——”对穆敬岩道:“我钩镰枪没在身边,你棍子借我一用。”
张原可不想孤军奋战,说道:“给几钱银子,托两个脚夫去涌金门外找秦大人带人来相助。”
穆敬岩招手叫了两个脚夫过来,每人给了一钱银子,张原吩咐道:“你们两个赶紧跑到涌金门外陆家客栈,找秦大人就说张原有急事,请秦大人速派人手相助。”
两个脚夫大喜,涌金门外的陆家客栈离这里不过五、六里地,报个信就能得一钱银子,这钱太好挣了,二人撒腿便朝涌金门方向奔去。
穆敬岩将手里的哨棒递给马阔齐,他跳上船来找能御敌的棍棒,穆真真取出小盘龙棍给她爹爹,穆敬岩道:“你留着,保护好少爷还有大小姐她们,别下船。”
穆敬岩向船夫借船桨,船夫道:“这有根断橹不知能用不?”去小篷舱拿了一根断橹出来,这橹虽然断了一截,也有七尺余长。
穆敬岩接过断橹一看,是椴木的,椴木不算硬,不如他的铁梨木哨棒,不过也将就着能用,手执断橹跳到岸上,马阔齐嫌那哨棒太短,看中了这七尺多长的断橹,又要与穆敬岩交换,穆敬岩巴不得。
张原这才问那个恶少年:“你们打行的人要找张原何事?”
马阔齐见张原要问话,踩在恶少年后颈的大脚便往下挪了挪,方便那恶少年回话。
那恶少年被踩在地上,昂着头翻着眼睛看着张原,说道:“只你便是张原?”
张原道:“是我问你的话,好好回答,免得多吃苦头。”
马阔齐便在那恶少年的屁股上踢了一脚,喝道:“张公子问你话呢,快答话。”
这打行恶少年“呸”的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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