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第2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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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微掩上书房门,坐在短榻上,执箫在手,纤指与箫管莹然一白,修长的指节伸缩按捺,清越的箫音袅而出,吹的曲子是《梅花三弄》,这种瓷箫很珍贵,烧制一百支瓷箫只有一、两支合调,但若合了调,那吹奏起来音色之纯远在竹箫之上,而且能吹出竹箫吹不出来的高音——
一曲吹罢,万籁俱寂。
红唇离开白箫,睫毛轻扬,眸光如水,抬眼望着立在榻前的张原,问:“相公可还要听曲否?”
张原看着王微唇间沾染的津唾亮色,心中一荡,伸手指替她揩去,柔唇触手娇嫩欲融,心想若是如此那般,可知有多销魂,说道:“且到枕上再品。”
王微偏过头,用脸颊轻轻挨擦张原的手,美眸斜睨,媚态横生,轻唤一声:“相公——”半羞半嗔,声音柔细,瓷箫亦无此娇音。
张原牵了王微的手,端了琉璃灯到隔壁卧室,见月色入户,明明照在床边,干脆就灭了灯,两个人就在床上品独眼箫、抚无弦琴,闺房之乐,妙不可言,王微七岁被扬州养瘦马的人家收养,学琴棋书画、打双陆、抹骨牌、梳妆打扮、坐卧风姿,到十一、二岁时,又按照《如意君传》、《玉房秘诀》学习枕上风情,自幼耳濡目染,深谙床笫间的种种情趣,现在委身心爱之人,自然是媚态尽显,风情万种,让张原称心如意,其乐如登仙——
良久,卧室才安静下来,先前朗朗照在床头的月光已退出窗外,张原轻笑道:“绣帘开,一点明月窥人,人未寝,欹枕钗横鬓乱——坡翁此词正为我二人写照,不过我们更厉害一些,明月都害羞退却了。”
王微白羊一般侧卧着,喘息未定,娇躯轻颤,犹有高潮的余韵,伸臂搭在张原胸前,指尖轻划,不知在写什么字,听张原这么说,吃吃腻笑,说道:“相公大才,平日也谈诗论艺、品评当世诗家,但除了时文和古文,未见相公有诗词大作,今夜兴致好,相公不妨吟诗一首——”
张原心道:“这时候还要吟诗哪,这女文青还真不好侍候。”手搁在女郎高低起伏的腰臀上抚弄,说道:“我是眼高手低,能品评鉴赏,却拙于自作。”
王微道:“初作拙又何妨,多作几首不就渐入佳境了,且吟一首让修微听听。”
张原心道:“你这是逼我做文抄公啊,也罢,闺房床笫之间,抄一抄无妨,哄哄爱妾。”想了想,说道:“《苏幕遮》一阙,听好了——枕函香,花径漏。依约相逢,絮语黄昏后。时节薄寒人病酒,刬地东风,彻夜梨花瘦。掩银屏,垂翠袖。何处吹箫,脉脉情微逗。肠断月明红豆蔻,月似当时,人似当时否?”
王微听了,半晌无语。
张原问:“修微,睡去了?”
王微“格”的一笑,问:“相公这词妙极,不过相公是在思念谁呢?”
张原双臂一紧,说道:“思念之人已在怀抱。”
王微欢喜得心发颤,紧紧抱着张原的腰,脑袋似要钻到张原心窝里去,语带呜咽:“相公这词是在修微离开山阴后填的吗?”
张原“嗯”了一声,心道女郎妙解,现在是刮西风刮北风了,满地黄花才对,哪有东风和梨花,解释成三月间王微离开山阴时作的那就圆满无破绽了——
女郎王微一颗心满满的甜甜睡去。()
……
次日一早,那些新投靠的婢仆家奴就赶到“解元第”牌楼前等候家主使唤了,昨夜少主张解元回来,神色间似对他们有些不满,所以他们今日来得更早了,个个备有礼品进献——
辰时初,墙门打开,张原陪着父亲张瑞阳走了出来,身后是来福、石双、符成、符大功诸仆,张瑞阳当众说了不接受这些人的投献,相关田契地产全部还给这些人,请这些人以后各安本业,不要再来东张侍候了。
真如晴天霹雳,这些捧着礼盒的婢仆全懵了,随即跪倒哀求,说是生为张家人死为张家鬼,今日就是死在牌楼下也决不离开——
张瑞阳心有不忍,皱着眉头,看着儿子张原。
张原对这些人夸张的表现很反感,心道:“又不是在我家待了几十年的老家人,有这么深的感情吗,还生为张家人死为张家鬼,无非趋炎附势而已。”说道:“家严已经说得很明白了,各位乡亲就不要再啰嗦了,我张家不接受投献靠身,若缺人手的话会立契雇佣,不需要你们投靠侍候,这些田契家严与我俱未背书,还是你们的,都领回去吧。”
这六户人家死活不肯领回各自的田契,要赖在张原家。
张原作色道:“难道各位要我请县衙的典史人来处理这件事吗!”
这六户人家见张原父子态度决绝,不敢在坚持,领了各自田契、提了礼盒,垂头丧气回去了,这几日他们已经向四邻夸耀他们靠身张解元家了,哪会想到今日会被赶出来,沮丧、羞恼、愤恨……
张瑞阳看着那些人离开,叹道:“倒把这些人给得罪了。”
张原道:“该得罪还是要得罪,不做老好人——今日是衙门休沐日,父亲与我一道去拜见徐府尊和刘县尊吧。”
张原和父亲张瑞阳先去西张拜见张汝霖,张汝霖已经听说早间张瑞阳斥退那些投献者之事,心道:“这定是张原的主意,张原有大志向啊,未雨绸缪,这是要避免他人被人抓把柄吗?”笑道:“我山阴张氏解元、状元都有了,放眼江南,数一数二人家。”又问了董、汪造谣之事,说道:“只怕还有主使者,钱谦益是东林党人,宣党最忌他,归安韩敬视钱谦益如寇仇——”说到这里,忽然失笑:“张原,你出身山阴张氏,打着浙党的烙印,但现在房师杨涟、座师钱谦益,都是东林党人,东林二君邹元标、高攀龙又对你大为赏识,你会很尴尬啊,入京之后要看你自己的交际手段了,切忌两面讨好,那样只会两面得罪。”
张原唯唯称是,想说而没有说的是“我一个人当然势单力薄,但我可以自立一党,合纵连横,左右逢源——”
巳时三刻,张瑞阳、张原父子来到绍兴府衙拜见知府徐时进,献上给老师的贽礼,徐时进是张原府考时的考官,也算是张原的老师,张原能高中解元,徐时进当然也很高兴,怎么说张原也是他的门生,看张原这连捷的势头,明年春闱极可能高中,张原今年才十八岁,前程不可限量,所以徐时进对张瑞阳、张原父子极为客气,要留二人用午饭,这时离午饭时间尚早,张原婉辞道:“学生还要去拜访刘县尊,顺便向县衙礼房呈报申请参加会试的咨文。”
山阴刘知县见到张瑞阳父子,更是满面笑容,称张瑞阳为“泉翁”,称张原为“介子贤弟”,并直言说以后若有什么事就请张瑞阳直接来县衙找他,这摆明是给张瑞阳请托的权利嘛,张瑞阳谦逊道:“除了诸如义仓赈灾这样的地方公益,治民绝不敢入公门,前几日投献的民户,治民也好言劝他们回去了,就是怕惹是非。”
刘知县半信半疑,很少有乡绅能做到不入公门请谒居间的,当下夸赞泉翁高风亮节,今日县礼房本来不办公,刘知县让人把礼房书吏叫来,给张原填写好了参加会试的咨文,等到下月初五日前收齐本县举人参加会试的咨文再一并送到府上去,估计下月底省里批复的“公据”就会发至各县——
这日傍晚,张瑞阳在“解元第”牌楼前的空场上摆了六十席宴请亲朋好友和左邻右舍,酒食都是请十字街两家酒楼直接备办的,对那些送了厚礼的乡邻,张瑞阳一一婉谢,只收三钱银子的贺仪——
王炳麟今日也来东张喝酒,席散后张原送他回去,王炳麟道:“介子,我明日傍晚置筵席谢众亲朋,你和宗子一定要来。”
张原道:“师兄的喜酒,弟怎敢不来,正打算明日来拜见师母呢,老师不能回来吗?”
王炳麟道:“袁州离此两千里呢,哪能回来,还不知道接到我的书信没有。”又道:“小妹要看你的乡试制艺,你明日带来吧。”拱拱手,上轿而去。
张原回到“解元第”,见一个民信局的脚夫从墙门里出来,问是哪里来的信,说是南京寄来的,张原进去一看,是姐夫陆韬从南京寄来的,赶紧持信入内院交给姐姐——
张若曦拆信一看,摇头苦笑:“又落榜了。”
张原熟识的亲朋诸如张岱、王炳麟、祁彪佳、黄尊素等人都高中龙虎榜,现在听说姐夫陆韬落榜,还真有点不适应,应天府乡试举人名额比浙江多,有一百六十人,但包括了南京国子监的考生,竞争是极为激烈啊,陆韬制艺算不得优秀,落榜也不稀奇。
陆韬在信里说杨石香、冯梦龙、金琅之、洪道泰、夏允彝等人也都落榜了,但翰社同仁高中的亦复不少,如桐城阮大铖、常熟许士柔、上海徐转讯、华亭翁元升等,总计十八人上榜,翰社名声大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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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书友王心洁成为雅骚第九位盟主。
江南长卷即将结束,小道对介子的北国行非常期待,小道想努力证明能写江南风情和儿女情长,也能写北国风光、朝政风云和金戈铁马,小道对雅骚下的功夫超过了上品寒士,最近又买了一批书来学习,小道很努力,果断表扬自己。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后花园情结
第三百四十二章 后花园情结
闰八月二十三日午后,张原去西张约大兄张岱同赴会稽王炳麟的举人宴,却见三兄张萼立在门前白皮松下与鲁云谷客客气气揖让,昨晚西张的张岱几兄弟都来东张喝酒,张萼却没有来,张原纳闷,张萼最爱凑热闹的,怎么会不来赴宴,难道自卑了,现在才知道是张萼那个四个月大的儿子生病高烧不退,绍兴名医就数鲁云谷最擅长小儿科,张萼以前与鲁云谷有点龃龉,路上遇到鲁云谷都是翻白眼不理睬的,如今为了儿子,也得放下纨绔架子——
看着鲁云谷和背药箧的童子走远,张萼道:“今日方知做医生的神气,还真有求到他的时候。”
张原笑道:“医术高明才神气,不然也是讨打。”
张萼大笑起来,说道:“有一笑话,一医生医坏了人,为彼家所缚,夜半逃脱,赴水遁归。见其子方读《脉诀》,摇头说:‘我儿读医书可缓,还是学游水要紧’,不知鲁云谷儿子学会游水没有?”忽然醒悟鲁云谷正给他儿子看病呢,这笑话讲不得,便问张原来此何事,得知是要去王思任府上喝酒,也不管王炳麟有没有邀请他,道:“那我也去,我那个逆子昨夜嚎哭不休,若不是我儿子早已打杀,去,去,一起喝酒去。”让福儿进去禀报一声。
张岱带着健仆冯虎出来了,兄弟三人和武陵、来福、能柱、冯虎四仆一起往越王桥方向而行,来福挑着一担张原谢师的贽礼,沿途民众见到张原都是笑脸相呼“解元郎”,张原还礼不迭——
张岱笑道:“介子,你实让我嫉妒,本来我十九岁中举是很有兴头的事,现在全让你这个十八岁解元郎比下去了,还不如当初补生员风光。”
张萼大笑:“既生瑜何生亮啊。”
张原笑道:“那怎么办,要不明年春闱我把状元让大兄吧。”
张岱哈哈大笑。
从西张状元第到越王府三里多路,再过去两里就是杏花寺,在杏花寺前正遇姚简叔,姚简叔也是来赴王炳麟功名宴的,对张氏三兄弟道:“才申时末,筵席还没开始,我带你们去见一个人,就在这杏花寺后面——”
张萼道:“美貌尼姑?”
姚简叔笑道:“诸暨才子陈洪绶,字章侯,宗子应该听说过吧。”
张岱喜道:“画痴陈章侯,杭州名家蓝田叔的高徒,我看过陈章侯画的水浒人物叶子,绝妙,倪元璐都佩服的——陈章侯怎么会在杏花寺?”
姚简叔道:“其母今年二月病逝,其兄与他争田产,陈章侯干脆就把家产全部让给其兄,带着新婚妻子从诸暨迁到会稽定居,新任会稽县令来斯行就是他岳父嘛,僦居的屋舍是杏花寺的房产,前些日子给寺里画了维摩诘图。”
张原心道:“陈洪绶不就是陈老莲吗,人称大明三百年无此笔墨,人物画是一绝,嗯,去见识见识。”
来福四人在寺门前等着,张氏三兄弟跟着姚简叔绕到杏花寺后面,就见临河屋舍数间,围着一人高的篱笆墙,小扣柴扉,便有老仆来应门,见是姚简叔,便开门让他们进去,说道:“我家公子正在作画。”
张原跟在姚简叔来到陈洪绶的书房,只见一个白冠白袍的青年儒生在专心致志绘画,这儒生年约十八、九岁,头也不抬,只说了声:“请坐。”自顾作画。
这儒生当然就是陈洪绶,张原几人立在一边看他作画,画的应该是道教神仙,天女散花红,羽衣绚烂,陈洪绶下笔极快,须臾间画好一个人物的面目,又直起身仔细端详,然后又落笔如风——
夕阳落在白马山外,书房里光线陡然一暗,陈洪绶依然专心作画,只把脑袋俯低一些,随即便有一个婢女进来点灯,张原轻轻一扯大兄的衣袖,与姚简叔、张萼一起退出。
出篱门时张萼赞道:“果然画得好,人物生动有神,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