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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6章

贼道三痴.雅骚-第2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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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
“婴姿师妹一向安好。”张原作揖道。
清秀瘦削的王婴姿向张原福了一福,笑道:“介子师兄总要说些客套话是吗。”说着,向门外的小丫头招招手,那小丫头便走了进来,怯生生将暖手铜炉递给张原,张原接了,却转手递给王婴姿,说道:“师妹捧着暖手吧,我不冷。”
王婴姿让那小丫头出去,书房里就剩她和张原二人,那只暗黄色的扁圆铜炉搁在书桌上,在寒冷的房间里努力散发着热气——
张原和王婴姿隔着书桌坐下,王婴姿的大眼睛把张原看个不停,说道:“介子师兄要和我说什么?”
张原沉吟了一下,原本想好的言辞面对王婴姿时忽然觉得不妥,一时有些踌躇——
王婴姿将两只手掌贴在铜炉壁上,凝眸望着张原,轻声道:“介子师兄,我让你为难了吗?”
张原眉毛一扬:“为什么这么说?”
王婴姿道问:“师兄是不是听到有些传言从而心中不快?”又道:“我知道师兄就要与商小姐成婚。”
张原明白王婴姿的意思,不禁心中感动,说道:“没有不快,只是有些担心师妹——”措词又有些难了。
王婴姿看着张原,双手慢慢收回,那只铜炉也被移到桌边,王婴姿那双大眼睛里慢慢蓄满了眼泪,头稍微一低,眼眶盛不住,泪水便滴在铜炉上,从镂空处滴入炭火中,发出“嗤”的一声响,房中冰冷的空气霎时间有了一种泪水的暖意——
王婴姿声音却还平静,说道:“介子师兄,身为女子真是无奈,我有满腹诗书,却只能闲作八股,我欲游历天下,却只能株守闺中,我不想嫁人,却处处受逼迫——唉,怎么说呢,我的确是喜欢介子师兄,与介子师兄交往极是愉悦,让我仅仅是放在心里悄悄想着都会不自禁的快活,介子师兄,这世上还会有一个男子如你这样的吗?”
王婴姿这么问着张原,没等张原开口,却又自答道:“就算有,我也不可能认识,我爹爹不会再收这么一个上门学八股的学生,那学生也不会随我到避园竹林挖笋,也不会请我代作八股文,所以,人生百年,天涯海角,我只认识介子师兄一个人——”
说到这里,王婴姿用手背拭了拭眼泪,有些难为情道:“不知道哪里来的这么多眼泪,都快把暖手炉浇灭了,我又不伤心,真的,介子师兄,我并不伤心,认识介子师兄是很快活的事,好比黑暗的房间开了一扇窗户,有一种神奇的亮光照进来了,这种光既不是日光也不是月光,以前我没见识过——”眼望张原,伸手从袖底摸出一方绢帕递给张原,说道:“师兄擦一下眼睛吧——”
王婴姿轻轻抚摩那个暖手铜炉,看着张原道:“就象我不敢存那女状元的痴想一样,我也没想过要嫁给介子师兄,师兄已有商小姐,我的家世也不容我为妾侍,不过我还是喜欢介子师兄,好比我虽不能参加科举却喜闲作八股文一样,这又妨碍到谁了,我不想嫁人和介子师兄也无关,是因为我不喜欢那个人,师兄莫要内疚,这是我自己的事,谁也不怪的,难道女子就非得找个人嫁吗,我读书、学诗、作画、有时想想介子师兄,不也过得很好?”
张原原先想说的话这时一句都说不出来了,他没有想到婴姿师妹有如此深情,匡扶乱世、御敌救国,他都有信心一步步去做,但面对笑里含泪的婴姿师妹,他却觉得自己很无力,无法做得最好,情之一字最是难解,这不是打破什么条条框框就能解决的——
王婴姿这时才说道:“我阿兄说介子师兄有话对我说,介子师兄是要说什么?”
张原伸长手臂,在王婴姿覆在铜炉的手背上抚摸了一下,说道:“师妹冰雪聪明,我远远不及。”
王婴姿粲然一笑,说道:“期待师兄明年的乡试呢,师兄中式,我就能中式,对吗?”
张原也笑道:“师妹说得是。”
王婴姿又道:“我爹爹过几日就要回来了,只怕也要逼我嫁那丁生,师兄可要帮我美言。”
张原“呃”的一声,说道:“美言,这个似乎太奇怪。”
王婴姿“格格”笑起来,说道:“逗师兄玩的呢,怎么敢麻烦师兄做这么危险的事——”
婴姿师妹总有让人心情愉悦的本领,她没有怨妇相——
王炳麟在书院门外的庭中踱步,听得书房里喁喁细语说个不休,他手脚冻得冰冷,终于受不住了,进到书房问:“介子弟,你劝导得如何了?”
王婴姿答道:“不好。”
王炳麟无语了,这时已经是午时,王炳麟请张原赴宴,席间问张原其妹婴姿心里到底怎么想的?张原很不好回答,只好道:“婴姿师妹绝顶聪明,她很清楚她是在做什么。”
从王老师府中出来,张原没有乘船原路返回,而是经越王桥步行回山阴,站在越王桥头遥望白雪皑皑的白马山,心道:“澹然若知晓婴姿师妹这样的想法,不知会作何想?”
张原回到东张宅第,小石头迎上来一脸紧张地说:“少爷,有个红毛绿眼的长人要见少爷,坐在厅上等呢,那模样好吓人!”
张原心道:“红毛绿眼的长人,这又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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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九十九章通天塔
与张瑞阳交谈的那个棕红色头发的西洋人见张原步上厅堂,立即站起身来,眼望张原,向张瑞阳拱手相询:“这位可是令郎张介子张公子?”这西洋人说的是南京官话,口音颇为生硬。
张瑞阳也站起身来,答道:“正是小犬。”
这西洋人比张瑞阳高了将近一个头,应该在一米九开外,合明代裁衣尺五尺六寸,在江南是很少能见到这样的大个子,穆真真之父穆敬岩也只有五尺四寸,这西洋人头戴下窄上宽的高帽,身穿直裰,那双眼睛碧绿如猫眼,而且眼睛不停地眨,难怪小石头又惊又怕——
张瑞阳介绍道:“张原,这位是南京的耶稣会士王丰肃王会长。”
张瑞阳在周王府曾见识过泰西传教士,所以见到红毛绿眼的泰西人也不甚惊奇,这泰西人自称是从南京专程赶来拜会张原的,对于晚明西洋传教士,张原只对利玛窦和汤若望了解较多,利玛窦四年前就去世了,而此时的汤若望应该还在罗马神学院读书,这王丰肃是何许人也?
一番寒暄后,张原得知这王丰肃是南京耶稣会的负责人,上月底接到徐光启的书信后一路赶到山阴来拜会他——
有些话王丰肃没有告诉张原,徐光启在信里盛赞张原是宿慧奇才,绝非池中物,说天主教要在大明传播,张原将会是极大助力,所以竭力敦请王丰肃尽快见张原一面,必须努力交好,最好是引导张原加入耶稣会——
徐光启是大明天主教杰出人物,是利玛窦的挚友,王丰肃接徐光启书信,不敢怠慢,连夜动身赶来山阴,但这时见到张原只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秀才,不免有些失望,一个年未弱冠的生员能对他们耶稣会有什么帮助呢,不过既然来了,王丰肃还是要打起精神和张原交谈,先让仆人把他从南京带来的礼物给张原呈上,是一个三棱镜、一幅《山海舆地图》石刻拓本,还有一座自鸣钟,当初利玛窦进京献给万历皇帝的礼物就以两座自鸣钟最贵重,耶稣会士一般只有拜访大明重要人物求取传教权才会送上自鸣钟,现在的整个大明朝自鸣钟不会超过十座,是徐光启建议耶稣会送张原一座自鸣钟——
这座三尺多高、乌木鎏金的自鸣钟四个棱角各有一个背生双翅的天使,整个形状好似一座尖顶教堂,制作极其精美,在泰西,这自鸣钟可比望远镜昂贵得多,张原见到自鸣钟,大喜,这个他很需要,可以精确掌握时间,他还要让大明朝的能工巧匠来仿制,国人山寨这一强项应该前溯四百年——
自鸣钟的钟摆一动不动,红毛绿眼的王丰肃不动声色,等着张原发问,不料张原却不问,径去打开自鸣钟后盖,仔细看了看,这不是上发条的钟,是重锤驱动钟,这钟重锤机械钟误差较大,每天要调整,当即放落重锤,又转动鹰嘴状的分针指针,将时间调至下午三点十分的样子,那指针就走了起来——
张原转头对王丰肃道:“此时大约是这个时间,以后再调整。”
王丰肃目瞪口呆,半晌问:“张公子以前见过此通天塔?”
“通天塔?”
张原讶然,随即明白这些泰西传教士为显示神奇,就把自鸣钟叫作通天塔,答道:“我曾梦见过,今日一见,果然与梦中所见并无二致。”
王丰肃睁大绿眼睛,无语,又展开《山海舆地图》给张原看,这是根据利玛窦手绘的地图石印的,也有彩色标识,亚洲为土黄色,南、北美洲和南极洲为粉红色,欧洲和非洲是白色,海洋为深绿色,地图未标明大洋洲,这时的西方人还不知道有大洋洲——
张原道:“这图画得有些偏,我大明疆域应该往东北方向移动一些。”
王丰肃大惊,当初利玛窦画这《山海舆地图》,考虑到大明国人自大自傲的特性,就把亚洲东部即大明疆域置于地图中心,以此来取悦大明国人,果然很有效果,看过地图的大明人骄傲地认为大明是万国的中心,很爽,对传教士好感倍增,但现在这个弱冠生员却一语指出地图的偏差,王丰肃惊呆了——
张原见自己这么点常识就把红毛绿眼的王丰肃惊住了,心里暗叫一声惭愧,说道:“在下曾在梦里见过泰西人绘制的地图,与这稍微有点不同。”
把不好解释的事托之于梦,这是张原的惯技,晚明人、泰西人都信这个,王丰肃现在已确定自己此次山阴之行不虚了,这个张原是奇才啊,而且做过奇梦,那岂不就是圣父、圣子、圣灵在开示这个少年——
王丰肃极是兴奋,却又小心翼翼问:“张公子做那奇梦时可曾见过什么人物?”
张原知道王丰肃的心思,摇头道:“没有。”
王丰肃取出自己悬挂的十字架项链:“那是否见过此物?”
张原摇头说没有,不想在梦上纠缠,岔开话题问:“王会长是来自泰西的意大利还是葡萄牙还是日耳曼?”
王丰肃又惊讶了,绝大多数大明人把泰西当作一国,分不清西班牙和葡萄牙,一律称作佛朗机人,在大明传教的耶稣会士以葡萄牙人和意大利人为主,并无西班牙人,但万历三十一年西班牙人在吕宋屠杀大明移民,大明百姓却怪罪到他们这些传教士,致使他们传教艰难——
取了大明人名字的耶稣会士王丰肃对张原是肃然起敬,答道:“敝人来自意大利。”说罢从行囊里取出两册书籍递给张原:“这是拙作,请张公子指教。”
张原接过来看,一本是《齐家西学》,一本是《天主圣教圣人行实》,道:“在下一定拜读。”
张瑞阳对这个传教士没有半点兴趣,这时起身道:“张原,你陪客,老父进去歇息一下。”宗翼善的父母还在内院西楼呢,伊亭与宗翼善的亲事已经定下,伊亭作为张瑞阳的义女,宗翼善就将是他张家的女婿——
张原请王丰肃到后园木楼长谈,今日天气多云,此时云开日现,冬日阳光照在投醪河两岸,冰雪晶莹,煞是好看,王丰肃趁机展示三棱镜,把阳光分解成红、橙、黄、绿、青、蓝、紫七色——
自鸣钟、万国地图和三棱镜是来大明传教的耶稣会士三大法宝,这好比佛教传入中土时那些西域高僧时常示现神通来获得信众一般,耶稣会士以一些先进科技来招揽信徒,但在张原面前,这三大法宝显然起不到作用,不过张原还得装得好奇的样子询问这三棱镜再现彩光的原理,王丰肃不明白七色光各有折射率,回答得半对半错,张原未予纠正——
王丰肃在投醪河畔的小楼住了三天,每日与张原长谈,王丰肃学识远不如利玛窦,对几何、天文、光学只懂皮毛,虽然张原在这些方面的知识只比后世高中水平强一点点,却也不是王丰肃能比的了,和王丰肃没什么好谈的,王丰肃也无意谈那些,他一心想劝张原入教,说徐光启、李之藻这些大明官员都入了教,王丰肃积极宣扬教义,殷切希望拯救张原的灵魂——
张原清楚自己从哪里来、往哪里去,他先要拯救自己、自己家人和大明百姓的肉体不让闯、献和女真人蹂躏,至于灵魂,可以慢慢再拯救,不急,对于这些传教士他是抱有好感的,这与达摩西来、鉴真东渡一样,只要不是以武力迫使他人信教,民众爱信什么教那是民众的自由,而且此时的天主教义尽量向儒家学说靠拢,对开化民智是有益的,晚明社会需要新的宗教思想注入,但在张原自己,当然不能入天主教,一入教就被打上了一个标签,以后救国之路反而不好走——
张原推托自己年少,母亲是虔诚的佛教徒,不会允许他入天主教,但张原也没把话说死,说以后可以再考虑,这是给王丰肃希望,在大明的耶稣会士也是张原要结交的,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嘛,晚明现在最大的敌人是天灾和建州女真,蓬勃发展的西方科技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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