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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今夜离港-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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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温玉才进门,放下行礼挽起袖子便进店帮手。街坊邻里叔叔伯伯都还认得出她,一面吃卤味分点心,一面热络亲切同她攀谈。

  卖小吃的闽南人说:“是穗穗呀?几年不见,又水又靓啦!要不要叔叔给你保媒?你哥哥‘改革’英俊又勤快…………”

  他老婆却是四川女人,听说从阿坝州四姑娘山下小镇来,羌族姑娘好火辣,一拍他头,瞪大眼,“谁要你管,人家穗穗在对岸还差没有好男人?谁稀罕‘改革’,只有空壳,钱少少麻烦多多。”凶巴巴但韵味十足。

  温玉只是笑,招呼他们加茶加水,结账换碗碟,忙忙碌碌没时间玩笑。

  春山也来帮忙,大圆桌从二楼搬到棚外,为晚来客加座。

  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关门歇业,温玉为外婆揉着腰,同她细细说尤美贤与福仔近况,自然,她隐去最重要关节。

  外婆握着她的手叹息,“你阿妈要走时我是不同意的,他们有钱,一贯看不起大陆人,但听你说这些年阿妹过得好,我才能安安稳稳睡个觉。不过怎么只你一个人来,坏人那么多,阿妹也放心?”

  温玉道:“我来过年呀,总不能阿妈阿弟都回外婆家,大太要说嘴的。啊——我给外婆带了礼物,今天忙得头晕,差一点连这个都忘记。”

  “回来就回来,带礼物干什么。”

  温玉很是周到,大大小小每一个人都有礼。

  亲爱的春山收到一台遥控汽车,高兴的热泪盈眶,夸张得“穗穗!穗穗!”大声喊。

  你看,孩子们的快乐就是如此简单直接。有时物质催生欲望,对比红港,温玉更中意西江。

  但这个假期注定不平静。

  当春山这个傻孩子在两栋楼之间狭窄走道内,同镇上有名的“二流子”谈完话,怀揣宝物,紧张到浑身发抖地走过建设路,才经过店门就被温玉抓住,三两句恐吓就把这个一根筋小同志吓得坦白从宽。

  一小包白粉里三层外三层包好,藏在皮带与肚皮之间。

  温玉惊诧,压低声责骂他,“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东西?一搞‘严打’,你没罪也被抓去枪毙!德叔德婶三十几岁才得你一根独苗,你要让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吗?”

  春山被枪毙重刑吓蒙,手臂遮住眼睛,居然呜呜地哭起来,“我不是故意的…………是大佬叫我去…………”

  温玉恨铁不成钢,“大佬是谁?他叫你去死你去不去?还哭!还哭就把你关黑屋!”

  春山瘪着嘴不哭了,哽咽道:“阿爸不让说,大佬的事情一个字也不许说。”

  温玉眯起眼,威胁,“连我也不可以讲?”

  “穗穗——”我可怜的春山,真是撞坏了脑子,居然喜欢温玉这个母夜叉。

  八六版《射雕英雄传》在南方台持续热播,每天晚上八点三十分开始,全国犯罪率都降低十个点,罪犯们相约手牵手,坐在家中看郭靖黄蓉谈恋爱。

  温玉拿着她号令天下的打狗棒——一根刷绿漆长木棍,带着手下小跟班,偷偷溜进德叔家堆满杂物的地下室。

  谁也猜不到她会在一堆沾灰的旧物中找到曾经的记忆。

  丢弃或是拾起?

  破题须得人生终极奥义。

  眼前一张弹簧床,一座山一样的男人,一条极不合身的卡其布裤子,赤*裸的上半身缠满绷带,隐隐有血渍渗出,点缀灰扑扑一间屋。

  房顶三十瓦小灯泡下,他正凭借一根软管一只可乐瓶渡他的瘾。等他抬头,眼神空乏,无焦距,海洛因催使下美梦蹁跹,他当自己又做好梦,傻笑着同她招手,“伊莎贝拉,你又来了——”

  要如何说服自己,眼前这滩烂泥,这堆垃圾,是曾经骑着摩托车载她飞过海岸的陆显。

  温玉握紧拳头,与他面对面,眼对眼,数着时钟分分秒秒,如宿敌相见,杀气腾腾。

  周遭氛围低气压,只有春山无辜,既怕温玉看得瞎眼,一冲动上去有仇报仇有冤报冤,更怕阿爸知道,将他吊起来拿皮带沾盐水抽,想想都痛。

  温玉站得累了,索性搬一只板凳,坐在他床前,等他醒。

  30男女吵架

  分针迈长腿一圈一圈追那只矮胖子时针;谁把闹钟报时定在下午三点;令静止图像猛然震动;似放映员晃动胶片,银幕旧电影震颤如老人指头。

  握不住的除却时间,还有胸腔之中,一颗心跳动节奏,它几时快,几时慢;几时骤停;几时猛冲;不肯给你蛛丝马迹。

  春山站的脚软;温玉看得无聊;而陆显独自沉浸在一克一两金的白粉中,怀抱他的春秋绮梦,祭奠他的起伏人生,多么飘飘然,几乎就要突破屋顶飞起来。

  忽然间他坐起,负伤的上半身向前探,宽阔饱满的额头离温玉不过咫尺间距。他眉间紧锁,面露疑惑,眯着一双狭长的眼,观察温玉,教授讲学一般认真,等一等,他目不转睛,却无神,不能确定他研究的究竟是人是物。

  地下室里烟与酒的气味混杂,带着一股腐烂酸臭,挑拨她本就拉扯到极致紧紧的神经。

  他还敢笑,瞳孔松散,嘴角上翘,白痴智障一类笑容,呵呵呵,嘿嘿嘿——

  简直找死。

  温玉指使春山扛一桶水来,发挥神力,哗啦啦倾倒在陆显身上,从头到脚,连带弹簧床上脏兮兮皱巴巴床单都被井水浸湿,滴滴嗒嗒流着水。

  这一刻陆显如梦初醒,傻呆呆抬头看向提个桶喘气的温玉,难以置信。

  一抹脸低吼,“你吃错药?知不知道今天几度?发神经也要有限度!”

  他凸眼横眉,索命鬼一般凶神恶煞,只可惜吓不住温玉,温玉娇柔外皮下装载一颗女金刚的心。

  她扬起下巴抬起眼,明明高不出他几公分,却武装出斗士精神,要同他决战到底。

  “抱歉了陆生,算不出你要high到几时,我又没时间没心情等下去,只好用特殊方法叫醒你。”红色塑料桶递给小跟班春山,她转过脸来,不咸不淡问话,“听说你死透透,没生还可能,排位都立好,怎么,陆生也玩诈死脱身这一套?十几年前的剧本,现在来演未免太俗。”

  “见我没死,你很失望?”陆显没尊严没脸皮,啪嗒啪嗒滴水的床单床垫他照样横躺,长腿架在横栏上,吊儿郎当恬不知耻。“没办法,我陆显有九条命,重伤扔进海里,游过太平洋照样能活。不过温玉,我们真是有缘,躲到西江来还能遇到你。你来做什么?千里迢迢过关,专程探望我?”

  “海洛因的劲头还没过,陆生还在做白日梦,异想天开。我知你命硬,更敬佩你死过一回还能无耻到这种程度。你自己想吸毒、嗑药、玩刺激都没所谓,拜托你不要指派春山去替你买白粉,劳你睁大眼,保留最后一点点良知,春山未成年,他甚至都不懂你每日吸食的是海洛因还是白面粉。”她顿一顿,稳住心神,盯住陆显渐渐紧绷的侧脸,继续说:“你再敢叫他替你拿货,我一定去找公安,举报你藏毒贩毒,陆生,这里不是红港,海洛因同可卡因,五十克就够叛你死刑。想等女王特赦?等到你走黄泉路都没消息。”

  温玉的尖利言辞是一根利刺,猛然刺中他腰腹未愈合伤口,疼痛难耐。他坐起身,凶恶可怕的表情对住她,胸中怒火翻涌,杀气腾腾。

  不过片刻,他又换成阴恻恻的笑,恍然了悟姿态,“人家说落难无亲朋,我陆显现在沦落到这个地步,没钱没势没人帮,当然受不起温小姐关心。你想走就走,想骂就骂,不是还有一包粉才买来?等我吸完它再说。”

  没有错,这原来就是男人嘴脸。相安无事成日吹水,一间房讲成一幢楼,一辆尼桑讲成四轮宝马,月薪七千讲成百万家财,听他吹,吹得天上有地下无,他是铮铮铁骨硬汉,足够撑一个家,天塌下来有他扛。

  一转眼到落魄时,怎样?你忍住不吭声他嫌你带衰,你大胆多讲几句,他话你嫌贫爱富。总之千错万错,他一个堂堂男子汉绝不会错。

  啧啧,都怪你不旺夫呀小姐。

  温玉没时间同他怄气,且怄气最没意义。只淡淡瞥他一眼,轻鄙不屑姿态,“你说的没错,我确实失望,现在看,我倒宁愿你沉在海底喂鱼,多多少少对肚饿的鱼虾还有效用。”

  她的一个眼神已足够重伤他,陆显面黑,假装无所谓,反唇相讥,“不好意思,我活得好好,令你大失所望,要不要吃人参补补神?免得你气闷,吃不好睡不着。”

  唇边牵一丝冷笑,温玉道:“活得好好?一条野狗一样垃圾堆里捡食,见到白粉立刻摇尾转圈,只要有粉吸,杀父仇人也能拜干爹。哪一日断药,杀人放火抢劫强*奸无恶不作,毒瘾上泛,可以为三十块杀人全家。那些瘾君子你见得比我多,几时是人,几时变鬼,要看白粉足不足量。”

  最后她强调,“陆生,换我是你,宁愿死也不要像狗一样活一辈子。但或许,你们的一生并不长,也许三五年后就抱住海洛因去填垃圾场。”

  她向他挥手道别,“陆生,你不知我有多轻松,同大D哥周旋好费脑,但对一条死狗,有什么可担心?我以后读书结婚,买房生子,都要多谢陆生死前赠我十万英镑。”话不投机半句多,她的容忍已达极限,大约陆显也是。

  陆显被她最后一句话气到内伤吐血,谁是狗?谁是人?她才是世上最不要脸的女人,竟然敢在他面前叫嚣,要拿他的钱嫁人生子,过她的安稳人生?

  难怪人家讲,婊*子无情,戏子无义。

  他脑子进水才去对她好。

  好歹,他总算彻头彻尾醒过来,只是浑身湿答答又没力气,躺在床上记忆回访,一想起温玉冷冰冰没感情的脸孔,他便恨得牙痒痒,恨不能当即掐死她。

  自始至终,春山都跟在温玉身后。

  她一路闷头向前走,叔伯长辈喊“穗穗、穗穗”她只当听不见。憋一口气终于抵达礁石林立的海岸边,看浪涛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拍打坚硬突兀岩石,静默无言。

  海风如此冷,带走身体每一分热量。

  春山坐在高高礁石上思考人生,许久才等来足够勇气,开口问:“穗穗,你同大佬认识的?”

  温玉下意识否认,“谁认识他?瘾君子一个,迟早吸白粉吸送命。”说完就后悔,一句话拆开说,她矫情做作得令人反胃。

  “春山,他不是好人,你不要理他。”

  春山说:“可是大佬对我…………”

  “我不想谈他。”

  温玉尚不能做到铁石心肠,不动如山,她在陆显面前假装出的冷静自持一转眼都破功,她此时在同虚无缥缈的情感生闷气。

  傍晚下起小雨,依然是临海小镇风与水缠绵滋味。

  天公不作美,金福卤水鹅的生意不见好,于是早早收市,店内上上下下工人厨师都得半日休息,人人乐得轻松。

  阴郁的心情吹不散,温玉上到二楼书房来,外公尤奉贤是民国中期留学生,法语德语都精通,二十坪的书房整整齐齐四面墙都堆满书,算得上一座私人图书馆。

  只是尤奉贤双腿残疾,已在轮椅上度过半生。

  温玉敲门时,尤奉贤正伏在大书桌前,持一支老旧派克笔,专心致志写他的学术心得。见温玉来,先问过她有没有好好吃饭,功课复习过没有,英文程度如何。

  温玉乖乖答话,到沉默时欲言又止。尤奉贤便放下笔,招呼温玉坐下,预备长谈。

  温玉迟疑许久,犹豫着开口问:“外公,我不懂,为何好好一个人会去吸毒。罂粟花也食光照雨露,土壤中生长,为何精炼过后,就成怪物,可以控制、摧毁任何一个人。”

  尤奉贤从挂在鼻梁的老花镜中观察温玉的疑惑与挣扎,却并未急于警告扼制她忽而萌生的好奇心,他在思考中习惯性地屈指敲一敲桌,缓缓说:“存在即必然,毒品的存在与发展归结于人类的只增不减需求。穗穗,你抽烟又是为什么?”

  温玉怔忡,在尤奉贤面前,她无从遮掩,“时间太多,寄托太少,生活苦闷又没意义,同阿妈日日吵架,家人又不和,不如一根烟时间躲避现实。”

  尤奉贤说:“穗穗,你自己都明白,是空虚。”

  温玉呐呐,似懂非懂。

  尤奉贤适才转过身,要同她促膝长谈,“现在可以同外公讲一讲,究竟发生什么事。”

  谈话过后第三天,春山在厨房里围绕着温玉啰啰嗦嗦,那位住在地下室的大佬又问起她,问完不许春山作答,要他当没事发生,好神经的一个人。

  小火慢炖的人参鸡汤在灶台上咕咕冒着热气,才出缸的卤水鹅汁多肉厚,还有长江流域珍珠米,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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