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第24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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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丝毫没人应声进来。
“全哥媳妇可是有什么好提议?”
见五老爷杨谨好容易挤出了一个得体的笑容看着自己,陈澜便微微笑道:“今天各位到了这儿来,原是为了选定一个族长出来,若接下来还是这般自荐的自荐,挖苦的挖苦,到时候喧哗声传到外头,未免不好听。既然如此,不若请有意挑起这宗族重担的诸位先站出来,也不说从前如何,只说接任了族长之后想要如何。待到全都说完了,便请各房都在纸上写下名字,投入一个匣子里,届时再由人统计,按照得票多寡把族长选出来。自然,每一房一票,一共是九票,全都不记名,到最后若超过五票的人便算是通过了,如何?”
陈澜实在是不耐烦听这些人吵架,因而早早就和婆婆江氏以及十一老爷杨珞通过气,此时便索性把无记名投票的法子撂了出来。见一群人面面相觑了一会,却谁也没说出一个反对意见来,她就看向了太夫人。
“太夫人觉得如何?”
太夫人这才睁开眼睛,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澜一眼,随即眼神就黯淡了下去,老半晌才轻声说道:“好,依你。”
她既发了话,底下十一老爷杨珞就头一个开口附和,继而其他人犹犹豫豫一阵子,终究是参差不齐地答应了。很快,九房当中除了五老爷杨瑾和十一老爷杨珞,就只有之前那个和杨瑾顶过的青年的父亲四爷杨苗表示要角逐族长,接下来自然是逐个站起身来说话。五老爷刚刚受了挫,此时慷慨激昂地画了一张誓要为宗族拿回爵位的大饼也就坐下了。而那杨苗就聪明得多了,说了一通仁义礼智信等等俗话之后,突然话锋一转。
“我是晚辈,若是成了族长,这些事务少不得便要请大伯母和三弟妹多多提点,绝不敢专断独行。须知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这杨氏一族是大家的,所谓族长,则是要全族人都能过上好日子”,他接下来又许了好一番愿,到最后才笑容可掬地冲着江氏这边一躬道,“我该说的都说完了,还请大伯母记示。”
江氏年轻时外柔内刚,但在宣府多年。往来的都是军官的妻女,那表面的一层柔也几乎被磨光了,既是极其反感这样的虚伪示好,此时就索性眉头一挑:“你刚刚许愿不少,却不曾说凭什么让杨门复起,凭什么让族中人才辈出,我还有什么好训示的?”眼见那杨苗被问得哑口无言,其子张了张口仿佛预备也加进来帮腔。陈澜立时抢过话头,因看着杨珞道:“十一叔,你可是最后一个了。”
相比装腔作势的杨瑾,大话满篇的杨苗,杨珞站起身来,只是团团一揖,随即便沉声说道:“杨家到了如今,已经不是什么水深火热,而是在悬崖边上!诸位揪着已经军流的二哥,可也该得想想,这些年咱们犯过多少把柄捏在别人手里,家里的子弟们又有谁是凭能耐考上了科举,亦或是不靠恩荫在军中混了个前程?小错看着不要紧,堆积多了清算起来,一样是要命的,再加上后继乏人,谈什么振兴,不彻底败落就不错了!”
见这一番话总算有那么一点振聋发聩的作用,杨珞方才放缓和了语气:“族学已经荒废多年了,认真上课的倒是有那么几个,可全都是来附学的他姓孩童,咱们自己的孩子有谁是用心的?而要说弓马,不说别的,就连我家的小子也是压根连马都上不去!所以,既为族长,首先便是把族学收拾出一个好气象来,定出最严格的规矩,把适龄孩子全都送进去好好调丵教,再选出几个老成的家将教他们演习弓马。当然,这是为了将来,如今还看不出效果。
至于眼下,首先便是把从前的事情设法一桩一桩抹平。这是最难的,但再难也不得不做!皇上锐意除弊的决心大家都应该看到了,先是东昌侯,再是咱们汝宁伯,其余勋贵也有不少或申斥或罚俸或罚没庄田的。东昌侯那一家自尽之后,金家剩余的族人几乎一律编管辽东,这是什么缘故?还不是因为他们不知好歹,而且后继无人!“
听到这话,满座的人除了江氏和陈澜,以及不动声色的太夫人之外,几乎人人色变。良久,总算有人不服气地冷笑道:“不过是二哥一个人犯事,怎么就会牵连到咱们?”
“二哥所犯之事,相比当初东昌侯所犯之事,又轻了几分?”
一句话说得众人哑口无言,杨珞这才看向了江氏和陈澜,见陈澜冲着自己微微点头,他想起那时候陈澜让丫头送给自己的信,心底生出了一种不可抑制的敬畏来。那上头写的东西,有些是他想到的,比如族学,有些却是他不曾想到的,比如杨氏一族如今尚未全盘倾颓,只是因为天子尚留了一线之机。
这时候,陈澜也微微点了点头:“如今既然都说完了,那大家一一投票吧。”
江氏提起笔来一蹴而就,而其余众人则是斟酌了再斟酌,甚至有人偷眼看看江氏和陈澜,又在三个候选人当中扫来扫去。过了许久,直到陈澜亲自捧了木匣子站起身,人们方才手忙脚乱地在纸上写好了,又小心翼翼折叠了起来。陈澜一一收了,等走到太夫人跟前,见其看也不看投了进去,她便转过了身。就在这时候,外头传来了一阵高声喧哗。
“我这个宗妇不在,谁敢选什么族长!”
随着这个声音,就只见门帘一掀,郑氏一把甩开左右拦阻的媳妇,径直闯了进来。太夫人眉头一挑正要说话,满座其他人顿时发出了嗡嗡嗡的声音,五老爷杨谨一下子站起了身,扫了郑氏一眼就露出了讥消的神情。
“宗妇?老二连家里祖传的爵位都丢了,这族长宗子之位在那时候就已经该解职了,你还称什么宗妇?要不是娶了你这个放印子钱的不贤之妇,他也不至于这么一把年纪还要到开平那边去吃沙子挣命!还有,你到顺天府去撒泼,还把咱们杨氏一族全都拉下水去,如此不硕大局的行径,你还敢称宗妇?”
自从丈夫袭封了汝宁伯,郑氏得了诰命之后,虽是同辈兄弟她姓之间多有龃龉,可往往是背后使劲,当面鲜少有人敢这般顶撞她,因而被杨瑾这样直截了当地顶了上来,她只觉得浑身鲜血一下子都冲到了头上,神色一时间变得异常狰狞。
“我从来都是这府里主持中馈的宗妇,有什么不敢认的,你还有脸指斥我。你又是什么好东西不成,男盗女娼的事难道你还干得少了……”
眼见郑氏急红了眼什么话都敢往外说,陈澜面色一沉,但要设法时,却不防有人轻轻按住了自己的手。她立时侧头看了看一旁的江氏,发现这婆婆冲自己微微摇头,随即往主位太夫人的方向瞅了一眼,她立时也看了过去。就在这一刹那,她清清楚楚地看到,太夫人冷笑着直接伸手往一旁高几上一撸,原本摆得稳稳当当的那个茶盏一下子跌落了下来。咣当——
清脆的声音一下子打断了那大眼瞪小眼的两个人,直到发现一个茶盏就摔碎在太夫人脚边,茶叶残渣和碎片荼水溅得四处都是,众人这才悄悄打量着太夫人。见其腰杆挺得笔直,再也不见刚刚的漠然不理。一个个人交换着眼神,原本要起身去劝说的也都坐了下去。
“出去。”
郑氏被这言简意蛟的两个字说得一愣,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但紧跟着,她就看到太夫人颤颤巍巍抬起一根手指,不容置疑地指向了她:“给我滚出去!”
这石破天惊的一声终于把郑氏给震懵了。她艰难地吞了一口唾沫,语带悲声地说:“母亲,老爷不在,难道您也要帮着外人欺负咱们母子么?艾哥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她媳妇也被人强行带了回去,这会儿他们还要收房子争族长,我就是想要一个公道……”
“你要是不想艾哥给你连累得和他爹一个下场,不想这家里被你闹得人都死绝了,你就出去!”
此时这一声比刚刚更严厉,郑氏浑身一震,踉跄后退了两步,突然看到了江氏下手侧坐着的陈澜,眼神里突然充满了怨恨,放在腰前的双手狠狠绞在了一起。然而,在满堂的沉默之中,她终究不敢继续一味硬顶,就这么缓缓一路倒退看到了门边。当脚后跟碰着门槛的时候,她突然旋风似的转身冲出了门。
“来人!”太夫人见她一出门就高喝了一声,待到一个妈妈进了门,她便沉声吩咐道,“把华安居留守的那几个人全都派到畅心居去,跟着二夫人一步不许离开。要是她歇斯底里疯了,你们都知道该怎么做!还有,剩下的人全都派到艾哥儿身边去看着!”
那妈妈前脚一走,太夫人就立时侧头看着陈澜:“全哥媳妇,你好事做到底,这见证宣告的职司还是你来做。我这个老婆子半截身子已经差不多入土了,只悔从前不曾教导好儿子,如今也没什么大心愿,只希望咱们杨氏一族今后能有个好的领头人!”
“既如此,我就僭越了。为了省事,只念名字,省却了尊称,还请各位恕罪。”
陈澜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裣衽施礼,随即便将匣子打开,微微下倾着向众人稍稍一展示,随即就逐一展开了那一张张字条。
“杨珞。”
“杨瑾。”
“杨苗。”
这前三张纸条念完,座上众人的表情顿时有几分微妙。而陈澜趁势看了众人一眼,随即便垂下眼睑,继续打开剩余那一张张字条。然而这一次,她每念一回,就能看见一众人的脸色变一回,待到最后一张纸条放到一边,匣子中一片空空时,一个人突然站了起来。
“这不可能!”
“五叔莫非觉得我有不公么?”陈澜一下子抬起头来,两眼直视着额头青筋毕露的五老爷杨瑾,一字一句地说,“五叔若是觉得不公,可让人出来验看这些字条上的笔迹。虽说是不记名,但诸位叔伯兄弟的笔迹,想来也瞒不过人去。”
“这……这……”
杨瑾正满头大汗的时候,刚刚还脸上阴霾重重的杨苗却已经笑容可掬地站起身来,冲着杨珞深深施了一礼:“我那一票是自己涎着脸投自己的,想来五叔也总归是自己选自己,可十一叔却能得到余下所有人的全部信任,着实是让人敬服。不说别的,光是十一叔刚刚振聋发聩的那番话,就是我这种人怎么也说不出来的。咱们杨氏一族有您领头,必然能脱困……”
这一通话说得既服软又漂亮,而且之后全都是恭维和奉承,由是接下来旁人虽站起身来恭喜道贺,可就变不出太大的花样来,于是晾着一个杨瑾孤零零站在一旁,要多凄凉有多凄凉。等到杨瑾好容易平复下来,他怎么还会不明白太夫人和江氏竟不约而同地都认准了杨珞,于是心里虽发酸,却也赔笑过来一块打哈哈。一时间,刚刚曾经剑拔弩张的正堂里一片祥和。
族长既然选定了,便当开宗祠告所有族人,而杨珞却一反常态,异常恭谨地推却了太夫人请他主位坐的话,团团一揖便说道:“开宗祠的事,不若等到除夕祭祖的时候再说。如今当务之急,是先往顺天府撤回二嫂那状纸来,然后我亲自往阳宁侯府交涉……”
见杨珞一边说一边看了过来,其他人亦是多半偷觑着自己,陈澜便点点头说:“此事阳宁侯府老太太已经得知,二叔也已经深知其过,必然会处置妥当。”
有了陈澜这么一句话,一众人这才放下心来。当下本是又要选族老执事,但在太夫人说倦了,直接把自己的那份权都给了杨珞决断,又吩咐他们到宗祠前的孝义厅继续商议,江氏亦是表示自己一如太夫人不掺和,一个个杨氏子弟哪还有不知机的,纷纷告退不迭。不消一会儿,偌大的屋子里就走了一大半人,只剩下了老中少婆媳三代。太夫人端详着江氏,继而又打量着陈澜,最后轻声叹道:“当日种因,如今得果。事到如今,我不想说什么文过饰非的假话,也不想道什么言不由衷的歉意。杨家纵使有机会复兴,也至尖是十几年几十年后的事情了,决计及不上你家千里驹腾达得快。老二虽不是我亲生,但多年养在膝下,终有情分,他如今在军前,我也不奢求全哥照应,但只求能稍稍保全艾哥一二。老伯爷若是泉下有灵,想来虽悔不当初,可所托也和我是一样的。”
江氏感觉到陈澜搀扶着自己的手微微一紧,眯了眯眼睛便欠了欠身说:“太夫人放心,那位张大夫虽非太医院职属,却也是国手。有他诊治,必然药到病除。”
等到出了正堂,陈澜方才舒了一口气,一路出去最后上了马车后,她察觉到江氏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手,也就轻声说道:“母亲还说我心善,您还不是一样?只毕竟皇上尚未有如何措置的旨意下来,咱们就算有恻隐之心,也不好一口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