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第1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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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和家里差不多,自然是习惯的。”陈冰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迸出了这么几个字,见陈澜坐在下首,眼皮子都不抬一下,她立时又添了一句,“我过了门就是世子夫人,婆婆对我这个长媳自然器重得很,还说让我跟着她学习主持家务”
马夫人自然是高兴得很:“那就好,那就好”
陈冰既然这么说,这顿饭也就吃得皆大欢喜。饭后杨艾声称家中有事,竟是先行告退了,而马夫人则是急不可耐地把陈冰拉回了屋子里,至于其他的兄弟姊妹们,自然是各自散了回去。陈衍觉得没热闹可看,又担心宜兴郡主那边的考核,索性也不在家里呆了,和朱氏陈澜说了一声便带着四个伴当匆匆出了门。
朱氏见陈澜在炕桌的另一侧拿着小锤敲核桃,忍不住欣慰地说道:“小四如今是真的长大了名分这种东西今天是你的,明天兴许就成了别人的,知道上进比什么都强”
闻听此言,陈澜不禁手下一顿,随即放下小锤抬起了头,若有所思地说:“老太太说的是汝宁伯世子?我刚刚瞧着也奇怪,他起身的时候脚下似乎虚浮无力……”
“怎么会有力”朱氏冷笑一声,满脸讥诮地说,“你二婶以为这是门当户对的上好姻缘,日后你二姐就是铁板钉钉的汝宁伯夫人,所以才巴巴地把人嫁了过去。这位汝宁伯世子是没什么太大的恶习,就是贪恋女色。从十三岁上头就开始沾染女人,家里开了脸的通房就有七八个,为了成婚打发走了不少,可还留着四个,你二姐那样心高气傲的人,哪里受得了”
对于如今的世道,陈澜早有清醒的认识,不说别人,就是自己早逝的父亲和二叔三叔,据说婚前也早有通房,就连晚辈中年纪最大的陈清也是如此。只达官显贵在联姻时总会给姻亲留面子,这些从丫头而升作屋里人的能留下的屈指可数,可汝宁伯府竟然一留就是四个“归根结底一句话,你二叔丢了爵位,若他是阳宁侯,他们断然不敢如此”朱氏淡淡地撂下这最后一句话,这才看着陈澜说,“汝宁伯夫人不是好对付的,你二姐那个脾气只怕和她也未必能处好,而且也不知道你二婶是怎么想的,陪嫁丫头都是平平的颜色,也不想想这些都是府里的世仆,总比那边的屋里人容易对付。我看你未来的婆婆是好相处的人,和你也投缘,可陪嫁丫头和妈妈,还有陪房,你还是自己亲自挑一挑,我给你掌眼。”
这样的事情陈澜自然不会拒绝,忙笑着迎了。等到老太太午睡之后,她就悄悄出了门,本打算回翠柳居小睡一会,再做一会针线,谁知道带着红螺和芸儿才出穿堂,就看见有小丫头慌慌张张跑了出来。
“三小姐,三小姐,不好了”那小丫头不过十二三的年纪,冲上前来还没站稳就急急忙忙地说,“二小姐在紫宁居大发脾气,还打破了四小姐的头,又和夫人争执了起来……”
陈澜眉头一挑:“是二婶让你来寻我的?”
“啊,不,不是……奴婢是二夫人院子里的,只是听见里头闹腾……”
“那就行了,你赶紧回去,免得二婶觉察到少了人责罚你”看见那小丫头睁大了眼睛还有些懵懵懂懂,陈澜自然把口气放得更加严厉了些,“主子都不曾发话,你自作主张做什么?还不赶紧走,到了地头随便找个姐姐说一声,就说蓼香院听到动静派人来打听过了”
眼望着那小丫头一个激灵惊醒过来,随即撒丫子就跑得飞快,陈澜不禁摇了摇头。她身后的芸儿觉得有趣,张望了一下就笑道:“是紫宁居管院子里洒扫的小丫头福儿,大约是想瞅机会升等,可结果险些办砸了事情二夫人和二小姐那么要面子的事,岂肯这丢脸的勾当让别人看到,让别人插手的?”
红螺低声叹了一句:“只是四小姐无辜。”
“无辜?她以前紧紧跟着二小姐,得了多少好处,如今受些皮肉之苦,也未见得就无辜。再说,小姐好心,不是让福儿捎话,说是老太太这儿已经知道了,让她们收敛一点么?”
陈澜没理会芸儿和红螺的小小拌嘴,默立片刻就继续往翠柳居那边走。相比从前的锦绣阁,翠柳居离蓼香院不过是一箭之地,只一小会儿她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屏退了丫头们,她就靠在了炕椅靠背上,耳边又回响起了朱氏的那些话,陈冰那张别扭的笑脸也浮现了出来。
“小姐,小姐”
正沉思的陈澜一下子睁开了眼睛,就只见芸儿一阵风似的冲了进来:“郑妈妈回来了,没去蓼香院,径直到了咱们这儿来。”
“快请郑妈妈。”
把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暂时都赶到了一边,陈澜忙坐起身来,又下了炕。下一刻,芸儿就引着郑妈妈进了屋子。
第两百一十二章狂澜(上)
文武官员不得眠花宿柳,这条铁板钉钉的规矩如今早不是当初那回事了。勾阑胡同上次被锦衣卫抄了,记了名字的官员从罚俸到降级不等,前些时候又被顺天府和五城兵马司又扫荡了一回,可如今入夜之际,这里却又恢复了热热闹闹的景象,丝竹管弦犹如魔音一般往路人耳朵里钻,不少人的魂魄就这么丢了,不消一会儿就钻进了那些小院中乐不思蜀。
直截了当办事的人多,而喜好风雅那一口的人则是更多。当外头早已是满城夜禁的时候,勾阑胡同中一座院子深处的小楼中,三个人正在对饮小酌。几个身着轻纱的歌姬舞女在下头轻歌曼舞,上首的他们只是间或往那天魔之舞看上一眼,至于那绕梁之音是不是入耳,自然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
“老陈,看来咱们是在外头厮混太久了,这京里的局势实在是云里雾里。
你以为自己看分明了,可转瞬间就变成了另一番架势。幸好我这边是要往南京上任,也不用考虑太多,否则这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用!“
说话的是前辽东总兵许阳,在那等苦寒之地浸淫了这么多年,他这个南方人看上去已经是一副货真价实的北方汉子模样,这会儿说完话,他嫌杯子小喝酒不痛快,索性拿起酒掀开盖子就是一阵痛饮。而一旁的平江伯方翰就有些看不上他这粗鄙的样子了,可想到三家未来就是儿女亲家,也只得别过头去看着陈瑛。
“陈兄,许兄说话说得虽说丧气了些,可我也是心里头也担心得很。我回京是来述职的,原本陛见之后就该动身,可前一次面圣之后,陛见就是遥遥无期,莫非这漕运的事情还有什么变数?还有,最近这几天的风波实在有些紧,而且阳宁侯府……”
“放心,再怎么牵动,也不会到我头上。”陈瑛举杯一饮而尽,随即就冲两个未来的儿女亲家信心十足地笑了笑,“我家那位太夫人你们应当是知道的。早年我二哥是阳宁侯的时候,家里大小事务也插不得手,所以但有什么事情,那也必定是她顶缸,我接了阳宁侯不过几个月,难道这以前的事情还会算到我头上?”
见许阳和方翰都若有所思地沉吟了起来,他又重重拍了拍巴掌,等一众歌女舞姬鱼贯下去,他又等了片刻才继续说道:“许兄要去南京,别人说是闲置,可你想想,但你辛苦了大半辈子,那边的财路多多,也算是养老的肥缺,而且你性子直,远离了这漩涡也是大好事。至于方兄,你们家里把持漕运总督的时间太长了,难免皇上会有别的意思……”
“什么!皇上莫非真想拿掉我家的漕运总督之职?”
方翰这时候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跳将起来:“百多年来都是这样的规矩,若是在我手上丢了这个职分,我还有什么脸去见家人族人?陈兄,这事你可不能袖手旁观,要知道,漕运虽说比不上海运来得自由,可终究路途短,咱们三个的那些生意要不是靠着漕运,哪来这么大的利?你别忘了,你家老太太怀里接着的产业你又上不了手!”
被人这么赤裸裸地揭了最大的痛处,陈瑛只是微微一皱眉,随即就若无其事的说:“你着急什么,我这不是还没说完吗?皇上动漕运总督只是一步,接下来恐怕还有在江南推行新政的意思……其实也不算新政了,当初宣宗皇帝不是也推过吗?就是太祖爷的那个!”
此话一出,方翰和许阳不禁面面相觑。太祖爷的事迹即使是如今仍是民间说书艺人最爱拿出来说道的,可那什么紫微星下凡等等真不是完全编造,至少,就连他们这些臣子也渐渐知道了那些每代君王必定仔细研读的太祖手札。可是,当今天子真要这么干?
“这……这……”
“别这了!”陈瑛的眼里闪烁着一丝异样的神采,随即压低了声音说,“咱们该做什么做什么,不要操心过多,反正首当其冲的也不是咱们。我只管左军都督符,方向只管在京师安心坐着,许兄只管去南京,天塌不下来……而且,文官们比咱们更急,须知江南一地出了多少文臣?他们眼下不已经把韩国公广宁伯,还有我家拿出来当了靶子吗?”
陈瑛这个身在漩涡中心的都淡定自如,方翰想想自己的处境确实不算最糟,也就勉强点了点头,至于许阳就更不用说了,从辽东苦寒之地到了江南金粉之乡,他索性撂开了手。三人又叫来歌舞伎闹腾了一会,陈瑛就告辞了出来,一出小楼就听到了里头传来了那一阵女子的惊呼声和娇笑声,不禁挑了挑眉。
刚刚还在忧虑这个思量那个,这会儿玩起女人倒是快!
尽管心下生出了鄙视之意,但他还是头也不回的往外走,却不走正门,而是从小院后门悄无声息地出去,才一立定就有两个黑衣随从快速靠了过来。不等他开口,其中一人就低声说道:“锦衣卫的坐探只在胡同口扎袋子,并没有太往里头靠近。”
“嗯,只是防着他们罢了……我吩咐送出去的东西,已经送到了?”
“是,都已经到了巡城御史于承恩的手上。”
陈瑛深深吸了一口气,满意地点了点头,旋即大步朝那边备好的马走去。他心里很是清楚,自己这是把一把刀送到了别人手里,可越是如此,别人就越会以为阳宁侯府不足为据……只那些文官很快就会知道了,什么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夜深时分,宜园三位真正可称得上是主人的男女,却谁都没有睡。腿脚差不多恢复了的威国公罗明远原是去了一个年轻貌美的小妾房里,可没说几句就不耐烦地摔门帘走了,独自到了那棵大槐树下看星星。而罗旭和林夫人,则是在香茗居的正房东次间而坐。
“娘,真的没办法劝住姑姑?”
“要不是皇上来了,她甚至连鲁王殿下的遗体都不肯放开,哪里还听得进去别人的劝!她一个劲地对我说,鲁王殿下是被人害死的,不是被人下了药,就是被人用了巫蛊之术,甚至连在皇上面前都是这么说,我拦都拦不住!”
“我也让人打探过,据说,从小鲁王殿下因为身体弱了些,姑姑每到冬天就从来不让他出门,夏天也是,饮食等等全都是请人精心调配,因为那会儿她只是淑仪,甚至自己还暗自发狠学了医理药学,就怕有人害了鲁王。那些小太监说,即使如此,鲁王仍是病怏怏的。”
说到这里,罗旭忍不住摇了摇头:“孩子哪有这样养的,一味护在翅膀底下,一点点折磨都经受不起,这样只要一点风雨就是致命的威胁。姑姑丧子之痛谁都明白,可她越是那般样子,别人越会觉得她过度疯魔,就连皇上……怜惜之心能保持多久?而且,朝中的风波正愈演愈烈,恐怕皇上更顾不了姑姑。”
“要不,让你爹设法见一见你姑姑?”
“娘,男子出入内宫,有这先例吗?”
母子俩对视一眼,同时深深叹了一口气。
夜深时分,站在大槐树下一动不动的罗明远终于挪动了一下步子,随即踉跄后退了几步,坐在了一张石凳上,突然把头埋入了双手之中。那一刻,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将军发出了一声涩人的苦笑,随即深深叹了一口气。
本朝以来,不是从龙之功而封了国公的,就唯独只有他一个。可是,为了这光宗耀祖名垂青史的荣耀,妻儿抛在了京里,相依为命的妹妹入了宫中,以至于夫妻默然,骨肉隔阂,兄妹之间更是永远隔着一堵宫墙再也不能相见,如今这样的时刻,他还能做什么?
睡梦正酣的陈澜几乎是被人硬生生推醒的。她揉着眼睛半支撑着手起了身来,见是红螺掌着灯,那脸色满是焦急,她立时忘记了身上的袷纱被已经落下一半,睡意一下子没了。“出了什么事?”
“小姐……”红螺的声音里头竟是有几分颤抖,“皇宫……皇宫那边似乎着火了!”
陈澜仅剩的一丁点睡意被这突如其来的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