冠盖满京华 by 府天-第14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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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五?”
皇帝口中念了一句,却头也不回地继续往里走,快要进门时才淡淡地说:“让他进来吧。”
自打皇后崩逝之后,淮王除了随众哭灵,这还是第一次单独见皇帝。尽管早就为了今天的事做了万全准备,可他真正进了御书房,站在皇帝面前时,却感到了一种迎面而来的巨大压力。小心翼翼地行过礼,又再次确定自己的衣裳穿戴没有任何会触怒这位父皇的地方,他才垂头说道:“父皇,母后百日将至,儿臣写了一篇悼念母后的祭文,想请您看看。”
皇帝瞥了淮王一眼,想起几个儿子之前祭拜守灵的时候无不是哀哀切切,做足了孝子的姿态,可真要说悲痛,恐怕没人及得上那个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可回过头来被人一哄就能破涕为笑的周王。至少,在灵前大哭的时候,他那个呆傻的大儿子是真 心难过的。至于淮王所说的祭文,这倒是诸子之中第一个送上来的,因而他便点头命太监下去拿上来。
展开大略扫了一扫,他就发现这并不是誉抄好的文本,上头颇有些涂抹改动的痕迹,决计算不上工整。可就是那些墨色深浅不一的字迹,他的脸色就稍稍霁和了下来,至少,他能够看得出来,这篇祭文并不是那些善于舞文弄墨的王府清客所写,应该货真价实是淮王所作。
“你倒是有心了。”
难得父皇一句赞许,淮王立时放了一半的心思,随即立时趁热打使,而带悲色地说了皇后从前待自己的情形。
相比动辄哭晕过去的晋王和其他几个皇子,他的精心准备毕竟没有白费,由于说起昔年旧事时栩栩如生,皇帝渐渐听得认真了起来,他这个说的人自然更加卖力了起来,临到末了也已经泪流满面。
“母后在时常说,只恨身子太弱,不能为父皇分忧太多,又没法花太多心力教养咱们这些不成器的儿子,只盼着能瞧见咱们一个个娶妃生子,到时候儿孙满堂承欢膝下。儿臣如今想想母后的话,心里就像刀割似的……咱们兄弟几个日后娶了王妃,就算直的生了一大堆儿女,可恐她们连母后的模样也没见过,更不用说在母后面前尽过孝心了!”
尽管皇帝此时已经听出了淮王话中有话,然而即便如此,他仍不得不承认,淮王所言不差。哪怕是早早册立的晋王妃张惠蘅,皇后也不曾见过几回 ,那位病歪歪在床上养着已经许久了,更不用说什么尽孝的话。皇后素来贤惠,于庶子们也向来公允得很,只是,无论这些儿子是好是坏,将来再有多少孙儿孙女,她都见不着了……
想到这里,他几乎无意识地说道:“你母后临去前也没忘了你,早就替你选定了王妃。”
淮王早就从母亲那里听说了自己定下的是汝宁伯杨家的四小姐,也知道汝宁伯家便是靠这个才定下了阳宁侯府的二小姐,甚至还能捞到大笔陪嫁,可越是如此,他心里越是窝火。
此时此刻,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低声说道:“我其他的都不想,只盼她和母后一样心善。”
“能把大悲咒背得那般流畅的,若不是心善,便是大伪,你母后看中的应当不差。”
终于确定了这事情再无一分希望,淮王积存已久的那种不满终于忍不住了。他想了自己在西苑中堵住陈澜时的告诫,想起了在通州郊外迎面等着陈澜时,却反遭了那两个不速之客,想起了自已那一日从北安门出来时,心腹属下看到和打听到的情形,他只觉得心里火烧火燎,到最后不禁低下头,竭力掩饰住了眼睛里头的森然怒火。
“父皇说的是……心中有佛的人,总比某些受了厚恩,却在母后丧期中还有功夫和男人兜搭的人强。”
皇帝原本还沉浸在一片哀思之中,骤然闻听此语,他一下子抬起头来,那眼神中的哀伤尽去,取而代之的则是无尽的犀利。盯着淮王看了许久,见这个儿子竟是仿佛浑然不觉,只是一味低着 头,他这才淡淡地问道:“你说得人是谁?”
“儿臣不敢说。”
嘴里说不敢说,可当眼角余光发现皇帝的脸上比之前蕴藏着更深的怒火时,淮王立时开口说道:“儿臣只是听说杜阁老夫人生辰的那天,她竟是和父皇重用的两位新贵同进同出杜府,状态颇为亲密,还在某处下马亭逗留了好一会。”
尽管淮王语焉不详,但只要有了线索,皇帝知道必然能打探出来,因而冷冷看了淮王一会,就把人打发了出去,又急急宣了曲永来。由于这么一桩突然冒出来的事,他的心绪大乱,在御书房呆了一会便没了兴致处置公务,索性出了乾清宫前往武贤妃的长乐宫。
一进那里,他就看到周王跪在前院的大树下,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而武贤妃和宜兴郡主正并肩站在后头。当太监通报时,事先没得到风声的一大堆人这才反应过来,行礼的行礼,张罗的张罗。等进了正殿,闲杂人等退下,他随便问了周王几句,得知是祭拜母后,便笑着摩挲了一会他的脑袋,就把他也一声打发了下去。
“九妹这几天见过陈澜么?”
宜兴郡主不料皇帝会突然问这个,愣了一愣才点点头道:“见过,她昨日才来了,是为了他弟弟陈衍的婚事。她家里太夫人瞧中了杜阁老的长女,原本是借着前日杜夫人寿辰去相看,谁知道这么巧杜阁老就是那天入阁升了次辅,所以尽管杜阁老让夫人回话说答应,她还是有些吃不住,不知道是否会有忌讳。对了,那天杜府门前的情形皇上可听说过?”
杜府挡客的事情如今人尽皆知,各式各样的话头都有,皇帝如今对锦衣报送上来的消息没有之前那般留心,再加上信得过杜微方的人品,倒是真的不太知情,于是就无可无不可地问了一句,可宜兴郡主接下来说的一番话就让他愣住了。
“……最后挂出去的对联是求升官请谋他路,欲送礼莫入此门。还真符合那丫头不善文采,只善实用的性子,还亏得杜家丫头肯跟着她一块胡闹,偏就对了杜微方的胃口!那个上了阳宁侯府的妈妈说自家老爷赞不绝口,一力留着那门联拒客,所以说允婚也多半是看着这事情的份上。说来也巧,威国公世子因为皇上赐卷子的事,上杜府拜寿顺带想见见杜微方,杨进周也给师母祝寿,三拨人撞在一块,要不是这副对联,决计得被堵在了杜府出不去。”
皇上喃喃念着那一副对联,原本阴霾重重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容来:“亏得她机智,这么一副对联,杜微方的性子确实会引其为知已。若不是他两个儿子都已经定下了,恐怕这会儿已经跑人家家里下聘了!”
晚间,在御书房里得知了曲永所报的事情,原本就心结消去了大半的皇帝终于恍然大悟。只想着那两个人沿途护送的情形,罗旭甚至还在车前对那姐弟俩说了些什么,他不免若有所思,又轻轻用食指敲着扶手。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倒也难怪……”
第一百九十一章 何为倚赖,大封功臣
翠柳居的房子比从前的芳菲馆宽敞许多,而且又和姐姐毗邻而居,这原本是陈衍最高兴的事,可自打那一日从杜府祝寿回来,陈衍却突然变得烦躁了起来。肃前已经渐渐改了的暴躁脾气渐渐又抬了头,丫头们稍有错处便是一顿劈头盖脸的痛斥,到最后哪怕是露珠春雨这样的大丫头,伺候他的时候也存了十分小心。
别人只道是长房水涨船高,因而他脾气见涨,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陈澜和朱氏的谋划他那天回来就知道了,也听说陈家和杜家正在议亲。对于那么个小不点的妹妹要成为自己未过门的妻子,他非但不排斥,还有几分欢喜,可一想到姐姐对罗旭说的话,他就总感觉浑身不得劲。要不是姐姐一再警告,他几次险些冲动地想问问宜兴郡主。
这天早上,临去韩翰林那边上课之前,实在忍不住的他直奔水镜厅,也不理会那些等着回事的管事妈妈和媳妇,直接把陈澜施到了旁边屋子里。想到有红螺在外头看着,他自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直截了当地说:“姐,难道那赐婚的事情就真的没有办法?”
“办法?”陈澜眉头一挑,随即就淡淡地说,“老太太已经托了德妃娘娘打听,只这事情内宫是插不上手的,就连贤妃娘娘和郡主也未必拿得准,否则必会递个消息过来。你就不要惦记着这一桩了,事到如今,只有走一步看一步,难道你还担心我会被人欺负了去不成?”
陈衍看着陈澜那沉静却仿佛蕴藏着无穷火焰的眼神,只觉得有些心悸。可还不等他开口说话,陈澜就微微笑道:“你是我弟弟,该知道我什么性子。就像老太太说的那样,既是赐婚,就不用担心人家会轻慢,而我嫁过去之后,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把好手边的资源,不留把柄给别人,其他的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与其担心这些,你还不如自己好好争气,日后也好给我这个姐姐撑腰,不是么?”
这话便犹如一剂猛药,一下子激起了陈衍心中那股斗志。他几乎是义无反顾地重重点了点头,随即不管不顾地伸手猛地拥紧了陈澜,随即才放开了手。不知道是心情激荡还是别的,他的话语竞有些瓮声瓮气。
“姐,你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君到陈衍转身大步扬长而去,陈澜这才露出了一丝清冷的笑容。
她一直知道,这个时代的女人有多么艰难,哪怕是当初如朱氏的高贵出身和狠辣手段,依旧几乎差一点败在了庶子陈瑛手里,更不要说别人。所以,她这半年多来的殚精竭虑,并不是为了争得一个好丈夫,而是为自己争取最坚实的倚靠。
如今她差不多已经做到了。祖母朱氏的信赖给予了她丰厚的身家嫁妆,弟弟陈衍有了师门和姻亲作为臂助,只要争气便能成器,宜兴郡主甚至愿意认她做干女儿……这一切的一切都比一个完全是未知数,亦或是顶多知道现在身份高贵权势赫赫,不知道将来如何的丈夫更靠得住。最糟糕的结局,不过是她重历一次朱氏的经历罢了。
陈澜深深吸了一口气,轻轻捂住了胸口皇后赐予的那枚玉虎,稳稳地迈开脚步出了门。水镜厅正屋里头,陈汐正坐在那儿,但满屋子的管事媳冲妈妈却都瞧着她,那种眼袖中既有疑惑,也有好奇,但更多的却是敬畏。
“没事了,继续议事吧。”
尽管陈汐亦很奇怪陈衍在屋子里对陈澜 说了些什么,但陈澜既然没有提起的兴致,她自然是当做没那么一回事,至于底下的人就更不敢随随便便试探了。等到议事告一段落,姊妹两个就在东屋里用了早饭,接下来又是各种琐碎小事。待到差不多料理清楚一切,日头已经升得老高,已经摆了冰盆的屋子里也越发显得闷热了起来。
陈澜和陈汐都是坐得住的性子,但天气着实太热,这会儿又出了一身油汗,自是连忙洗脸。还没来得及重新抿好头发,就有一位妈妈急匆匆进了门来。虽瞧见两位小姐胸前的大手巾都还没拿下,显然尚未匀妆,她行礼之后仍是急急忙忙禀报了起来。
“三小姐,五小姐,三老爷使人送信回来,说是今天晚上就回来。”
陈瑛是老早就进的京,但由于有些事务尚未料理清楚,这些天一直都住在左军都督府,因而这时听说陈瑛要回来,陈澜并没有太大的吃惊,反而陈汐脸色微微有些发白。姊妹俩几乎是一瞬间交换了一个眼种,随即还是陈澜先开口问道:“三叔还有什么口信捎带回来?”
“那就没有了。”说话的妈妈摇了摇头,又笑道,“倒是那送信回来的小厮饶舌,说是内阁定下的封赏已经批下来了,兵部才转了到左军都督府。威国公加禄米千石,赏金银绸缎绢帛好些,听说还有宝剑两口,御马四匹,荫一子为勋卫。威国公世子由于巡查有功,也得了褒奖。麾下中军都督府周都督晋封泰安伯,金银表里也不少,至于其余众将则是进官一等至三等不一,赐金银牛马的都有。那位天策卫杨指挥使因为是斩首功,进了右军都督府都督佥事,世千户,署职管带神机营。据说还赠了他的父亲,封了母亲,麾下也都各有封赏。至于三老爷,似乎皇上对兵措置也满意得很,可其余的事还没个准。”
屋子里的这些管事妈妈和媳妇都是阳宁侯府世仆,听着这一个个的封赏功臣,面上前露出了无尽的殷羡。只陈澜和陈汐都仿佛是对此并不留意,把那妈妈打发走就一个去了蓼香院,一个回了庆禧居,她们散去的时候,旁人方才议论了起来。说到这封赏,有一个妈妈就笑道,“那位杨大人还真是升得快,上次还只是锦衣卫里头行走,如今就是大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