晃晃悠悠-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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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下午,我走在中关村的街上,路过一个垃圾桶时,把兜儿里装的公司的名片统统扔了进去。我看看表,正是下午两点钟,我穿着一件肥大的羽绒服,沿着中关村往南走,一会儿就到了黄庄,我接着走,就这样,我一直走到紫竹院才停下来,寒风中,我的身上竟出了汗,我走累了,坐到马路沿儿上,从口袋里摸出临走时顺手从公司偷的一盒希尔顿牌香烟,细心地拆开包装,动作慢得像打开一个珠宝盒子,我轻手轻脚地抽出一支,费了半天劲儿才点着了火儿,抽了起来。
事情说不上是一团糟,而是结束了,这倒叫我感到轻松。
我的腿麻了,脸叫风吹得挺疼,我站起来,像个傻瓜一样茫然不知所措,忽然我意识到自己站起来的姿势非常可笑,慢悠悠,软绵绵的,我对自己有些失望,行人从我身边匆匆走过,神色麻木,而我就站在他们中间,一动不动,形同虚设。有一阵我感到难堪,随后,我感到了无边无际的寂寞和忧伤,我站在原地,孤立无援,充满厌倦。
大色阴沉沉的,斑驳的灰色云层压在天际,没有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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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我告诉你,我需要你,不管你是否能够听见我的声音,也不管你是否还爱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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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时间以后我才明白,痛苦是一回事,而痛苦所带来的心灰意冷又是另一回事。以前我就注意到,日子过起来枯燥乏味。现在,我终于发现,没有任何欲望的日子比枯燥乏味还要讨厌十倍。
有一天,我从迪厅带回一个长得姿色全无的姑娘,上床前还没弄清楚她的名字,我们那时都已半醉,一进门我就抱起她扔到床上,她翻过身,冲我严肃地说:〃如果我反抗的话,你会强奸我吗?〃
我说:〃如果你反抗的话,我还真懒得强奸你。〃
在我当时的心境,恐怕事实上就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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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我总有个错觉,从我个人方面,我总觉得我和阿莱之间有一个看不见也并未说出的秘密契约:即一切争执都是暂时的,终归我们总会走到一起。阿莱结婚这件事触动了我,这时我才发现,所谓人的感情是一个多么不可靠的东西,个人意志又是多么的可笑。
于是,我心中关于这个世界的一切是非曲直发生了动摇,自信心也大受打击,由此,不免自暴自弃,在我抽大麻或看书时,更感到所谓人类的种种行为是多么不可理喻,其欲望是多么飘忽不定,其生存理由是多么没有依据,而其存在又是多么虚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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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月底的一天,我起床之后照了照镜子,发现自己的一副嘴脸实在让自己讨厌。于是刮干净胡须,洗了个澡,又到发廊剪了头发,回到家把窗帘、枕套,被套,堆积如山的脏衣服统统扔进洗衣机,又把桌子上的脏玻璃杯。茶杯、茶壶等放进水池,把抽屉里未抽完的一块大麻扔进垃圾桶,踏上之后溅起一股狼烟儿的地毯也被我从地上揭去,从阳台上扔到楼下,把几瓶未喝的酒收好,喝了一半的统统扔掉,洗了衣服,到商店又买了一块新地毯铺上,擦净玻璃,把乱七八糟的书,磁带、cd收拾好,码放整齐,连灯泡都被我拧下后擦净又重新拧上,又开窗通风,到楼下的稻香村副食品商店把冰箱里该买的一切都买齐,自己做了一顿可口饭菜,吃完后便在心中号称要重新做人,窗帘、床单,枕套晾干后落回原处,于是房间焕然一新,晚上读了一本英文小说, 记下好几页单词。半夜,安然睡去。第二天一早6点钟便被闹钟叫醒,穿上一身运动服,上街跑步,跑完后走了一阵,在一个早点摊上吃了油条豆浆,精神百倍地回家攻读英语,如此接连两个星期,再照镜子,竟是一副健康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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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自己健康只是表面现象,内心深处,从阿菜结婚后,我便感到有某种东西彻底的失去了,这并不是指阿莱,而是关于我自己的某种东西,这种东西说不清楚,无法表达,却明明白白在我身上有过,现在却踪迹皆无,也许,那就可以被模糊地称之为信念的东西吧,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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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后的一个晚上,不出所料,我又接到阿莱的电话,此时我又找到一份工作,在一个代理公司销售进口体育器材,生意做得甚是顺手,接电话时我正和一个倒二手车的车贩子在讨价还价,阿莱的电话一来,还没问清缘由便迅速成交,车贩子把车钥匙往我桌上一扔便走了,临走说,可以让我试开一天,正好,我可以用它来接阿莱,我继续和阿莱通话,原来她在沈阳,金卡卖的相当不错,准备打道回北京渡一个星期假,事先打个电话过来。我问她婚姻生活是否顺心,她直言相告……不怎么样。
电话里她告诉我飞机的班次,约好在首都机场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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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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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顺利进行。
第二天,我在候机室大厅的甬道口看到阿莱穿一身西装,手里拎着一个旅行包走了出来,目光四处逡巡,看到我,脸上露出笑容,加快脚步,我上前接过她的旅行包,目不斜视地走出候机室,来到停车场,上了车,直奔安定门。
〃又买车了?〃
〃试开,我想我不会买这辆。〃
〃就是,二手车不好。〃
〃听首什么歌?〃我问。
阿莱的手在车前工具箱中的一堆磁带中拨弄着。
〃随便吧。〃
我趁车直线行驶时点上一支烟,从反光镜里不时偷看一眼阿莱,阿莱容光焕发,我们俩的目光有一刻在反光镜中相遇,阿莱冲我吐了一下舌头,一只手扶在我换档的手上,我减慢车速,公路两旁是秋天的黄绿落叶,乍起的风不时把树上的叶子吹到挡风玻璃上,有时我得用刮水器才能打掉。
阿莱把一盘磁带插进带仓,喇叭里传出一首熟悉的曲子,竟还是那首老掉牙的《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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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时候养的这盆吊兰?〃
〃你结婚后的一个月。〃
阿莱在我的屋子里走了一圈之后来到窗台边看从书柜顶端垂下来的吊兰,吊兰的叶子在我无事时被细心一片片擦过,看起来绿色怡人,这是我屋子里和以前惟一的不同之处。
〃你变了。〃
阿莱转过身打量了我片刻后说道。
我冲了两杯雀巢柠檬茶,把一杯递给阿菜,她接过去后喝了一口,被呛住了,咳了两声,脸上泛出红色,随即冲我一笑。
〃怎么不说话?〃
我坐在沙发上,一手夹着烟,一手端着茶杯,正在犹豫是先忙哪一头。
〃等你说完我再说。〃
〃等我说什么?〃
一时间,我倒不知该说什么好了。
阿莱坐在我对面。既没有已婚女人的丧心病狂,也没有已婚女人的娴静端庄,阿莱就是阿莱,是我心爱的无可言喻的阿莱,她叹了一口气,伸了一下懒腰。〃你最近在干些什么?〃
〃卖体育器材。〃
〃又换工作了?〃
〃又换了。〃
〃有女朋友?〃
〃没有固定的。〃
〃是吗?〃
〃嗯。〃
谈话到这里再一次中断了,我们各自低头喝茶。
〃阿莱。〃我轻声叫她。
阿莱抬起头:〃什么?〃
我一时语塞。
〃我们上床吧?〃阿莱冷不丁说了一句。
我点头,然后两人默默走到床边,阿莱踢掉了鞋子。坐到床上,又一件件脱衣服,脱完一件便扔到沙发上,到一丝不挂时,拉过毯子钻了进去。
我在她旁边脱衣服,阿莱用胳膊时顶顶我:〃我第一次躺在这张床上是什么时候?〃
我继续脱。
〃你还记得吗?〃她问。
〃模模糊糊地记得一些。〃
〃都记得什么?〃
〃记得你管自己叫大喇。〃
〃我喇么?〃
〃够喇的。〃
我抱住阿莱,咬住她的头发,不看她的脸。
下午的阳光从窗户直射进来,显得有些过份刺眼,我和阿莱懒洋洋地躺在床上抽烟,吐出的烟雾近在眼前,久久不散。
做爱时阿莱像以往一样敏感多情,此刻,她把头转向一边,不知在想些什么。
〃以后,无聊的时候,就来吧,别的时候也行。〃
阿菜点点头。
少顷,她从毯子里探出大半个身子到茶几上拿水,把盖在我身上的那一半也神掉了,我等她趴在茶几上喝完,抓紧毯子一揪,阿莱就滚了回来,把脸埋在我的胸前,吻着我。
阿莱走的时候约好了一个月以后再来,因为她一个月只有一个假期,假期一共七天,她得和她老公呆六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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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莱的老公是个马来西亚人,在北京开着一家投资公司,很有钱,爱吃中国菜,爱打中国麻将,爱练中国女人,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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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久以后,阿莱断断续续告诉我她对我的真实想法……她认为我一直处在晃晃悠悠的状态里,叫她无法把握,为此,她感到跟我在一起总是心神不宁,还有就是前途渺茫。
在阿莱跟我后期的谈话中,我感到有一点很重要,阿莱告诉我,她爱我,时常想起我。
阿莱也给我讲过一番大道理,什么没稳定的经济就没有稳定的心态,什么应当积极的生活等等,讲的推心置腹,条理分明,讲完以后,我表示了对她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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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年初,阿莱回到北京,并升任公司的投资部经理,成了公众眼里的女强人,她开一辆老公给她买的生日礼物……红色宝马,穿行于国贸的家和上班的公司之间,日常生活用品用她自己的话说叫……只在赛特购买。我见过她的结婚戒指,是枚漂亮的钻戒,据说价值连城,看完后我对她说:〃假的吧?〃她咯咯咯笑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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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上一段时间里,我生活平静,颇有积蓄,狐朋狗友渐渐作鸟兽散,和华杨刘欣接触渐少,和陆然在一起的时间也多半是打打台球,看看电影之类,夜间很少出门,睡眠充足,体重增加了七斤,公司业务良好,我因为一笔回扣没有报账,被公司开除,于是换到另一家专卖体育器材的外企公司。
和阿莱的关系保持若即若离,随着时间的流逝,我知道,若即若离终究不过是强弩之未,总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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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年春夏交季,照例刮了几天风,天空照例变成黄色,路人个个灰头土脸,树木抽发新枝,立交桥下,新叶从枝条上钻出,犹如一个个黄绿小虫,排列整齐。
我从燕莎友谊商城出来,手拎一筒刚从自动售货机前买的可口可乐,到路边打车,一切顺利,阿莱昨天夜里打来电话,告诉我,夜里醒来,想到我,下面又湿了,盼我快去。我中午从床上爬起,洗了一个澡,仔细刷了牙,刮干净胡子,换上一件灰色套头衫,一条黑色灯芯绒裤子。外面罩上皮夹克,直奔燕莎,给阿莱买了一条细得几等于无的白金项链, 花了400多元,料想此人必定欢喜,至于欢喜的程度,倒也全然不知。出租车经过京广大厦时,我想到阿莱夜里对我说过的一句话……我喜欢和功成名就的人在一起。这话叫我一阵难过,竟对司机喊了一声停,喊得恰到好处,然而又显得多此一举,因为前面正是红灯。过了红灯,车继续往前开,我透过车窗,看到国贸大厦已遥遥在望,咖啡色的玻璃和天空的颜色相互呼应,真是气概非凡。我叫司机把车停到中国大饭店前面,我下了车。付了车钱,信步往前走,我想阿莱此刻已经洗得干干净净,坐在沙发上等我,一只手用梳子不停地梳她的头发。这时,一辆白色加长林肯从我身后从容开过,在前面转了一个漂亮的孤形弯,缓缓驶进泊位,几人从中钻出,昂首阔步,一直向前,进了转门,一下子不见了。我有点口渴,边走边喝手中的可口可乐,喝到一半,恰逢一个垃圾箱,于是扔了进去,大步流星,直奔后面的职工宿舍。
见到阿莱,果真如我所料,叫人沮丧的是阿莱的老公在我们如胶似漆时从广州打来一个长途,两人用英语聊了足有一个小时的天,讲的是如何处置她们家那个又大又蠢的仿古衣柜和汽车保养,我在旁边心情复杂,洗了两次澡,喝了五筒罐装啤酒,阿莱挂下电话时我对她说:〃跟〃厂离了吧!〃
阿莱低下头想了一想,抬头时目露坚毅之色,说:〃然后呢?〃
〃然后再说然后的。〃我说。
〃再然后呢?〃
阿莱看着我,语气有些泄气。
〃嫁我。〃
〃你真这么想的?〃
〃真的。〃
〃什么时候想的?〃
〃就在刚才。〃
〃刚才?〃她重复道,似乎欲言又止,停了停,她又问。
〃刚才什么时候?〃
〃你放下电话的时候。〃
阿莱重新钻进毛毯,两眼漠然盯着屋顶。
〃阿莱。〃我叫她。
〃是我逼你说的吧?〃
〃是我自己想说的。〃
〃你……〃
阿莱话音未落,两滴泪水已经夺眶而出,泪水流尽,向我伸出手,我拉住了。
〃阿莱,跟我走吧。〃
〃怎么走?〃
〃阿莱。〃
〃别叫我。〃
〃我就不明白了,马来西亚阴茎究竟有何不同凡响之处?〃我负气大声叫嚷。
〃真好笑,〃阿莱对我怒目圆睁,也提高声调,〃你管得着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