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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42 狐裘女-第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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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婉声说:“俞先生,我刚才已经表示过。我是佩服你的著作的一个人。因为现在社会上有不少小说作者,只知道迎合一般读者的卑劣心理,把他们所需要的种种色情、肉感、神怪之类的颓废作品尽量供给。若要找几种有意义、有思想、足以指示人生道路的纯正读物,真像风毛麟角。你就是风毛麟角中的一人,值得我的敬仰佩服。所以前晚上我听得包朗兄讲起了那件事情之后,便料是钱芝山因着某种怨嫌,含血喷人。我觉得很不平。所以我在包朗兄回去以后,就打一个电话给你,一来慰问你一下,二来还准备毛遂自荐,打算和你接洽一下,把那个无赖钱芝山做戒一番。不料两次电话都没有打通。我起先还只私自诧异,想不出什么缘故。第二天芝山的凶案突然发生,我推度情势,就不能不想起上夜的事情而开始怀疑你。” 
俞天鹏低倒了头,握紧了拳,但仍没有承认的表示。 
霍桑继续道:“此外我还有两种证据,都足以证明你前夜到过钱芝山家里去。第一,有人看见你在十二点钟时分从钱家里出来。” 
天鹏忽然拾起头来:“有人看见我?喂,这是谎话!” 
霍桑道:“不是谎话,同样有凭据。你自己瞧吧。”他从衣袋中摸出那封匿名信来给他。 
俞天鹏接了信笺,蹄筋地展开来,急急从头至尾念了一遍。 
他连连摇头道:“胡说;胡说!”接着,他又把信笺凑近眼睛,似要辨认信上的字迹。他忽惊异地失声道:“哎哟!怪事,怪事!……霍先生,这封信你从哪里得来的?你可知道是谁写的?” 
霍桑道:“这信是昨天傍晚投到钱芝山的母舅谢家去的。瞧信封上的邮印,是在昨天早晨十点钟方才发出。发信人的姓名,我们还没有查出。你可是已经辨认出来?” 
老作家张开眼睛在地板上凝视了一会,忽举起右手拍他自己的额角,又冗自摇头。霍桑的目光在闪动。他瞧瞧天鹏,又瞧瞧我。 
他又问道:“俞先生,你可是认得出这笔迹?” 
天鹏摇头道:“不,我不认识!” 
霍桑又瞧我:“你呢?” 
我异诧地答道:“你问我这笔迹吗?我怎么会认识?” 
霍桑闭紧了嘴唇不回答,好像很失望。他的视线又回到老作家的脸上去。 
天鹏大声说:“霍先生,别相信。这——这话是完全捏造的!” 
霍桑依旧瞧在他的脸上:“喔,捏造的?俞先生,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也畏首畏尾地用谎话骗人?你说前夜里你没有往钱芝山家里去过吗?喔,我还有第二个证据。”他又从衣袋中取出一个硬纸包,打开来,是一把假象牙的小刀,那就是我在尸室中的门背后发见的。“俞先生,这东西你带到芝山的卧室中去后,无意中遗落在那里。现在我给你带回来了!” 
俞天鹏震了一震,身子又靠住椅背。他的嘴唇上的血色完全消失了,但他仍抵赖不认。 
他摇头道:“不!这刀不是我的!” 
霍桑仍用和婉的语调,辩道:“刀明明是你的。你何必赖?这是一把书桌上应用的裁纸刀。你当时怀着杀机,一时没有适当的凶器,就顺手带了这把裁纸刀去。但你看见了钱芝山,在动手的当儿——” 
俞天鹏突然直立起来,双手叉在腰部,怒睁着双目,他的呼吸也急促异常。 
他厉声说:“霍先生,你不必再说下去!你的话完全不实在。这把刀是普通的东西,你怎么说定是我的?” 
霍桑紧皱着双眉,似乎也失去了忍耐力。他把刀放在沙发上,也立起身来。 
他庄言道:“俞先生,我很可惜。你是一个有知识的人,何必也学那些没勇气的懦夫?你须知我们做事,完全凭着公道,所希求的是真实,可是不愿受骗。我们固然不赞成那种询私情而抹杀正义的态度,但你如果有什么委屈,也不妨据实说明。我们在公道范围之内,也当尽可能给你设法,决不会使你含怨到底,做法律的牺牲。现在你一再说我的话不实在,好像我故意要诬陷你。这未免太过分了。那末,请你瞧瞧这最后的证据:”霍桑又从大衣袋中取出一只白瓷金花的茶杯。他指着茶杯继续说:“这杯子总是你家的东西吧?瞧,那边茶几上的瓷盘中还有同样花纹的五只,那分明是一组。昨夜里你喝牛奶时所用的就是这一只杯子。因此,你在这杯子上留下了三个显明的指印。”他又取起那把刀来。“这刀上也有几个指印,内中一个很清晰。经我比对的结果,它和杯子上的三个中的一个两两相同。你如果再不报,不妨将你右手的中指再印一个下来比一比。” 
这时候俞天鹏的抵抗的态度已没有维持的能力了。他的头垂得很低,两只手撑在椅子背上,像是个没有生气的石像。这情状看了怪可怜。我恨不能替代他。他已到了无可辩赖的地步,唯一而且聪明的举动,只有把事实的真相完全告诉我们。我一眼不眨地瞧着他,希望他会马上仰起头来,直供他的罪史。可是他似乎没有那股勇气,兀自低垂着头站着。他的鲜红的帽结也似减了些色彩。 
笃笃!……笃笃!…… 
在这情势紧张的当儿,书室门上忽然有弹指声音。第四个人进来参加这幕悲剧了。

    第九章 变化

    一刹那间室门开了。走进一个身材袅娜的少年女子。 
我一见便认识是天鹏的女儿秀棠。这时伊的玉容惨白,两条细眉蹙拢了,一双美目水汪汪地包着泪珠。伊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手中拿着一只元色缎子的鞋子。伊一进门来,便俯着颤动的身子,向我们俩鞠了一个躬。我也立起身来,与霍桑照样还礼。伊用一只手抚摸伊的父亲的背。伊说:“爸爸,坐下来。……霍先生,你的来意我早已料到。不过我刚才听了你的话,知道你的看法还有一部分错误。你说杀死钱芝山的是爸爸?不是!你错了!”伊将手中拿着的鞋子抬起来,“霍先生,这是我的鞋子。前夜里我就穿了这鞋子往芝山家里去的。那时下过些小雨,鞋上的泥痕足以证明我的话。所以打死芝山的是我,不是爸爸!” 
局势起了剧变。不但我料不到,连霍桑也显然出于意外。他的惊异的眼睛注视着这窃宛的少女。他把刀和茶杯放在茶几上。 
他顿了一顿,说:“俞小姐,你的话一部分我早已证实。因为你的别一只鞋子昨夜里已经到了我的手中,而且已经和我得到的足印比对过。” 
秀棠点头道:“喔,怪不得有一只不见了。是巧林拿给你的?” 
霍桑也点头道:“是,还有这一只鞋子呢。但你不能怪巧林,是我强制伊做的。” 
“既然如此,你又何必还牵累我爸爸?” 
“我不相信你能干这件事。这鞋子只能证明你前夜往钱家去过,但不能证明你曾经行凶。” 
“他实在是我杀死的。” 
霍桑沉吟了一下,问道:“你有什么理由杀死他?” 
秀棠道:“因为他诬辱我的爸爸。” 
霍桑道:“我知道你和他有爱情。他诬辱你的父亲,你虽然不满,但至多也不过绝交而止,何致于竟行凶杀人?” 
俞秀棠站在天鹏的椅于旁边,目光凝注在地上。天鹏目定口哆地在发愣,好像他的知觉已失了常度。霍桑静默地瞧着这父女俩。我也呆坐着,静待发展。 
一会,秀棠仰面回答道:“我觉得他既然能够凭空诬辱我爸爸,可见他不是一个诚实的人。他虽然因着爱我的缘故被爸爸阻梗,不得已出此,但是他竟信口毁坏我爸爸的名誉,不顾爸爸的生死,他的居心太残忍了。这样的男子不但可怕,而且可鄙。因此我也变了心,决意替我爸爸报仇。” 
理由很充足。伊的凛凛可畏的神气也确像有下这毒手的能耐。但霍桑仍以为行凶的决不是秀棠,是天鹏。他的料想不会有错误吗?我瞧瞧霍桑,仍静穆地凝视在秀棠的脸上,又不对回眼偷瞧伊的父亲。天鹏当秀棠进来的时候,也曾显露一种诧异的样子。他给秀棠扶到沙发上后,就呆木地坐着。他一听得伊自认凶手,忽又坐直在沙发椅上,张着惊骇的眼睛,静悄悄地不发一言。 
霍桑又问道:“俞小姐,你怎样杀死他的?” 
俞秀棠仍靠天鹏的沙发站着,一只手在卷伊的那件玄缎皮袄的圆角。伊定一定神,好似在把伊的脑中的思绪整理一下。 
伊说:“前夜我爸爸昏倒以后,回到房中,神志虽然恢复了,但精神已受到严重的打击,辗转反侧地睡不着。我自然非常心痛,因为这件事明明是因我而起的,我决不能不理会。所以到了十一点半光景,爸爸叫我上楼去睡,我就乘机脱身,预备和芝山去拼命。当时我为避免任何人的注意,走出了爸爸的卧室,并不上楼,就悄悄地直接从后门出去。” 
这供认破除了一个疑点。秀棠不曾上楼,上一天女仆巧林的话实际上倒并不曾说谎。并且警士邵根福的见证也证实了。 
霍桑又问:“你从家里出去时,就有谋杀钱芝山的意思吗?还是到了那里才发生凶念?” 
秀棠道:“我已经说过,我早就预备和他拼命。所以我一看见他,就——” 
霍桑又举一举手止住伊:“慢,你说得太快了。你进门时的情形怎么样?” 
秀棠呆一呆,才道“我——我在门外叫了一声,他便自己开门让我进去。” 
“唉,他自己开的门?那末你可记得你在叫门时有没有听得狗吠?” 
“晤——没有——我不留心。” 
“好。以后怎么样?” 
“我进了他的卧室,就申斥他不应诬辱我爸爸,问他有什么挽回的方法。他——他不接受,还说了几句无礼的话。我——我一时发火,就取起书桌上的一方石砚,向他的头上一掷,他顿时血流如注,倒地死了!” 
“喔,你是用石现击死他的?这石砚呢?我们可没有看见。” 
秀棠低沉了头,说:“我把它带出来丢掉了。” 
霍桑的嘴唇牵了一下,斜着眼光向我闪一闪,似暗示我伊的故事不完全实在。我也觉得伊不曾提及石蹬的事,显见有脱漏。 
秀棠继续道:“我在他的书桌抽屉中搜寻我给他的信件和肖照,然后就从他家里退出来。” 
霍桑道:“你的肖照和信件可曾拿回来?” 
伊又疑迟了一下,应道:“拿到的。但当我走出门口的时候,看见门背后仿佛有一个人。当时我不敢仔细瞧,匆匆地走出来。我走出了弄口,又看见对面停着一部黄包车。我起先还不在意,等我回到家里,先进爸爸的房里去,瞧瞧他是否睡着。不料床上是空的,爸爸也出去了。我才知道爸爸叫我去睡是有作用的。他也要悄悄地去看钱芝山。但他坐了车子赶到那里,已在我事成之后。所以他后来虽也曾走进芝山的书室里去,惊惶中又遗落了这把裁纸刀,但他实在没有犯罪。霍先生,你现在总可以明白了。杀死钱芝山的是我,有什么处分应当由我一个人承受!” 
故事很动人,但我看不透它的真实性到什么程度。因为凶器的差别是一个最大的疑点。霍桑仰起些身子,正像要发表判断,忽因俞天鹏的动作而中止。天鹏突然把两只手挥一挥,挣扎似地撑起来。他颤巍巍地立直了以后,又摇着手。他的浑身都在颤动了。 
他说道:“先生们,我真是十二分惭愧!我委实太多顾虑了;早先不讲实话,破费你们的工夫。真该死!霍先生,我老实说吧。钱芝山实在是我杀死的。秀棠所以承。认,无非想代替我受过。其实依照新陈代谢的原理,少年人对于社会的责任比较重,生命也比较可贵。像我这样年纪,再活不到几年;秀棠却像一朵含苞的鲜花,正在欣欣向荣。现在伊一时昏聩,竟愿意为我断送前途;这是伊受了愚孝的遗毒!我若是默认不说,真是太自私,太不人道!二位先生请不要相信伊的话:现在我来告诉你们。” 
“爸爸,你——你不能!”秀棠的刺耳的声浪又闪过来,“霍先生,别信他!凶手是我!” 
“霍先生,不是,不是伊!是我!” 
我仿佛进了梦境。这种杀人的凶案,父女俩竟互相争认,使我想起了“难兄难弟”中的朱荣邦洪伯道两个主角。这真是无独有偶的事。但到底谁是真谁是伪?霍桑又将怎样处置?我和霍桑面面相觑,室中忽然静下去。俞秀棠走前一步,似乎又要向我们分辩。 
铃铃铃!……铃铃铃!…… 
电话箱上铃声忽然大震。电话是打给俞天鹏的,理当由他们接话。但那时候父女俩都失了常态,静立着不动。 
我为权宜计,就走过去接话。巧极,打电话的是汪银林,本要找霍桑谈话。霍桑便走过去接谈。不到两分钟,他就挂上听筒回来。 
他摇着头对我耳语道:“唉!包朗,这件事玄之又玄!我仿佛给厚雾包围着。现在我总算有了一线光明。我们已经走进了迷途哩!”他回头瞧着那父女俩,“这案子的真凶此刻已经在警署里了2你们俩互相承认,实在都是虚话。现在你们得休息一下哩。等我弄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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