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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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舟比赛由桥头开始,前方五百步的江面上立着一根高竿,上面挂着一个彩球,先抢到彩球者为胜。
许惊弦匆匆换上青衣劲装,将显锋剑背在身后,随着诸人下到桥底在本队的龙舟上坐定。舟身窄长,仅容两人并坐,船首涂成青色,上面画了一头张牙舞爪的豹子。许惊弦的位置是右首前排第二人,但才一拿起菜,就听背后有人小声嘀枯道:“小兄弟,你到底会不会划啊?”
旁边一人亦道:“我们青豹组本是有资格拿头名的,如今罗三这一病,换上这个愣头小子,只怕是无甚希望了……”
许惊弦知道必是被别人看出自己拿桨的姿势不对。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自己这个假冒的桨手只怕是瞒不过别人。他方才不及细想,此刻才有些后悔,青豹组拿不到头名也就罢了,若是被自己害得落尾,岂不是太对不住人家?红着脸低声道:“小弟只是想尝尝划龙舟的滋味,不免莽撞了些,你们……还是换人吧。”
那领头的壮汉听许惊弦如此说,气炸了肺,一句粗口还未骂出来,就听头顶上有人低声喝问道:“青豹组怎么回事?在场的都是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你们若是要搗乱,立刻取消比赛资格。”
壮汉涨红了脸:“无事无事。一面怒瞪着许惊弦,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给老子坐好,一会比赛完了再找你小子算账。”
许惊弦恨不得找个地缝钻下去,听望江楼上传来声音,应该是当地父母官员正在给百姓讲话,想必离比赛开始还有一段时间,低声央道:“各位大哥息怒,不如趁着这当儿先教教小弟如何操桨划舟吧。”
众人本都气得发昏,但看许惊弦满脸谦恭,神色内疾,倒也不好发作,一面骂骂例例,一面七嘴八舌地教他些运奖之法。幸好许惊弦耳聪目明,加之习武之人身手矫健,稍经点拨,便已掌握了划船运桨的诀费,在水中比划了几下,倒也似模似样。但要说到与众人的配合程度自然相差甚远,幸好只需听舵手的号令,保持节奏即可。随着三声号炮鸣响,龙舟赛正式开始。霎时浪花四溅,锣鼓喧天,岸边欢声雷动,群情激昂,数十只龙舟如离弦之箭般朝前冲去。虽说这比赛与许惊弦毫无关系,但他既然已穿上了青豹组的服装,心中自然就生出休戚与共的念头,耳中听着那壮汉的口令,奋力运桨,绝无半点懈怠,周围诸人每划一下桨便齐声高喝,他亦如法炮制,几声喊下来浑然忘我,不由自主地融入这紧张而激烈的气氛之中。
行程过半,已初现端倪。青豹组的确实力强劲,虽然多了一个滥竽充数的许惊弦,但依旧与另一艘船首绘着黄龙标记的龙舟齐头并进,保持在舟队的最前列,另两艘金狮组与白虎组紧随其后,只差了半条船的距离。
行到三分之二的距离时,白虎组后力不继,渐渐慢了下来,而金狮组则发力赶上,三舟破浪并进,难分伯仲。两岸的观众群情沸腾,为各自心目中的冠军加油助威,一时只听到青豹夺冠、黄龙第一、“金狮加油等吼叫声不绝于耳,喧嚣震天。
许惊弦毕竟第一次操桨,不似老船夫般懂得运用巧力,汗透重衣,渐觉双臂如灌铅般沉重,每划一下都如万针攒剌,又酸又痛。他此刻已完全没有害怕连累同组之人的念头,天生的好胜之心占据了上风,双眼死死盯住百步外的彩球,对场外的喧哗充耳不闻,凭着一股硬气咬牙苦撑。但毕竟许惊弦与青豹组配合生疏,到了最后三十步冲剌之时,黄龙组已领先他们一个船头,金狮组亦稍稍占先了一步。那壮汉在船头上怒目圆挣,叫得声嘶力竭,奈何诸人拼尽了全力,那数尺的距离始终也无法缩短,眼挣挣看着离终点越来越近,已无法制止黄龙组夺冠之势。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只听许惊弦一声长啸,蓦然拔身而起,在空中疾掠而过。他一纵数尺,已越过前面黄龙组的头顶……那黄龙组的蛇手刚刚伸出手臂,手指才触及到彩球,许惊弦已如飞将军般从天而降,一把抢过彩球,旋即在空中一个转身,脚尖在那蛇手肩膀上一点,再度腾空,稳稳落在青豹组的船头上。
原来许惊弦一心要赢得龙舟赛,情急之下不假思索,顾不得竞赛规则,最后关头施展一流轻功抢过彩球。他事先虽有显露身手博人关注之意,但这一刻却只想赢得胜利,以这种方式达到目的,也算是始料未及。
四周先是一阵寂静,随即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叫喊声,虽然有人大骂违规,但瞬即被欢呼喝彩的声音压倒。对于那些为了生活而辛苦奔波的百姓来说,龙舟赛的胜负都在其次,他们需要的只是一场挥洒情绪的盛会,一个可以给人们带来开怀大笑的英雄。
青豹组那壮汉大力拍着许惊弦的肩膀,一张黑脸乐开了花,同组的伙伴亦想不到因祸得福,这个替代出战的少年竟然立下奇功,亲热地上前来你一拳我一脚招呼在他身上……一旁黄龙组与金狮组的桨手虽是满脸不服,但目睹如此身手,既惊且羡,亦有人忍不住鼓掌以贺。
壮汉大笑着接过许惊弦手中的彩球:“好小子,真亏了你。转头扮个鬼脸,嘿嘿一笑:”兄弟们,应该怎么对待我们的英雄?“
众人齐声大笑,不由分说合力将许惊弦抬了起来,在空中高高抛起,再随着壮汉一声令下,“扑通一声,将他抛入水里。
许惊弦哪想到会受到如此待遇,他水性本就不佳,连枪了几口水,方才湿淋淋地爬上船头。但他知道那是这些淳朴汉子表达喜悦与敬意的方式,不怒反笑,趁那壮汉不注意,亦把他撞下船去。同组的伙伴哈哈大笑,又有几人被丟下水,直闹了
半天,方才整齐地哼着号子,趾高气扬地回去复命。
回到出发点,上岸时又传来无数欢呼声。许惊弦毕竟少年心性,忍不住拿着彩球朝观众挥舞,正兴高采烈之际,忽然感觉从望江楼方向传来一道异样的目光,抬首望去,只见那是一位年约四十上下的汉子,浓眉大眼,面呈健康的紫红色,身着黑色劲装,魁梧健壮,浑如一座铁塔。而紧挨在他旁边坐着的那位红袍官员正是成都刘知府。
那紫脸汉子直视许惊弦,眼神轻蔑,满面不屑。许惊弦微微一怔,既不知他是何人,又不知因何得罪了他。料想此人能够坐在刘知府身边,恐怕来头不小,或许是身处高职的当地官员,不愿与之结怨,避开目光。
只听有人高喊道:“刘知府有令,青豹组与黄龙组不分胜负,并列第一,各赏银五百两,金狮组赏银三百两……一时参赛各队俱有赏赐,欢声雷动。
青豹组皆推许惊弦去领赏,许惊弦来到台上,只听那刘知府开口道:“自古英雄出少年。小兄弟年纪轻轻,难得如此好身手,不知在哪里做事?”
许惊弦方才听刘知府将青豹组与黄龙组并列第一,行事公允,暗生敬意,躬身施礼:“大人过奖了,小民吴言,两曰前才至成都。”
刘知府哈哈一笑:“原来不是本地的舟手。吴少侠武功高强,栖身草莽不免可惜,不知可愿为朝廷效命?”
许惊弦立知他有招揽之意,他本想借陈长江混入明将军大军中,但若有刘知府出面,更不会令人生疑,这提议正中下怀。
但他还未来得及开口称谢,就听那紫脸汉子不冷不热地道:“此人年纪轻轻就如此招摇;举止轻浮,不过是哗众取宠之辈,还请刘知府三思。”
许惊弦闻言一傍,自己与他无怨无仇,为何要如此诋毁?愤然朝他望去。两人视线相碰,紫脸汉子目光如箭,似要看穿他的心底,缓缓道:“年轻人你最好记住,龙舟取胜是二十一个人的功劳,当你在众人面前耀武扬威之时,请不要忘了默默在身后支持你的兄弟们。”
许惊弦这才恍然大悟,自己胜出龙舟赛后心怀大畅,不免得意忘形,所以刚才上岸时手持彩球朝围观的百姓挥舞,果有些招摇之嫌。不过那决非自己的本性,只不过借此机会引人关注,好让陈长江找到自己。但苦于无法解释,只好认了这个哑巴亏,默然无语。
刘知府微微一怔:“穆兄目光如炬,如此说自然不会错。望向左右,态度转而严厉,通告全府各县官员,终身不录用此人。”
许惊弦怒意暗涌,想不到这姓穆的紫脸汉子一句话就从此断了自己的前程,
虽然自己无意仕途,但平白无故受此天大的冤枉,实是忍无可忍。抬头还要分辩,却见刘知府双目一瞪,喝道:“还不退下!”
许惊弦不敢闹事,强忍怒气告退。犹觉得那穆姓汉子的目光锁着自己,如芒在背,当是习过武功之人。他心中觉得奇怪,原本怀疑此人就是金刀堂堂主左皓英,但既然姓穆,这个推测就不对了。听刘知府的口气,堂堂成都知府对他也颇有奉承之意,却猜不出是何来头。
青豹组的同伙见许惊弦闹个无趣,纷纷上前安慰。许惊弦心头郁闷,将赏银分发给众人,自己则一文不取,径回客栈。
刚入客栈大门,就见一位身材矮胖的黑衣人端坐堂中,正是陈长江。他暗舒一口气,心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坏运气总算到头了。
陈长江上前两步,紧紧握住许惊弦双手:“那夜在洁陵江边蒙吴兄弟仗义出手相救,陈某终身不忘。想不到你我竟会在蓉城重逢,若非这几日俗务太多,实在脱不开身,早就来与你相会了。”
许惊弦原是不喜陈长江见风使舵的性子,但后来得知他只是奉命在擒天堡中卧底,因此才故意两面三刀,暗中投靠丁先生。何况那夜在小船上陈长江被叶莺生生折断双手亦不出卖凭天行,算是一条铁铮铮的汉子。所以虽知他来自将军府可算是自己的敌人,但心底也颇有敬重之意。
两人见礼寒暄几句,许惊弦才知陈长江与金刀堂堂主左皓英是过命的交情,受龙判官恐吓后便前来投奔。陈长江问起许惊弦的来意,他便按丁先生的嘱咐告之,并不隐瞒自己前备焰天涯替楚天涯传信、被媚云教擒获之事,而关于刺明计划则只字不提。
作为将军府的卧底,明将军大军数日后便至成都,陈长江便承担起收集情报之责。事实上许惊弦才一入蓉城他就已得知,但那夜陈长江与凭天行走后许惊弦独对龙判官,后来又听说他去焰天涯传信,自然不能不提防,为求谨慎起见,便暗中派人观察。幸好这两日许惊弦并无异常举动,连金刀堂的名字也没有提过,这才让陈长江放下疑心,赶来客栈相见。
听许惊弦提及有意从军,陈长江额首道:“吴兄弟身手不凡,从军大有前途。若能博得一官半职,日后封妻荫子,也是一件光宗耀祖的事情。”
许惊弦暗喜得计,口中却道:“但今日我在锦江边龙舟大会上不知怎么得罪了刘知府,传令将我永不录用,真是令人头疼。”
陈长江早知此事,看许惊弦一脸沮丧,对他更不生疑,哈哈大笑:“怕什么?刘知府管得再宽,也不过管一个成都府。我举荐你加入明将军的大军,他可管不着。只要你好好干,立下军功,日后好好羞躁他一下。”
许惊弦怕陈长江起疑,本不想问起那穆姓紫脸汉子的来历,但转念一想,那人当众羞辱自己,若是不问更显得不合情理,便开口相询。
陈长江道:“我也不知那个姓穆之人的来历,或许是刘知府的朋友吧。”许惊弦直觉他话中颇有隐情,却也不便再问,强按疑惑。陈长江又道:“吴兄弟不必再住在客栈中,不妨搬去与我同住,也可介绍你与金刀堂左堂主认识。”
许惊弦知道明将军来到成都后,就算不公开露面,至少也会与金刀堂重要人物秘密会晤,陈长江的提议正中下怀,亦不推托,当晚便搬到陈长江的住处。
三月初十。小雨。宜远行。忌嫁娶。
大将军明宗越奉旨平定南疆叛乱;率二十万大军入驻成都
这曰晚间,陈长江外出归来,兴冲冲地叫住许惊弦,颇为神秘地道:“兄弟可见过明将军?”
许惊弦心头微微一震,面上不动声色:“久闻明将军天下第一高手之名,却无缘得见,还望陈大哥引见。”
陈长江嘿嘿一笑:“明日午时,刘知府率成都各界头面人物在狮子楼给明将军接风洗尘,我已知会左堂主,你可与我同去。”
许惊弦故作开怀:“多谢陈大哥,若能如愿追随明将军,决不敢忘。”“兄弟于我有救命之恩,再说感激的话就见外了。陈长江唏嘘一叹,算来我上次见到明将军已是八年前的事,不知他如今是否安好。神情尽显忠心。
许惊弦口中应付陈长江,心头暗自警惕,自己虽只和明将军见过寥寥数面,但天下第一高手的目光岂可小觑,明日决不能露出破绽,若是被他认了出来,自己丢了性命不说,恐怕还会连累到叶莺。
三月十一。晴。利见大人。西南得朋。
狮子楼乃是成都最有名的酒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