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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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狭窄的山洞则关押着犯了堂规的孩子。还有一些山洞从未被公开,谁也不知道里面到底藏着什么秘密。
事实上,整座魔鬼峰的山腹已经尽被掏空,所有山洞都由机关暗中连结。这样一个浩大的工程绝非旦夕之功,但也无人知道到底是何年何月修建而成的。
峰中的大小山洞多半围以栅栏,只有一个安有门户,那就是碧叶使吕昊诚的起居之处。宫涤尘虽是堂主,但他身份特别,平日并不住在魔鬼峰。
大门以整块墨石所制,正中央用几道白线画着一人,昂首望天,虽只寥寥数笔,却隐隐让人觉出一份壮志难酬的感怀。除此之外,再无修饰,门口也全无守卫。
达娃与琼保次捷一前一后地行来,离山洞尚有二十余步,已可隐隐听到门内传来对话声,却根本听不清是在说些什么。
达娃忽然偏头侧耳,随即停下脚步,对琼保次捷道:“堂使让你在这里等候一会儿,我先回去了。”原来碧叶使已暗中传音,对他下达了指令。
琼保次捷静静地呆在原地,碧叶使房内的声音若断若续地传来。突然,无意间他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琼保次捷顿时大为好奇,凝神再听,却再也听不清晰,似乎只是有人在提及他的时候恰好提高了声音,之后又重新低沉下去。琼保次捷忽然想起自己以前曾经学过一种神秘的功法,此功由音律中演化而出,可令人暂抛俗世尘念,精神达到至静,忘形忘我,化身自然,与那些鸟鸣虫唧、风吹草扬的微妙音符暗合,重于节奏的引导,从而达到令人忘忧的效果。静心运用之下,足可听到远处极微弱的声音。
只听一个稳重厚实的声音道:“你若不承认,无异于轻视我的智慧。”
琼保次捷听出这正是吕昊诚的声音。那隐含威胁的话语用他那平稳而决不张扬的口气缓缓说出,更增了一份威慑力。
“堂使明鉴,此事确实令大多弟子心怀不服。他行事散漫,目无尊长,若再不严加惩戒,不但堂中铁律形同虚设,只怕还会影响到堂主与堂使的威信……”
琼保次捷的心头蓦然一沉,他已听出这个含着一点惶恐的声音正来自于龙组的组长郑天逊,而郑天逊言语中所指的那个“行事散漫,目无尊长”的人,应该就是自己无疑。
碧叶使轻轻“哦”了一声,又问道:“瞻宇,你还有何话说?”
桑瞻宇的声音响起:“弟子身为鹰组之长,回去自当好好规劝他。”
“规劝?”碧叶使冷笑,“如果规劝有用,还需要专门叫你们来讨论此事么?你最好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不许模棱两可,免得连累多吉与白玛。”
桑瞻宇沉默一下,方才涩声道:“弟子赞成堂使的意见,逐他出堂。”
碧叶使怒道:“哼,只怕被本堂驱逐正中了他的下怀。此事必须让所有弟子引以为戒,重典之下方成规矩……”他的语音至此突然中断。
这声音消失得十分突兀,刹那间连话语的尾音也不闻,决不像是碧叶使自己住的口,而是仿佛有一张无形的神秘大网从空中罩下,一举隔断了从房间里传出的所有声音。
琼保次捷紧咬嘴唇,心头虽怒,却依然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正如碧叶使所言,他这段日子故意违背堂规,消极怠工,正是希望被逐出御泠堂。但听碧叶使的语气,只怕被逐之前还必须先吃些苦头,那才是他今生的奇耻大辱。
琼保次捷虽然对桑瞻宇无甚好感,却不怪他落井下石。毕竟在这种情况下,桑瞻宇也根本无能为力,唯求自保而已。但是郑天逊的话却令他如坐针毡,既然在大多数同伴的眼里自己已成为“行事散漫、目无尊长”的不肖子弟,留在此地还有何益?与其受人耻笑,倒不如提前逃走。可是逃走一旦被追回,后果就更加严重了……
此刻即使运功于耳,他也再听不到房间里的半点声音,琼保次捷知道必是碧叶使运起了某种神奇武功令语声隔绝。但他心思灵敏,转念一想,以碧叶使之能,完全可以提前预防他听到只字片语,难道是故意让他听到前面的几句对话的?是否有何用意呢?自己是应该装作不知,还是不顾一切地撕破脸面呢?
正思索着,只听碧叶使大声道:“琼保次捷,进来吧。”
琼保次捷心中冷笑,大步踏入房内,入屋时恰与桑瞻宇、郑天逊错身而过。就见郑天逊满脸不屑,桑瞻宇面无表情,但其眼中闪动的复杂神情已被琼保次捷捕捉到,只是猜不透其意。
这房间分为里外两层,碧叶使端坐在外间的一张宽大木桌前,里间则以一道纱帘相隔,看不清其中玄虚。但琼保次捷天生感觉灵敏,已感应到从纱帘后传来了两道犀利的目光,正紧紧盯在自己的身上。他的心头莫名一酸:原来堂主一直在听着他们的对话,却没有稍加阻止。
“琼保次捷见过堂使。”
碧叶使并没有如琼保次捷意料中地大发雷霆,冷峻的面上甚至看不见一丝怒意,只是慢慢翻动着桌上的一叠卷宗:“这个月你的排名下降了许多啊。”
琼保次捷明知碧叶使是在故意装腔作势,心头莫名地烦燥,一时只想挑明此事,哪怕借机大闹一场也在所不惜。但理性告诉他,此举实属不智,他只好强行压抑住澎湃起伏的心情道:“弟子会努力的。”
碧叶使抬起头来:“我知道你的天分,若是当真努力,又岂会有现在的成绩?你的心结到底是什么?”
琼保次捷咬牙不语。
碧叶使语重心长:“吐蕃人有句谚语:见解虽与神相同,行动也须应和众人。你的特立独行或许有自己的道理,但既然身为御泠堂弟子,便得谨守堂规,遵行堂律,若是人人都与你一样,岂不成了一盘散沙?”
琼保次捷依旧不语,听了方才对话,他自知结局已定,多加分辩只会换来对方的嘲笑。
“好吧,那我们就实话实说吧。”碧叶使无奈一叹,“谁都看得出,你是想离开御泠堂,但我希望知道你心里隐藏的真正原因。这,也是堂主的意思。”最后一句,他特意加重了语气。
听碧叶使提到宫涤尘,琼保次捷终于开口:“御泠堂待弟子不薄,但却无法帮助弟子完成期望。”
碧叶使眉梢一挑:“你的期望是什么?”
琼保次捷再度沉默。
“我知道你的身世,这里也无外人,你根本无须隐瞒什么。”
“我希望完成自己想做的事,成为自己所期望的人。”
“但你又凭什么认定御泠堂不能帮助你做到这一切?”
琼保次捷傲然抬头,眼中闪着倔强的光芒:“堂使的疑问弟子无法解释,但弟子心中明白!”
“那么,就让我来告诉你吧。”碧叶使朗然大笑,“无论想成为任何伟大的人物,或是完成如何不世的功业,都需要四个因素。第一是能力,包括你自身的武功与智慧,这是最起初的基础;第二是背景,个人的能力毕竟有限,来自亲朋好友或是其他势力的帮助必不可少。历史上或有凭一己之力完成大业的人,但他们也需要懂得如何让周围的资源为己所用;第三是决断,你必须选择何时应该果敢地出击,孤注一掷,何时又必须隐藏实力,静候时机。不通时务、逞一时意气者,注定会失败;第四是机遇,命运非人力可掌握,但只要你有足够的耐心,总能等到拨云见日的一天……”听着碧叶使侃侃而谈,琼保次捷陷入沉思。
碧叶使满意地一笑:“以你的天赋,第一点不难做到,御泠堂的实力也可以给你强大的帮助。你如今所欠缺的,就是对自身命运的把握,以及在适当的时候做出适当的决断。天道酬勤,有恒心、有毅力的人会抓住电光石火间的机遇,而机遇却不会一再眷顾轻言放弃的人……你可明白我的话?”
琼保次捷缓缓道:“堂使还忘了第五个因素。”
“什么?”
“公正!”琼保次捷一字一句地吐出这两个字,“我决不会用阴谋诡计,更不会在不公平的情况下赢取胜利。在我的心中,真正的王者是光明磊落的,他可以拒绝别有用心的帮助,也可以无所畏惧地放手一搏,更可以挑战看似绝望的命运。只要内心无愧,就是英雄!”
碧叶使当场怔住,哑口无言。他从未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能说出这番话来,纵然他还可以引经据典地加以辨驳,苦口婆心地谆谆劝导,但在琼保次捷这掷地有声、充注着少年激昂意气的话语面前,任何辨解都显得苍白无力。
刹那间,琼保次捷感应到注视在自己身上的目光蓦然一烫,犹若实物。他不动声色地恭谨躬身:“如果堂使没有别的吩咐,弟子现行告退。”
碧叶使的面色阴晴不定,只是无力地挥了挥手。或许在那一刻,他也想起了自己曾经的少年时光。
等琼保次捷离开后,房间内传来一段对话。
“大叔怎么看他?”
“历史上任何一个超凡卓越的人物,其最关键的时刻都并非成就霸业的阶段,创业不过是因势利导,之后一切均为水到渠成。最重要的是,他们在人生的路口彷徨不定时,在希望与畏缩、坚持与放弃之间做出选择的那一刹。正因如此,才应该有一种外来的动力促成他的选择,而这,也正是御泠堂的作用。可是他,并不是一个会被轻易控制的人。”
“我并不在乎是否能够控制他,只想让他发挥出最大的潜力,达到与之能力相匹配的巅峰。”
“在不能适当掌握事态发展的情况下贸然行事,实为不智。作为一个领导者,你必须考虑到一旦失败后将会付出的代价!”
“我相信大叔一定曾经给自己许下过某种承诺,哪怕从未诉之于口,也会不计任何代价地完成它。对于他,我在心里有过承诺。”
“唉,你想过没有,或许你的做法会给自己造就一个无比强大的敌人!”
“我知道,但我还是想试一下!”
静默良久,那个充满磁性的声音重新响起:“你记住,我帮你并不是因为被你说服,而是因为对于你的父亲,我的心里也曾有过承诺!”
琼保次捷并没有径直回帐歇息,而是笔直往魔鬼峰的最高处行去。
每当他心绪不佳时,就会独自来到这僻静的峰顶上,仰望天空的星辰,无声诉说出心中的烦恼。只有在这里,他才会觉得每一颗星星都近在咫尺,触手可及,一如内心深处那些看似遥不可及的梦想,正在无限趋近。
然而,登上峰顶的琼保次捷惊讶地发现,在那方赤红色的大石上,已经有一位白衣少年捷足先登。
此人相貌陌生,正半卧于石上。在冷冷地扫视了琼保次捷一眼后,他继续凝望夜空,丝毫没有陌路相逢的礼貌客套,甚至连姿势都没稍稍改变,孩子气十足的脸上分明透露出拒人于千里的冷漠。
琼保次捷无声地笑了,上前几步,指着白衣少年身下的那方赤色大石道:“我平时最喜欢坐在这里了。”
白衣少年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入怀,轻抚怀中短剑的剑柄,冰冷的眼神流露出戒备,仿佛在说:如果你希望我将这地方让给你,必须先问问这柄剑。
“你是新来的吧。”琼保次捷随意地在大石边盘腿坐下。
他生性敏感,当然感应得到白衣少年毫无掩饰的敌意。可是,在这个沉默抑郁的少年身上,有一种原始且不加任何修饰的性情打动着他,仿佛那是一面穿越时空的镜子,正折射出他自己的影子。
白衣少年有些茫然,似乎不确定该如何应对这种情况。他将身体稍让了让,与其说是给琼保次捷挪出地方,倒不如说是一种不愿与人接近的自我防卫。
琼保次捷叹了口气:“我才来的时候,也觉得很寂寞,常常一个人到这里……”
白衣少年终于开口:“我不寂寞。”语气依然冷淡,但在不知不觉中,他握剑的手已经松开。
琼保次捷摇摇头:“或许我说错了,那不是寂寞,而是一种与周围一切格格不入的感觉。陌生的环境与陌生的人都容易适应,而那种一切都需要重新开始的气氛,才是最不容易适应的。”
白衣少年想了想:“我能理解。”
琼保次捷一笑:“你当然能理解,不然也不会到这里来。”
白衣少年点点头:“每个人都只能看到自己的星空。”
如果此刻有一个成年人听见他们的对话,一定会失声而笑,以为不过是两个不识愁味的少年信口开河。却不知这样简单而别有意味的对话仅仅只属于那一段从青涩趋于成熟的年纪。
随后是一阵长长的沉默,却没有丝毫尴尬。两个素不相识的少年不无默契地并肩而坐,仰望着点点星辰,各怀心事。
“过一段时间就没事了。你会在这里认识许多朋友,生活也许比较艰苦,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枯燥……”琼保次捷认定对方是御泠堂才入门的弟子,虽然他明显比白衣少年小上几岁,却已俨然以师兄自居。
白衣少年却道:“我并不想在这里留太久,也不想交什么朋友。”
琼保次捷不以为意:“不要那么绝对。我起初也是这么想的,但不知不觉就呆了近三年,而且也有了一个最好的朋友。不,是兄弟!”
“我即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