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第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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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的一声,从峡谷中传来巨响。在童颜巧妙的牵引之下,独脚铜人重重砸在铁盾之上,两名黑衣人虎口爆裂,退出战团。
宫涤尘再度发出啸声,这一次是十二名黑衣人齐出,将童颜围在其中。压力剧增之下,童颜已无法保留实力,一道耀目的光华闪过,短剑终于刺出,一名黑衣人左肩挂彩。
黑衣人训练有素,略受挫折后并不急于冒进,立稳阵脚方才联手出击。在见到同伴负伤溅血后,黑衣人不再容情,杀招频现。童颜亦面色肃然,背靠一处山凹,眼中闪动着野兽般的光华,寻隙出击。
鹤发不再评点双方武功优劣,悠然的面孔上隐现不安。他已预感到事态的发展已超出切磋武功的范围,除非对方罢手,不然难免伤亡。
见此情景,桑瞻宇道:“豹象狮三组合击之下,童颜必出全力,纵能当场格杀他,只怕亦会付出不小的代价。”
宫涤尘凝视战局,口中淡淡道:“不用着急,我自有分寸。”
桑瞻宇一拱手:“属下请命出战。”
宫涤尘摆手制止:“尽管堂中子弟以你武功最高,你却依然不是他的对手。你还根本没有见过他的真正实力,能有几分把握?就连我也不敢夸口敌得住他手中的快剑。”
桑瞻宇定定道:“就算我武功不及,但可混迹于同伴之中,先假意示弱,再趁其不备定可一举击杀。”
宫涤尘面色渐冷:“如果仅凭匹夫之勇,你有可能连续五个月雄霸本堂排名首座吗?”
桑瞻宇一怔。御泠堂除了每隔半年有一次武功考较外,另有一项古怪的排名,所有堂中子弟皆列位其上,每个月依各人表现做出评定。参考的数据复杂不一,包括武功高低、反应快慢、谨守堂规等等,甚至还包括一种御泠堂自制、名唤“迁繁盘”的游戏完成进度。每个月在排名榜上列于最后的两人将受到最严厉的惩罚——驱逐出堂!
宫涤尘继续道:“要杀童颜,何须我们动手?上个月鹤发童颜独闯端木山庄,童颜格杀九大高手,而且还废了端木敬颜的一对招子,端木山庄已悬出重赏,遍请天下高手,欲除之而后快,必要的时候我们只需要泄露他的行踪即可,又何必强逼鹤发反目?”
事实上桑瞻宇早想到此点,只是觉得这个借刀杀人之计颇为阴损,却不料被宫涤尘抢先说了出来。在他的印象中,作为堂主的宫涤尘尽管心思机敏,巧于谋划,但行事从不失光明磊落,所以年纪轻轻就得到堂中子弟衷心的尊敬与爱戴,然而今日他却似乎变了一个人,也不知是因为对鹤发求贤若渴,还是有意言传身教,更有可能只是对自己的一种测试。想到这里,他努力把最后一种念头驱出脑海。
宫涤尘目光炯炯,把桑瞻宇脸上的变化尽收眼底:“你想得太多,正如我刚才所说,谨慎是你最大的优点,也是你最大的弱势。这不但显示在你于思想上的权衡轻重,也包括你平日为人处事的繁复多虑。”
桑瞻宇不服:“属下自觉此举利大于弊。”
宫涤尘脸现微笑:“你且回答我一句,在堂中你最好的朋友是谁?如果你有,在生死关头,他能用身体替你挡开敌人的兵刃么?”
桑瞻宇犹豫一下,一时竟不知应该如何回答。
宫涤尘轻轻的声音里含着一份严厉:“你的心思太重,亦显得太过优秀,所有人只能仰视你的成就,却无法用一种平凡朴实的态度与你交往。尽管你刻意低调,从不趾高气扬、沾沾自喜,但依然不是一个容易得到过命交情的人。我承认,刻意保持距离、让手下无法清楚地猜测到自己的意图是一个领导者必须具备的气质,可是现在的你仍然只处于积蓄实力的起步阶段,你与这些堂中子弟同吃同住,却不能换来任何一人毫无保留的友谊,这是你最大的失败,也是我提携你最大的顾忌。就算你日后做了堂主,也需要一个对你没有任何私心杂念的朋友,在适当的时候提醒你,帮助你,保护你……”
一颗颗冷汗从桑瞻宇的额头不断渗出来,宫涤尘的话无情地揭破了他从不敢真正面对的问题——他有野心,有抱负,并愿意为此付出最大的努力。他一直坚信有朝一日自己一定会成功,却忽略了这些虽不必要,却很重要的因素,直到此刻被宫涤尘一语点破,方才有所醒悟。
宫涤尘适可而止,注意力回到峡谷中:“且看童颜这一剑,你有何感觉?”
桑瞻宇勉强镇定心神:“这一剑倒似是本门的屈人剑法第九式‘雨恋蝶花’。不过出手方位略高数寸,速度却快了一倍。”
宫涤尘满意地点点头:“你的天份极佳,思考周密,又心存大志,只要处理好一些细节,当是堂中的栋梁之材。”
听到宫涤尘毫无掩饰的夸奖,桑瞻宇已无太多喜悦之情,仍沉浸在方才的震惊中。
一转眼,峡谷中又有两名黑衣人中剑,所伤虽非要害,但一人大腿中剑,血流不止,已完全丧失战力;而童颜尽管并无损伤,不过被迫在雪地上翻滚避招,白衣上沾满了血迹与雪泥,状亦狼狈。
宫涤尘再度发出几声长啸,又有十二名黑衣人替换上来。这三组人中一组以练气为主,劈空掌力卷起积雪,声势惊人;另一组则擅长小巧腾挪,脚踩忘忧步,凭着奇异的步法贴身近战,招招不离童颜要穴;最后一组四人身材婀娜,俱是女子,虽不现面容,但长袖飘飞,腰肢轻摆,尽展销魂夺魄的魅力,使得正是御冷堂女弟子的不传秘学——离魂舞。
宫涤尘叹道:“这是今日派出的最后一批弟子,你所在的鹰组未能参加此次行动,是否心有不服?”
桑瞻宇诚心道:“属下聆听堂主教诲,受益良多,何有怨言?”
“其他三人呢?”
“多吉与白玛应无问题,但琼保次捷昨夜极晚归来,一大早又不见了踪影,不知去了何处?”
“他的胆子倒不小。”宫涤尘冷哼一声,“他这月排名又降了几位?”
“降了十二位,已落至最后十五名之中了。”
“他到底想做什么,难道想呗本堂驱逐么?”
桑瞻宇小心翼翼道:“属下虽不知他有何想法,但只怕堂主的猜测与事实相差不远。”
宫涤尘皱眉,轻轻叹了口气:“三日前他陪我去丹宗寺见蒙泊国师,到了昨晚听说此次行动不许他参加,起初还气冲冲地在寺外堆雪人,最后竟不告而别,实在太过任性。可他既然打定主意要离开,我又应该如何惩治他呢?”
桑瞻宇沉默。所有弟子一旦被逐出御冷堂,就再也没有人看到过他们,私下里每个人都猜想过,这些人呗杀人灭口的可能,却无人胆敢置疑,之恩能够加倍努力地提高自己的名次,以免成为下一个被驱逐者。唯有这个与自己同组的琼保次捷,似乎已经做好了离开御冷堂的打算,决心不惜一切,以身试法。
想到这里,桑瞻宇忽然伏身于地:“属下有一个请求。”
宫涤尘素知桑瞻宇内心倨傲,从不服输,不禁微吃一惊:“何必行此大礼,但讲无妨。”
“属下身为鹰组之长,对琼保次捷的事亦负有责任。无论如何,还请堂主对他网开一面,从轻发落。”
宫涤尘失声而笑:“你何必故意在我面前摆出这样的姿态,我岂会不知你对他的真正态度?”
桑瞻宇垂首沉声:“不错,我以往确是对他心怀妒意。但刚才听了堂主的一番话后已经幡然悔悟,此刻亡羊补牢,为时未晚。”
宫涤尘嘴含冷笑,暗运“明心慧照”之功,一查究竟。
吐蕃大国师蒙泊所创“虚空大法”,讲究识因辨果,最擅察知他人心态的变化,再寻精神薄弱处袭人,往往令敌人不战而溃。
“虚空大法”共有四重,第一重“幕密”注重武功防御;第二重“疏影”可以避凶移祸;第三重“觅空”景于治人事天;至于被称之为“陵虚”、据说有通彻天机之能的第四重境界,就连蒙泊国师本人也只能预测其功效,未能修至顶峰。
宫涤尘身为蒙泊国师的大弟子,其“虚空大法”已练至“疏影”之境,“明心慧照”由其衍生而来,不但可以影响他人的判断力,并能大致测知其心意。
此刻宫涤尘惊讶的发现,眼前的桑瞻宇竟然正在诚心实意地替琼保次捷求情。自从三年前他正式接管御冷堂堂主之位以来,对堂中最出色的弟子桑瞻宇了解不可谓不深,但这一次依然大大出乎他的意料。想不到骨子里那么骄傲的桑瞻宇瞬间发生了如此大的变化,想必是自己方才的一番话真正地触动了他。再转念想到桑瞻宇的离奇身世,宫涤尘不由在心中暗叹一声:果然是虎父无犬子!
桑瞻宇哪知刹那间宫涤尘心里浮起了这么许多念头,他咬咬牙,涩然道:“不瞒堂主,属下对琼保次捷的妒忌由来已久,有时甚至会怀疑堂主对我青睐的真正用意,或许只是借以激发他的手段。恕属下大胆猜测一句,琼保次捷才是堂主眼中接管本堂重任的最佳候选人吧……”
宫涤尘不动声色:“你为何会如此想?”
“琼保次捷初来堂中不久,就成为得到你夸奖最多次数的人。堂规森严,对于每个初来乍到的弟子来说,哪一个不是从训斥和责骂中逐渐成长起来的,可堂主却唯独对他另眼相看。那时堂主年纪轻轻初掌大权,你对他毫无吝惜的夸奖不但不能令弟子们心服口服,反而会在不知不觉中引起大家的猜测和妒忌,所以所有人都刻意地疏远他,孤立他。”
“但是琼保次捷性格坚毅,虽然年纪尚小,但确实做得比大多数人都要好。随着堂主在堂中的威信一步步建立起来,得到你的夸奖成为了一种最大的肯定。而当他凭着自身努力逐渐获得所有人信任的时候,你却又开始故意贬低他的努力,打击他的自信,一次次挑剔他的缺点,一遍遍要求他做得更好,于是,那些不明真相的弟子又开始怀疑他的能力。
“起初我不明白堂主的用意,妄图猜测堂主对琼保次捷是否真的存有私心,还是故意要磨去他的锐气。但现在我明白了,以堂主的智慧不可能瞧不出你的言行会引发的后果,
这样做其实是一种对他的锤炼,你是有意让他在特殊的气氛里成长起来……
“堂中弟子每组四人多是年龄相仿,性格相投,却唯独鹰组四人的组合相差极远。属下被视为二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多吉憨厚老实,人虽笨拙,却是忠诚可信;白玛天生丽质
,秀外慧中,却命运多舛,心神失常;若不是堂主对琼保次捷怀着极高的寄望,又怎会让他与我们为伍……”
宫涤尘长长吁了口气,打断桑瞻宇的话:“你有没有想过,这或许是缘于我对你的寄望?”
桑瞻宇缓缓抬起头来,目射异光:“堂主可知属下妒忌他的真正原因?”
“想必不仅仅是我对他的态度。”
“堂主说的是,属下还不至于如此浅薄。”桑瞻宇语声苦涩,“我虽然年长琼保次捷几岁,但他无意中表现出来的卓越能力已让我不知不觉中视其为最大的竞争对手。可是,
他却从来没有把我的竞争放在心上。其实,他对我的忽视才是我人生中最大的耻辱!”
宫涤尘像是第一次认识桑瞻宇一般细细打量着他俊秀的面容,心中泛起一丝莫名的寒意:“你错了。他的忽视并不代表对你的不屑,只不过证明,他根本就不在乎你所看重的
东西。”
“虽然他从来没有说过,但我看得出他有极重的心事,或是身怀血仇,或是另有重任。可是为什么他可以和许多人相处投缘,连那个笨……”桑瞻宇自觉失言,立时顿住了。
正如宫涤尘方才所言,他无法得到同龄人诚挚的友谊,而琼保次捷却毫不费力的拥有这一切,这或许才是令他心生妒意的最大原因吧。
桑瞻宇稍稍稳定一下情绪,继续道:“我是说,连多吉都可以视他为最好的朋友,当然,我不在乎他是否喜欢我,恨我也无妨,但我受不了他对我那么客气疏远,仿佛他与我
根本不是同类……”
宫涤尘淡然笑道:“他天性敏感,对每个人的心理都有一种自然地感应。并非他不喜欢你这个人,或许他只是不喜欢你潜藏的野心。”
桑瞻宇满脸不服:“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野心。或者说,那只是一个人愿意为之奋斗终身的目标,这是无可厚非的事情。”
宫涤尘的声音突然严厉起来:“但每个人实现目标的方式并不同。对于他来说,只想凭自己的力量完成自己的目标;而对你来说,你会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资源达到目的,必
要时甚至可以不择手段!”
桑瞻宇被宫涤尘的话激的失去理智,脱口道:“那么,是否因为他瞧出堂主与我是同样的人,所以才会想要离开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