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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脂剑奇僧录-第3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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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口里轻轻地叹出了两个字:“孤僧?”

“孤僧”释九幺?那个身环龟背图绝密的人?那个存心仁恻、似乎一副情怀悲悯无极的人?那个虽身为和尚、但风华妖冷、千万万男子也不及的让甘苦儿都沮丧其风姿气度的人;那个独承“脂砚斋”所传之密的人;那个“千里鸿毛传远信、一言妖诡动辽东”,连剧天择也不惜为他千里单骑赶来的人——龚长春所说的,就是他吗?

甘苦儿心中迷沉,猛地想起了那刻于石室内的一首诗。他轻轻握着晏衔枚的手,口里难得的清和地道:“淡淡天涯浅浅嗟,落落生平暂暂花;我笑白云无牵挂,行到山深便是家。”

不知怎么,他这时就想起这个,要把这个偶见深记的句子念与小晏儿听了才得心安。

晏衔枚微微一愕,甘苦儿轻声道:“我在‘空外空’的那个山谷里看到的,想来,就是孤僧写的了。”

龚长春忽“哗”然一笑:“好个‘我羡白云无牵挂,行到山深便是家’!”他说的是“羡”字,而不是“笑”字。晏衔枚看了龚长春一眼,知在这个热血老人心里,“羡”比“笑”更贴近他远望无牵之云的心境。

只见龚长春面容一正:“不错,‘云想衣裳花想容、水如环佩月如襟’,你娘后来遇到的就是他了。”

“我瞎子和尉不平可以说是天下消息来源最广的人了吧?但我却也不知,你娘是怎样遇到他的?又是怎样与他打过交道,他的出现对你娘后来的变化牵扯多深?”

“我所知道的是,你娘那时负尽天下丽名。‘色’之一字,原为她心炼大法。也许对于她来说,遇到释九幺才是她此生最难消解的一样魔障了吧?释九幺出身来历世人一无所知,连我也仅仅知道,他师承自一脉单传、开创自二十五郎的‘脂砚斋’一派。而他又别有所悟,老朽当年也曾与他相会一面,还真从没见过他这么一身修为已淡淡的浸润全身根骨的人。据传,他曾在你娘的楼头写下过三个字:空外空。你娘当时翻然色变。——当一场人间绝丽,为魔教百洗百浸的绝丽遭遇到那一场‘空外之空’时,会交灿出什么?原不是你们俗子所能逆料的了。而你娘当年由色观空,所感受深悟更非你我所能解。那时,剧天择、独孤不二、与‘神剑’向戈俱已与你娘牵扯良深。可这时她这个绝色女子,却遭逢到她那一场‘空外之空’。”

龚长春叹了口气:“那以后,好象你娘她就变了。”

“在那三个男子中,也许你娘与剧天择最为投契吧?苦儿,我适才发觉——你是不是新近修习了剧天择的内力?”

甘苦儿点点头——那是他硬灌入的。他把此中情由大致讲了下,瞎老头龚长春不由叹了一口气:“看来天池之会你却是不能不去了。那剧天择此举倒怕不全是为了让你代那‘孤僧’出手。他这一门‘补天大法’逆天而行,极为悍烈,他只怕有更深的一层意思在内。如果你不是他的骨血,想来数月之后,只要天池会罢,你的身子必将遭他内力反噬,那时——那时……”

他心中恻悯,想说一句“这世上不知还有什么人能救你了”,却说不出口。

晏衔枚脸上一时不由紧张,只听瞎老头道:“不过,释九幺他是剧天择的……朋友,只要你见到他,他为人仁恻,想来不会不理的。脂砚斋一门秘术极多,他也精于医道,想来他会有一些办法吧。”

他口中语意含糊。甘苦儿心急听完自己娘亲的旧事,身上所藏凶险一时倒不大在意了。龚长春领会了他的意思,继续道:“堕民之势已成后,五派三盟果然不得不倚仗向戈之力,加以抵御。我们‘护券双使’,也就是在那时被迫答应,只要关涉到堕民之事,就是‘免死铁券’也不能过问。此后剧天择与向戈势成水火。他为你娘曾率众投入魔教,但以他的性子,如何肯屈居人下,何况魔教中人也瞧堕民不起,他就又率众反出魔教,与遇古老魔头势成水火。本来这事若你娘出面,还可挽回。可自从你娘见过孤僧之后,竟洗尽铅华,叛教出门,不再管他们这档事了。遇古由此一事恨孤僧尤深,连你娘也恨上了。你从小,以他的性子,怕是不会再许别人提及你娘吧?”

甘苦儿点了点头。

“向戈为人心机险诈。那时堕民为与魔教之争,伤折颇重。他却放出消息,让剧天择知道,你娘与独孤不二同隐梦华峰了。以剧天择的性子,如何肯轻易罢手?他居然独上梦华峰,勇闯‘扪天阁’。你娘本已独自归隐,与独孤不二无干。但以剧天择的狂悍与那独孤不二的骄傲,两人哪有好说话的?他一言不和,在峰顶恶斗。这一战,他们想来两败俱伤。剧天择炽剑之下,几乎毁了扪天阁,但自己也为独孤不二重伤。独孤不二为此怒下梦华峰,于千里之外另创‘紫微宫’。剧天择独居山顶疗伤。可这时,向戈却趁势而来,几倾尽‘大同盟’高手少年与五派耆旧四十人之力,以务诛剧天择为第一要务。为这一战,剧天择身边护卫尽丧,他自己人也被逼落梦华峰。梦华峰下悔过崖为天西第一凶险,等闲人等攀援不得而下。向戈独自追到了崖底穷谷,他却在那里,看到了‘孤僧’。”

“——‘孤僧’的冤案就由此铸成。那日老朽也曾偷窥于侧。眼见向戈一剑奋发,全力进击,他那‘神剑’风采,虽老朽不屑于他的为人,却也不由不为心服。可孤僧释九幺布成了结阵‘空外空’。向盟主一剑之下,雄视天下、光彩焕发,确为百年内仅有的人材。他一边击刺,一边叱喝,可孤僧从头至尾只说了几个字:‘叹、叹、叹,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他的身影白衣飘飘,当真只有间不容发的光阴之隙中那一匹天外白驹可以略加仿佛。而他很少出手,一旦出手,当真如石火光溅、指甲幽明。他的脂砚斋中的‘梦身’大法力抗向戈于阵外。那乱石布就的‘空外空’之阵在他们连战三日后,片片皆碎。连一向气宇轩昂的‘神剑’向戈也者鬓发散乱,可释九幺却仿佛空化为一个不食人间烟火的影子。向戈怒道:‘你为了姓剧的,就真不顾天下大势了吗?你就一定要救他?’”

“‘神剑’向戈平生难得出手,一击必得,如今肯怒言责问,分明已是对自己的一剑不那么自信了。释九幺在他的三日苦斗之后,也人近虚脱,他只淡淡道:‘如果只是他一人的性命,倒也罢了。可我不能无视那括苍山中三万父老,八千子弟的命。你杀了剧天择之后,为立威天下,只怕堕民之中,凡跟剧天择兄略有牵连之辈,你一个也不会放过。你叫我如何袖手?’”

“向戈默然不语。释九幺道:‘我一个化外之僧,拚力应对,送了这性命,也就罢了。可惜你多年成就的大好基业,大同之盟,与以后的荣华总总,就算你杀了我,此后只怕也无时间享用了。’他这一句正击中向戈心底。‘神剑’向戈一时止剑默然。释九幺道:‘你告诉我括苍山中堕民如何可脱包围,我自会带他们永离中土,不预纷争。我只要你十天,只要你这三十天之内肯自入我“空外空”之结界,三十天之后,以你之力,阵势自解。那堕民子弟,我自会安置到天下人永远找不到的去处,你说如何?’向戈默然,半晌道:‘还有龟背图。’释九幺冷哼一声:‘只怕还有剧天择你会担心。他徒众瓦解后,我自会说服他不再出世。世人还未杀我释九幺一天,就叫他永不出世。这样可以了吧。龟背图之密,干涉到巴山之鬼、楚人之巫与蜀地仙踪,你却得他不得。’”

“他们就此约成。可以说,这十六年来,江湖平靖,大半也是靠了那释九幺之力而得。他果带走了剧天择,将其徒众远放海外,具体在哪个岛上我却也不得而知了。那龟背图为天下大不详之物,也为他身藏。剧天择也依言此后一直未曾复出。当今天下,只余‘大同盟’一家坐大了。这样也好,人总需要一个什么秩序的,那也由得他了。可向戈三十天后脱困而出,他却放言天下,说释九幺先与剧天择有不伦之恋,后反噬剧天择,夺得他的龟背图,瓦解了括苍山堕民之众,将其尽害官府屠戳。堕民子孙一时烟消云散,除了那些顺民,此后皆已无踪。可我知,普天之下,堕民由此恨释九幺是恨得最切的。而凡是有意染指龟背图之辈,皆以捕杀释九幺为第一要务。”

“当年,我本想昭告天下,以正视听。可正在犹豫不决之时,却遭向戈之陷,从此一困石人山一十有六年。如果不是知道了向戈自视天下已定,务求于有生之年尽诛释九幺与剧天择,我还不会出面。那孤僧,他之所以千里鸿毛传远信,约剧天择辽东前来,只怕也是怕在自己身死之后,剧天择复出,贻天下板荡之局。他为向戈身边‘三影四身’重创,如今,剧天择伤重,不知是身死还是潜隐,这天池一会,对他,可是大大凶险的了。”

他一口气说了这么长的一段故事,这时不由停下来喘口气。他为“凶影”所伤,正在功力涣散之际,想来很苦。甘苦儿与晏衔枚听得这么一大段前事旧秘,咋舌无语。火堆边,一时只剩下柴火的噼噼叭叭声,三个人都人人默然。

良久,小苦儿嘴里苦苦地道:“今儿已经四月初三了。我要去天池。释九幺的事,我不能不管。何况我还要问他我娘的下落。小晏儿,你和不和我同去?”

他知此行大是凶险,可小晏儿多半不会抛下自己让自个儿独历险境的,所以才这么问了一句。龚长春却没了声息,晏衔枚叹了口气:“苦儿,你先去。我……”他侧顾了下正受煎熬的龚长春一眼:“……还要先把龚前辈安顿好。四月十五,我一定会赶到。”

他声音淡淡的。甘苦儿心里却涌起一股势血——只要小晏儿也去,他怕他什么大同盟,又怕他什么“神剑”向戈?就是天下人俱都与他反目,他也不怕。他抬起头,一双晶晶亮的眼望向晏衔枚脸上,两人同时出手,交互一击,那一击掌声在这哈达岭空空的夜里响起,响出的是一对少年热血犹炽的豪情。

※※※

过了几天,甘苦儿走到松江河时,一抬头,苍苍莽莽的长白山就在眼前了。长白山地势极高,山顶长存积雪,故名长白。所谓近乡情更怯,甘苦儿走到这里,脚下反而踟蹰了。妈妈——他见到孤僧后,果然能问出妈妈的消息吗?据龚长春的话,那释九幺在妈妈眼里,分明是个不同寻常的知交好友。他目前当此大难,面对天下无敌的“大同盟”主手下“三化影、四分身”之逼,而自己,一个初历江湖的少年,果能救得出他吗?

甘苦儿眼尖,一路上,已发现这东北偏僻之壤这时路上似有不少江湖人士。他心下冷笑,情知天池之会的消息在江湖上必已哄传而出。对那龟背图有意之人只怕都赶了来了。时已春深,晚上的天气虽不时寒恻恻的,但已可抵挡。甘苦儿不耐烦住那松江河油渍麻哈的客栈,自到了镇外可见长白山麓的山野中找了一颗树跃上躺了。他的马儿就拴在树下。行走江湖,同餐露宿,在他本是常事。他一路赶得急,身子不免困倦,眯了下眼,不觉就睡着了。梦中,还似感到有一支温暖的手在梦中轻轻抚慰着自己,那是他渴慕已久的母爱的温柔。他在梦中流着泪醒来,不好意思地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自骂道:“小苦儿呀小苦儿,妈妈要是见到你这般没出息,口里不说,心里只怕也要骂你的。”

他怔怔地望了一回天,天上疏星朗月,碧野清宵,端的好风景。这么着有一会儿,他忽觉心中隐有不安,一时却说不出为什么,不由耸耳细听。夜风袭袭,似微有声息从极远处传了来。那声音低频震荡,常人耳朵想来是听不出的。甘苦儿一听却不由心惊——这是魔教的“危机”信号,分明是有什么人在面临生死大难,发声求助。他身子一跳,立马从那树桠上跳了下来。他从小生长魔教,教中规矩隐密他都悉知详备。那发声之人分明在教中也是身份地位颇高之辈。甘苦儿虽一向愤恨姥爷,但毕竟出身于此,心中未能忘情。顿了顿脚,暗暗道:“我只去看一看!”

自语罢,他一展身形,已重又路上树杪,一纵一纵,寻声向那发声处奔跑过去。

※※※

甘苦儿足跑了有两三里路,却见前面地形颇为开阔,声音就是从那里传来。他不愿轻易现身,为魔教之人平白出手,潜影隐形,暗暗靠近。这时一个声音却让他不由一惊,只听那人道:“快说,甘苦儿那小厮到底怎么才能找到?不然,我手下‘凶煞’围攻之下,定让你们功力散尽,受尽那魔头反噬之苦。”

这人的声音小苦儿印象深刻——那分明是才见过没几日的“凶影”之声。他从龚长春那儿已闻得,“神剑”向戈这些年收服了不少黑道巨擎、连同绿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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