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羽.青空之蓝-第1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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尸体上覆盖冰块,听到声响,抬头望着进入的人们,眼里露出茫然的表情。
“你是谁?”织莺厉喝,“站在那里别动!”
“我叫望舒。”那个少年机械地回答,眼神无辜,声音平板却明澈如水晶,他丝毫不畏惧眼前全副武装的闯入者,翻起了脖子上带着的一条银链──链子一头连着一块很小的金属牌,上面用古体书写着“望舒”两个字。
织莺认得,那是天机公子的笔迹。所有人都暗自松了一口气。
“你为什么在这里?”
“我……不知道。”
“你是谁?从哪里来?是冰族人,还是空桑派来的奸细?”
“我不知道。”
“天机公子是你杀的么?”
“我不知道……不过,我觉得不是。我醒来他就已经躺着不动了。”
“那你为什么在他身体上加冰块?”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必须要这样做。”
“谁告诉你要这样做的?”
“我不知道。”
那样的对话令前来的所有人震惊,身为十巫之一的织莺忍不住往前踏了一步,细细打量着对方──这个凭空出现的孩子在容貌上酷肖死去的天机公子,或许是常年呆在地下室里,他脸色苍白、肌肤竟然隐隐呈现出奇特的透明感觉,金发浅得近乎无色。然而,眼神也空洞得彷佛虚无。
这个孩子,到底是谁呢?他从哪里来?
天机公子死的时候只有三十二岁,毕生未娶。
他出身于帝国最受尊敬的望族,容貌英俊,有翩翩佳公子之称,在他短暂的一生里,族里并不乏深爱他的女子──知道他孤独在地下死亡的消息后,甚至有一个女子为他自杀殉情。然而奇怪的是终其一生,他似乎对女人毫无兴趣,简直像一架机械一样冰冷无情。
毕生致力于格致物理的天机公子,最后孤独地死在了地底的深处,和他的那些复杂精密的机械为伴。到死时,他手里都握着一卷书,不曾放开──然而,令人奇怪的是那本书却不是机械制造的书籍,而只是一本来自中州的古书:《列子·汤问》。
没有人知道他死之前在做什么,只有一个陌生的少年目睹了死亡的全部过程。
那个古怪的少年脸颊苍白,举止呆滞,瞳孔对光极其敏感,似出生以来就未曾出过地面。在被族人发现的时候,他在那个地下作坊里至少已经呆了一个月,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在这一个月里,没有获得任何食物的他竟然生存下来了。而且,从那以后他也没有吃过东西,甚至在脑海里根本没有“吃”的概念,只以盛在巨大木桶里的一种奇特液体为生。
他不休息,也不需要睡眠,可以日夜不停的工作。
除了这些接近魔物的特点外,最令人迷惑不解的是他的身份:这是一个凭空冒出来的孩子,既不是元老院配给天机的助手,也不是军队里的人,甚至整个族里的户籍上也查不到他的名字──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是怎么来到那个深埋地下的军工作坊的。
奇怪的是他对此也是一无所知,他的所有记忆都开始于被人发现的那一刻。
没有人知道这个少年的来历,然而所有人都发现他像极了天机公子:不但容貌酷肖,甚至同样具有惊人的机械制作天赋。而且虽然号称对一切都记不得了,甚至无法熟练地使用语言和人交谈,但他操作起工坊里的那些机械设备却熟极而流。
于是有传言不胫而走,说,这个可怜的孩子是那个死去的女人为天机公子所生的私生子,一直被怪癖的父亲藏在地下,直到今天才得以重见天日。
失去了天机公子这样一个机械制造的天才,对冰族来说不啻一个巨大的打击。元老院发誓要找出凶手,反复数十次地审问那个少年,却问不出什么所以然来。
然而,当某一夜首座长老巫咸再度翻看那一卷《列子·汤问》时,从厚厚的书脊夹层里,却掉出了一张涂抹得密密麻麻的羊皮纸,旁边是一行凌乱的眉批,上面只有短短的几个字:“我把心给了他。善待我的孩子。”
巫咸瞬间脸色大变,失手把古卷摔落在地。
不知道最后得出了什么样的结论,追查嘎然而止。
元老院对外发布了公告,说天机公子死于心力交瘁,为国捐躯──他身后只留下了一个私生子,便是这个叫做望舒的少年。
被从地底下带出来后,望舒大病了一场,卧床数月几乎不起。巫真织莺亲自照顾着他,等到他身体情况开始好转,便充任了他的教导官,手把手地教给他一些生活的常识──比如礼仪、穿着、基本对话,还有帝国的历史和目下的战争局面。
过了一两年,那个在地底下长大的少年终于渐渐恢复了正常,懂得了如何与人相处,也渐渐显露出惊人的制造天赋。
因为天赋出众,他被元老院选中,继续担任了军工作坊的总监,留在了巨大的藏书阁和地下制作间里。五年来,他心无旁骛地工作,制作和改进了无数武器和机械,甚至将天机公子死前只留下一个构思的“冰锥”也逐步造了出来,令巫咸长老非常欣慰。
然而唯一的遗憾,就是他和父亲一样,同样也没能制造出新的征天机械。
无论他怎样努力和尝试,他似乎永远无法突破父亲生前的极限。
听得织莺这样安慰他,少年望舒却不服气,指了指那个巨大的鲸骨模型:“父亲没有做到的事,未必别人就做不到了──你看,冰锥还不是就快要完工了?”
“谁都知道望舒是一个天才的机械机械师。”织莺显然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微笑,“不过《营造法式》的征天篇残缺了那么多,要制出风隼实在很难──更何况今时不同往日,即便机械能顺利造出,要寻找到可以操纵机械的鲛人来做傀儡也很困难。”
风隼、比翼鸟这些飞天的机械,需要在空中自由辗转回翔,因为灵敏性太高,以陆地上的人类反应速度,基本无法操控,必须要由敏捷和平衡都高于人类的鲛人来充任驾驶者。所以当年沧流帝国的征天军团里,每一架机上都配备了一名接受过傀儡虫控制的鲛人,她们作为战士们的搭档而存在,一起操纵战机,翱翔于天地。
──而海国复国后,要再猎取活的鲛人作为傀儡,也已经是万难之事。
“哦……对,还要有操纵者才行!”望舒才想到这个难题,不由低声骂了一句,“该死!”
织莺微笑:“所以,先别想这些了,休息一下,午饭后继续工作吧。”
“不用,”望舒笑了,无所谓地耸肩,“你也知道我从来不会感觉到饿,我只要喝那个桶里的神仙水就行了。”
“……”织莺沉默了一下,看着制作室角落那个巨大的木桶,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笑容消失了片刻。
“反正就算多吃一点东西,我的脚也不会长好。”少年跺了跺左脚,低下头看着──他的左足有明显的残疾──比右足短了差不多一寸,所以走起路来总是一瘸一拐。大概是自卑于这个缺陷,望舒从来都一个人呆在房间里,几乎不去外头。
织莺蹲下身去轻轻抚摩着少年的腿,眼神非常奇怪。
沉默许久,望舒问:“星槎圣女那边如何了?”
“应该已经到云荒了吧。”织莺轻声回答,视线投向东方,脸色有些微妙,“此次派出了七架螺舟护航,上千名一流的战士随行──加上最近白墨宸都盯着初阳岛,无暇分心。船队应该顺利地绕过了空桑人的防线,抵达了大陆西端的狷之原。”
“为什么要用那么大的代价,孤注一掷地把她送到神山去?──巫咸大人甚至不惜牺牲初阳岛来引开敌人的注意力!”望舒有些怀疑,更有些吃惊,“她真的能唤醒破军么?她……到底是什么来历?她是谁?”
织莺微微一笑,没有回答。
“这是秘密么?”望舒有些不可思议,“连我都不能告诉?”
“嗯。”织莺低低应了一声,柔声解释,“望舒,虽然你也是十巫之一,但是我们各有职责,有些事情还是不能相互知道的。这是巫咸大人的吩咐,我也不能违反。”
望舒蹙了蹙眉头,有些不高兴:“我总是觉得元老院有什么事瞒着我。”
“别拉长脸嘛。”织莺叹了口气,推了推他,笑,“你看,你不是有很多事情也不能告诉我?──比如那些火炮啊船舰啊的制造,还有那三卷《营造法式》,都是你独有的机密,我们其他几个人也都不知道啊。”
“那可不一样。”望舒闷闷道,“如果你真的想知道,管他是不是巫咸大人不许说的,我都会告诉你的!”
“……”织莺微微一怔,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
“我可不会明知故问让你为难。”许久,她才细声地说了一句。
“是啊。”望舒叹了口气,“所以,我也不问了,免得让你为难。”
“那就对了嘛。说了半天,只有这句话才象话。”织莺笑了起来,那个笑容在她平日有些苍白冷淡的脸上绽开,彷佛一朵日光下的白芷花,“别东想西想,好好努力,巫咸大人说了,等你造好了冰锥就要重重的奖赏──到时候,你想要什么呢?”
“哎呀,这个我可早就想好了,”望舒有些捉狭地转头看着她,眼神明净而坦荡,“我什么都不要,只要和织莺在一起!”
织莺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了,彷佛不知道怎么回答,垂首沉默了片刻。
看到她这样的表情,少年脸上的笑也渐渐消失。
“好了,我只是开玩笑。我知道你和羲铮有婚约,”他喃喃,十指紧紧绞在一起,身体不由自主地左右摇摆起来,竭力让声音平静,“别在意。”
“嗯。”织莺默默应了一声,没有说话。
今日初阳岛的会战,羲铮辅佐万霖将军抵抗空桑军队,不知道如今又是如何。
“放、放心!羲铮一定会没事的!”彷佛知道她在想什么,望舒结结巴巴地说,绞着双手,“他一向很厉害。”
“嗯。”织莺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
──每一次说到她那个作为全军楷模的未婚夫婿,她都会非常沉默。
显然这个名字也让望舒浑身不自在,少年人握紧了双手,极力克制着身体神经质般的颤栗,深呼吸着,过了好一阵,好容易才平息下来。
望舒沉默了一下,忍不住道:“其实,我觉得唤醒破军未必是个好主意。”
“什么?”织莺似是吃了一惊,“为什么这么想?”
“我是一个机械师,知道越是庞大的力量越不好控制。”望舒看着房间里巨大的模型,紧蹙着眉毛,“传说破军身上具有毁灭天地的力量──那种力量一旦释放出来,我真想不出最后结果到底是怎样啊!”
“最后结果当然是复国!”织莺冷然。
“不,不。你忘了么?”望舒摇头,“传说以前破军在拥有魔之力量后,也逐渐变得疯狂而暴虐──他以七杀为信条,为了私怨而血洗全族排除异己,屠杀了十大门阀!破坏神附身的人,是会不分敌我去摧毁一切的!为什么我们要唤醒这样可怕的力量?”
望舒越说越激动,彷佛这个疑问已经在心里蛰伏了许久:“九百年了!如果现在我们再把他从封印中释放出来,万一不能如愿以偿地利用这种力量对付空桑人,反而……”
“不要再说了!”织莺断然截住了他。
看到她真生气了,望舒只能住口。
“我真的很担心啊。”少年低下头去,叹了口气,“真的。”
“我知道。”织莺的神色缓和下来,微微叹了口气,“但是还有什么办法呢?白墨宸都已经攻到这里了……再晚个一年,只怕冰族都会从这个天地间消失了。在这种时候,不求助破军身上那种可怕的力量,还能怎么样呢?”
“……”望舒无言以对,两人便短暂地沉默了下去。
“是我太无能了。”他沉默了很久,将头埋在双掌里,闷闷。
彷佛想化解这种凝重的气氛,织莺忽地笑:“对了,等十二月我生日的时候,你要送我一个什么礼物?”
──望舒手工精妙,设计又独具匠心,每一年给自己的生日礼物都令人赞叹不已:前年是一个会自动跳起来报时的木青蛙,去年是一个可以把倒进去的米做成精美糕点的小机械,而今年,不知道又会是什么令人大吃一惊的东西。
“比去年的更好玩!”望舒笑嘻嘻,“不过现在还不能告诉你。”
“好吧,”织莺的好奇心只起了一瞬,又沉下脸来,“别说了。还是干活吧!”
“噢!”望舒一跃而起,脸上的惫懒一扫而空,重新回到了模型前面,看着画到一半的图纸,“来!我们继续!接着来解决在冰下长期潜行时候的换气问题──你说,元老院为什么要花那么大力气做冰锥呢?西海可从来不结冰。难道……”
“不要多问了,这不是我们该问的事情。”织莺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岔开了话题,“巫咸大人自然有安排,我们只管好好努力便是。”
“嗯。”望舒有些不情不愿,却不好拂逆织莺的意思,“我不问就是。”
织莺摸了一下他柔软的发梢,柔声道:“望舒,你先继续工作吧──我要先去‘茧’那边照顾一下孩子们,等下再来帮你。”
望舒恋恋不舍,脱口:“我跟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