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羽·赤炎之瞳-第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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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如十年前,她曾经在大潮中和最初的恋人永别一样。
此刻,她深深地愧疚于自己片刻前的犹豫和退缩。为什么总是如此呢?为什么总是在擦肩而过后,才能明白彼此的心意,才会想到要伸出手来去抓住彼此?
这难道就是她的宿命么?
“仙子,下雨了,请回舱里休息吧!”北战听到安心的惊呼,连忙从前面过来劝导。然而殷夜来眼神空洞地看着脚下的水面,看着那一张信纸消失在波浪里,手指抬起,擦了擦嘴角的血迹,然后将匣子里的那些东西一件一件地收入怀里。
她的手指,最后握住了那一支银色的纤细圆筒。
在手指握紧的那一瞬,她的眼眸里掠过一丝凛然的冷芒,竟让北战这种身经百战的军人都退了一步——这个弱不胜衣的女人,眼里竟然能爆发出这样可怕的气息来!
她转过头来,忽地对他深深一礼:“夜来想拜托足下一件事。”
北战立刻肃然回礼:“但凡有事,仙子请尽管吩咐。”
“请将军照顾我的家人,平安地将他们带到云隐山庄。”殷夜来的声音平静,一字一句地吩咐,“保护他们,不要让他们再受到外来的任何伤害。”
北战有些惊愕,道:“这也是白帅的命令,我们必然舍命维护。”
“是么?那就好……”殷夜来笑了笑,“我再无牵挂。”
——此刻,她心境一片澄明。不再犹豫,不再畏惧,也不再退缩。无论是不是被安排或者计算了,她还是要回到他的身边去,再次充当十年前的那个角色——哪怕前方是龙潭虎穴、刀山火海,也再不回头。
因为这一次,是她自己心甘情愿的选择。
“心儿,康儿,你们要好好的听娘的话。”她垂下手,轻轻抚摸了一下那两个孩子的头顶,微笑着柔声道,“姐姐要出去一趟,过几天就回来,会在前面和你们再度相见。”
不等北战再说什么,她左手一按船舷,整个人从船头便轻飘飘地掠起,如同流云般掠过苍茫的青水,转瞬消失在茫茫的芦苇丛中,翩然而去,再也不见。
北战震惊万分地站在船头,看着那个如天外飞仙一般消失在江湖间的女子。
方才那一瞬,她显露出的身手足以卓绝天下。
这个女子,到底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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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水无声流逝,穿越了整个东泽,从天阙山上西向注入镜湖。水面上那一张纸载沉载浮,墨汁和血泪一点点的洇开,终究渐渐沉没。
“夜来,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们已经永别。
“此刻我准备孤身赶赴帝都,说服帝君放弃撤军西海,转而发动内战的意图,却不知道最终会得到什么样的结局——他或许会杀我,或许不会。而我也必不会束手待毙。这一切只是一场赌博。”
“好了……权谋的事情就不多写了,毕竟这些都和你无关,也与我要和你说的事无关。原谅我在最初和最后都欺骗了你,甚至连最后的告别都不曾和你当面说过,就这样把你送上了离开的旅途。
“如今你正在一边的榻上因为药力而沉睡,而我在灯下写这封信——作为一个军人,我或许是个勇敢的,但一直以来,作为一个普通的男人,我知道自己是怯懦的。我无法向你清楚地说出自己的想法。每次看到你的眼睛,我想说的话就被冻结在嘴边,甚至不敢直视你的目光。
“或者说,我并不知道你是否在乎我的想法。
“而这样看着你沉睡的面容,在寂静的夜里写信,却能让我更好的面对自己,更加简单而直接地说出真正的想法,而不掺杂任何的情绪因素。同时,也更彻底地作出决定。
“夜来,我是爱你的。这一点无须怀疑。
“或许你会为此感到惊讶:因为我们之间的关系很不寻常,不曾有好的开始,更难有可期待的结局——或许,你一直在猜疑为什么我昔年在计划完成后没有杀了你吧?
“如果我说是因为我真的爱你,所以无法杀你,你一定不信。
“可是,事实就是这样。
“我并不是一个宽厚仁慈的人,在这个世上活着的三十多年里,我从来只为自己而战,从下到上地杀出一条血路来步步向前。直到我遇到你——从此你成了我的一切:伴侣、情人、妻子和妹妹——是的,妹妹。每一次我吻你额头的时候,就会想起你之于我的另一种身份,那是从未有人察觉的秘密。
“不错,你同样也是我的妹妹,真正的妹妹。
“请原谅我多年来一直对你隐瞒了实情。那个女人,你唤作‘母亲’的女人,事实上不仅是你的继母,同时也是我的母亲——是那个数十年前因为家贫被人贩子买走,从此下落不明的亲生母亲!
“我曾经暗自查访过她的下落,却因为她被转卖数次,终究无法查到——直到那一天,我跟随你回家,看到你把那一袋买你性命的金铢放在她的床。那一瞬,我认出了那个苍老的女人,也洞察了冥冥中一切的因果。你不能想象那一瞬间我的震惊,我是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克制住了自己,没有当场和你们相认——因为那时候,我自己正处于一个极其危险的阴谋里,绝不能暴露任何事。
“但那个时候起,夜来,你对于我的意义便已经截然不同。
“对于一个正在拼了命在保护自己母亲的陌生少女,谁又怎能下得了杀手?——你是为了救我的母亲和弟妹,才出卖了自己的整个人生。而这些,本来是应该作为长子的我来做的!可这些年来我都做了一些什么呢?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爷爷奶奶贫病而死,只能看着母亲被人贩子带走!
“夜来……夜来。我无法再写下去了。时间已经不多。
“这些年我小心翼翼地守护着你和家人,希望能够平安地相守到死去。然而这只是奢望——我知道我们之间终须有一别,而这一刻就是现在。事实上,我应该更早就放你走,如果不是因为我的贪心和恐惧,你本来不该在这种龌龊黑暗的烟花地待那么久。
“十二铁卫是我最信任的属下,他们会带你去往最安全的地方。我已经做好了一切安排,能令你们一家人天涯团聚,从此平安——那是我最大的心愿。
“即便这样的天伦之乐里,已经不会再有我的位置。”
“请善待你我的母亲和弟妹,但不要告诉他们还有我这么一个兄长的存在——其实,他们恐怕也早已遗忘了我这个人吧?……也希望他们永远不要再记起。但愿他们只是一群普通人,过着我曾经拥有,如今却再也回不去的平庸安然的生活。”
“夜来,好好的生活,好好的找一个人人嫁了。远离那些野心勃勃的名利追逐者和勾心斗角的圈子……我和慕容隽这样的人其实都并不合适你,而你,也不应该和我们中的任何一人在一起。你应该拥有和你相配的人生和人生伴侣。
“如果某一天你还能见到清欢,请向他转达我的歉意:他曾经慎重地把你托付给我,可如今的我自身难保,已不能实现那个照顾你一生的承诺。不过,我想他留给你的财富,足够保障你们一家人的毕生,而我,却更希望你能重新握起这把光剑,回到十年前那个断点上,把本来该属于你的人生延续下来——
“你本来就不应成为殷夜来,而该成为空桑的女剑圣安堇然。”
“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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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女子握剑从船头一跃而下,掠过苍茫水面向着叶城方向疾奔时,远处的芦苇荡里有人发出了一声如释重负的叹息。穆先生隐身在长长的枯草里,望着殷夜来头也不回地奔向南方,眼里露出了雪亮的光芒。
果然,一切都如自己的计划。
她毕竟是不能无动于衷——只是一封薄薄的信,就让重获自由的女人心甘情愿地离开阔别的家人,不惜一切返身回到了龙潭虎穴,为那个男人赴汤蹈火。
或者说,他只是替白帅说出了不曾说出口的话而已。做为首席心腹幕僚,接近十年的相处,让他对主人的了解甚至胜过殷夜来。白帅这样的男人,不动如山,深广如海,心中有着钢和铁一样的壁垒,不但十年来能忍住不与近在咫尺的家人相认,对着一生中最爱的女人,诀别时竟也能狠下心不多说半句话。在这次风暴来临前夕,他用了最后的一天时间与她相伴,然后断然派人将她送走。在那个匣子里留下的只有一件丹书,一把光剑和一本账簿,并无只言片语。
——如果不是自己凭着多年对白帅的了解,揣测着替他添上了那么多字句成就了一封荡气回肠的信,又怎能令那个女人毫不犹豫地返回了帝都呢?
这些女人,无论有着怎样的美貌和身手,毕竟都是太容易为感情冲昏头了啊……和他们这些毕生在权谋里斡旋的人比起来,真是如孩童一样的天真。
然而,这样的天真,却是成就此次博弈的关键。
穆先生叹了一口气,挥了挥手,伏在青水两岸的人迅速撤退,追随殷夜来的方向而去。
在双方对垒,势均力敌局面错综复杂时,他们这一方需要走一步险棋,殷夜来至今秘而不宣的身份和猝不及防的出现,或许会倾覆整个微妙摇晃中的天平——忽然出现在棋盘上的她,将会成为一颗谁都料想不到的“变子”。
既然白帅不愿携剑入宫,那么,自己便必须设法给他递上一把利剑!
这种手段当然见不得光,或许还会冒着擅自作主被斩首的危险。然而这个世界上,有光就有影,成就霸业,哪里只能靠一些光明正大的手段呢?既然白帅心软,那么他这个做臣子的,哪怕是冒了大逆犯上被杀头的危险,也要替主公清除障碍,保证安全。
穆先生看着殷夜来远去的背影,忍不住又叹了一口气。
“怎么,先生似乎有些难过?”旁边有人说了一句,芦苇簌簌分开,一只快艇撑了出来,舟上是一个年轻人,“您不是一向不喜欢这个女人么?”
穆先生摇了摇头,眼里掠过冷光,淡淡:“我只是希望我的主人能成为一个无懈可击、没有弱点的霸主——而她的存在是一种威胁。”
“骏音统领也不喜欢她。”那个在芦苇荡中驾舟接应的年轻人笑了一声,“这个女人太麻烦了,身处青楼却不知道安分守己,偏要时不时跳出来拂逆达官贵人、为姊妹强出头——如果换了是统领,早就把这样爱惹事生非的女人给踹了。”
统领十万骁骑军的骏音将军是青族人,出身高贵,性格倜傥不群,是和白帅完全相反的另一类人。昔年在西海上两人曾并肩和冰夷作战,一起出生入死,结成了刎颈之交。他对白帅推崇敬慕,却独独在这一点上也持反对态度——
男儿到死心如铁,为区区一介青楼女子羁绊,实在是辱没了天下名将的风范。
“是么?”穆先生苦笑:“我和你们统领真是所见略同。”
“不过,”驾舟的年轻人看着殷夜来的背影,不自禁地露出一丝敬佩,“我还真没想到这女人有那么好的身手!这真是太令人吃惊了。”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和白帅的事,并非外人能想象。”穆先生看着消失在天地间的那个女子背影,眼神中掠过微微的一丝悲凉,叹了口气,“不过无论如何,骏音统领可以放心:她这一去,是不会再回来的了。”
“哦?”驾舟的年轻人微微一惊。
“她最近几年身体很差,已经不能像年轻时那样独闯龙潭虎穴。这一点,我估计她自己心里也很清楚。”穆先生叹了口气,低声,“这个女人对白帅是有真心的……想到这一点,我有点难过。”
“真心?”驾舟的年轻人愕然,“一个青楼女人……”
“阿芒,你还是太年轻了。”穆先生笑了一下,“不了解男女之间的事。”
那个叫阿芒的年轻人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嘀咕:“先生不也没老婆?”
“年轻的时候有过。父母帮忙娶的,很漂亮。”穆先生淡淡道,看着远处,“我们新婚不足一年,我就被上司排斥,充军西海——听说我离开不满半年她就有了新的相好,于是打掉了腹中属于我的孩子,跟人跑了。”
“……”阿芒说不出话来,神色有些尴尬。
做为骏音统领的贴身随从,多年来他和这位潜伏在叶城的白帅首席幕僚打过不少交道——在他的记忆里,这个老谋深算的青衣文士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多智近乎妖,城府极深,冷静缜密如一块铁板。这些年来,从未听他说到过这些私人的话题。今天是受了什么刺激了?
“后来呢?”他不知道怎么接对方的话,讷讷。
“后来?没有后来。”穆先生淡淡,“后来我就不再相信女人。”
阿芒停顿了片刻,知道对方不愿意再说下去。但毕竟是年轻人,还是忍不住不知好歹地问了一句,“那……先生发迹后,她回来找你了么?”
“没有,”穆先生低低苦笑了一声,“覆水难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