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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最有意义的生活-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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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样度过了周末。

星期一到学校去的路上,我十分周密地设想了离家出走的情景:早上我背着书包离开家,不去学校,就到哪个大学的自修教室去,躲在那里读书,绝对不会有人找到我——我想,我的初衷应该是对的,只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读书。我连在哪儿吃饭、睡觉、洗澡洗头都想好了。可是我知道,我没有勇气实施。a要是知道了,一定会说,我真崇拜你,怎么就给你想出来了呢?

我想起来了,我不能让他们找不到我,我不能让a找不到我。a帮我补课,已经一个多月了。今天他要是来找我——我怎么跟他交代呢?

这一天都是不停地发考卷,每节课都发考卷。中午,最后发的语文试卷发了下来,等一下上课就要讲。我同桌吃午饭还没有回来,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座位上,桌上摊着一张又一张难看的考卷。我真是厌恶死了这种白花花的纸、纸上老师用红笔画的圈,还有我自己蓝色的错误的答案。这时候,我眼睛的余光看见a从门口走了进来。他一直走,走到我课桌的旁边,站定了。我没有抬头看他,但是我猜想,他一定是在看我摊在桌子上的考卷。我就坐在那里,人缩着,两只手并起来夹在膝盖的中间。随即a的手放在了我头上。我头一直低着,好像叽哩呱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a安安静静地等我说完,随后声音温暖地说:“过去了,就别想了。我们还有时间。”他的手在我头上,轻轻摸了摸。他手掌心的热度从我头发上一直朝里面传进来。我戴着眼镜闷坐在原处,眼泪滴在玻璃片上。

a说:“你好好上课吧。我在图书馆,等一下放学了来找你。我们好好研究研究。”我不响,不动。他没有立刻走,等了片刻,弯下腰来,帮我把滴水的眼镜摘掉,放在课桌上,压着语文试卷,随后直起身子。

走之前,他又摸了摸我的头。

a带着我走出校门,去坐公共汽车。我问他要到哪里去,他说,去了就知道了。我说:“不行!你要告诉我,你带我到哪里去?”他原先一直在往前走,这时停下脚步,回头对我笑笑,轻声说:“你不是对我说,你想找一个又安静又舒服又有秩序的地方去复习功课吗?现在我带你去呀。”

我叉着双腿,站在候车的大金属棚底下,两条衣袖里都是汗。太阳从那上面照下来,地上一团蓝绿色的影子。金属的颜色、金属的影子,金属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叮叮当当。a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我不动。他又晃了晃,我还是不动。他低下头,说:“精神那么不好啊?”我没有马上回答他,过了很久,才恹恹地说:“没有精神。”他不响了,突然从书包里拉出来一副耳机,开始听音乐。我没心思去问他在听什么。又过了一会儿,他拉拉我的衣袖,示意车来了。我点点头。

一路上,我一直在想,那是一个什么地方。在a带我到达那个地方之前,我无论如何也没有推断出来——那是希尔顿。

我和a舒舒服服、大模大样地坐在希尔顿漂亮的大厅里。我挑了一个靠近角落的位置——一来比较隐蔽,二来我可以从这里看见进进出出各式各样的人。a坐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做解析几何的题目。我的身体凉快起来,心安静下来,眼睛看着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男男女女 

,耳朵里听a给我讲各种各样的曲线。我的眼前,一道一道全是亮晶晶的曲线,交错在一起,相互拥抱。在那些不停变幻着的曲线中间,时不时出现a笑眯眯的脸——他一直在说,这个你要注意一下,我们来研究研究,研究研究。

a的耳机一直没有离开他的耳朵。我伸手拉了拉耳机线,抗议道:“怎么可以在上课的时候听音乐呢?”他笑笑说:“我又没有听。关掉了呀——就是懒得再收起来。不信给你听。”说着把耳机拿下来,给我塞在耳朵里——果然是无声无息的。我摁摁耳朵,让耳机插得舒服一点,说:“放给我听听。”他就把书包里的diskman拿出来,给我放。

很有劲很有劲的鼓点,小男孩一样清纯和有劲的歌声。我在一群人la…la…la的欢呼声里,不小心也轻轻叫了一声。

我问a:“什么歌?”他说:“《off the ground》。知不知道paul mc cartney?”与此同时,耳朵里一群人像一群年轻的上帝—样地拖长了声音唱:o…ff…the…groun…d!我高兴地冲a笑笑,说:“再放一遍吧!”

我悄悄告诉自己:现在,我坐在希尔顿银光闪闪的大厅里;听paul mc cartney的《off the ground》!

我们太太平平地在那里坐了大概有一个多钟头的时间,做题目,听paul mc cartney像一个小男孩一样昂着头不停地唱啊唱啊。我正埋头研究一道题目的时候,a突然在我耳边悄声说:“黑猫来了。”我一抬头,果然看见一个衣冠楚楚的黑猫正朝我们走过来。我嘴唇动也不动地说:“怎么办?”a说:“什么怎么办?做你的题目呀。”

黑猫来到我们面前,问a是不是需要帮助。只见a面无表情、一本正经地说:“我们找人。”黑猫问他找谁。a飞快地报了一个房间号码,还有一个外国人的名字。黑猫一听,转身就走了。我一口气刚刚松下来,a却已经抓住了我的手说:“快点走吧。”我诧异地说:“他不是走了吗?”a脸上笑嘻嘻的,说:“是的呀,他去查了呀。又没有我说的那个人的喽。”说着,就把我拽出了希尔顿的大门。

我们在希尔顿的马路对面哈哈大笑。一不小心,我的肩膀被a拍到了好几下。

银白色的希尔顿,真的很好看。比c还要好看。

a说:“怎么办?被赶出来了。”我说:“是的呀。怎么办?”a说:“不过今天的效率蛮高的。希尔顿的确有道理。”

我们开始朝前面走,走过了拿破仑酒吧,走过了上海家化的美容院,走过了许多服装专卖店,走过了亲爱的静安面包房。我们从华山路走到乌鲁木齐路,又从乌鲁木齐路走到五原路,看见华东神学院。随后,我们走到了常熟路——绕下来差不多是一个矩形。a悄悄地找到了我荡来荡去的手,握了一握。我扭过头去,正碰到他的目光,于是我们相视一笑。

喜欢一个人就一心一意喜欢一个人——天上亮堂堂的,嵌着这么一行字。

我把a的diskman抢了过来,拿在手里,一直听,一直听下去。off the ground; off the ground。 fly around;fly around。 hear the sound; hear the sound。 off the ground; off the ground。

a带我从常熟路走到了淮海路。

在我念念不忘的淮海路上走了十分钟,a停下脚步,说:“时间差不多了,回家吧。”我跟着他停下来,可是,我不想回家。

“我不想回家。”我说。a温和地笑笑,说:“不回家,干什么呢?”我眼睛看着前方刚开始亮起来的霓虹灯,下巴沉重地坠在嘴唇下方,执拗地、慢吞吞地嘟囔着说:“我不想回家。我、不、想、回、家。”a的眉头皱起来了,他看看我,又看看路上开来开去的车子,半晌,说:“那怎么办?我要回家了。”我的心默默地往脚底沉下去。我说:“那你回家好了。”“那不行,”a说,“要不然这样,我和你一起乘过去,我再乘回来,好吧?”

我站在淮海路上,不出声地瞪着a。“我家搬过了呀,”我说,“不是原来的地方。现在离你家很远的。”他笑道:“是的呀,你家搬过之后就没有去过,今天正好去认识认识。”我瞪着他,下巴要掉下来了。我说:“你的意思是,我哪里下来你也哪里下来?”他说:“是的。”我说:“真的啊?”他说:“喂,本来你就是一门语文最好一点,你不要再让我怀疑你的文字理解力呀。”我嘿嘿嘿笑起来,问:“你最晚几点要到家啊?”他说:“不管的。现在我没有考试任务,十点以前,随便什么时候都可以。”我一听,瞥了眼手表,说:“现在是五点——嘿嘿。”他警惕起来,跳开一步,指指我,说:“喂,你想干什么?不许动歪脑子!你不要想叫我乘到七宝去哦。”我笑着说:“我又没说到七宝去。七宝是郊区呀,我不到七宝去,你到七宝去干什么?”

我们说着话走到车站上,我抬头看看车牌,在心里飞快地盘算了一遍,说:“有两种乘法,要路多点的,还是要路少点的?”a说:“随便——丢个硬币吧。”说着拿出一枚硬币,说:“正面就是路多的,反面就是路少的。”他动作很漂亮地把硬币抛出去,然后接住,放到鼻子底下看了看,又给我看——是反面。“路少就路少。”我爽快地说。我们开始伸长脖子等车,等了不多久,我开心地笑起来说:“你又不知道哪个是路多的,哪个是路少的。”a愣了愣,笑道:“好,只好随便你了。”

我们乘车到中山北路,换乘上另外一辆屁也很难挤进去的公交车。a挤上去的时候,很想不通地自言自语道:“咦,怎么会有这么挤的车子呢?”我大笑。他气愤地质问道:“笑什么?”我说:“中山北路上到处是这样挤的车子嘛。”

  车子从头到尾都挤满了,我跟a老老实实地夹在中间,一动也不动。a伸着脖子抱怨道:“哦哟,你这只书包真教人吃不消。”我被挤得说不出话来,只有嘿嘿地笑,笑得气回不上 

来。

 汽车每到一站,售票员都要大声呼吁车厢里的人再往里走一走,让下面的人上来,叫得气急败坏,也没有人响应。a小声说:“如果售票员知道我上这车干什么,一定会把我拎起来扔出去——哦,是先收钱,再扔出去。”我笑得前胸后背都有扩张的趋势——在我前面和后面的人真是苦不堪言。

又开了两站,车子渐渐有点空了,a带我挤到窗口,在那里认真地往外面看着。看了好半天,说:“这里我已经不认识了。有什么标志性建筑吗?”我想了想,说:“那边拐角处有一个华联超市。”a从双唇之间发出一个表示不可思议的气声,说:“哦哟,华联超市么全市哪里都有的呀。”我笑笑,说:“我把回来的车费给售票员,叫她一圈转回来的时候顺便把这个小朋友带回来。”a举举拳头,作势要打我。我大嚷起来:“小朋友,小朋友!”这时有辆反方向的公交车和我们擦身而过,我不平衡地说:“咦,为什么这辆车就那么空?”a慢吞吞地说:“因为你不在上面呀。我们这辆车的驾驶员写司机日志的时候,就要写:有一个像毒瘤一样的大书包阻碍交通。”我大叫:“屁!哪里有什么司机日志?船长才有日志!”a笑起来,拍了拍我的肩膀。

天又阴了下来。我把眼睛放到窗玻璃上面,往外窥视着。天边有一团一团的乌云正在来到,灰色的天衬着屋顶和高大的树,一切都显得极端清晰,就像是从纸上剪下来,贴到了这个灰亮亮的背景上边。

在这个奇异的背景前面,有人大声唱着:off the ground; off the ground。 fly around; fly around。 hear the sound; hear the sound。 off the ground,off the ground。鼓点像雨点一样,散发着芳香,从天的尽头奔腾而来。

我指着我家所在的那幢六层楼房,说:“喏,就是那里,四楼。”a大声说:“啊?就这呀?!”我好笑地说:“你指望什么啊?”a挠挠头皮,说:“倒也不是指望什么,就是没想到是这个。最好么是那种独幢的小别墅。”我说:“屁!想得出的喏,给你!是爸爸单位分的房子呀。”a笑道:“哦,真的啊。”他朝马路对面看了看,手指着一个大门问:“那是什么?”我看了看,说:“你自己不会看字啊?上海西站呀。”他没再说什么。我正准备送他去车站,他突然说:“有没有火车可以乘到我家去的?”

我大笑。他严肃地说:“这有什么好笑?有没有啊?”我说:“有倒是有的。上下班时间有在南翔和上海市区开来开去的小火车——不过要乘车证的。”他脸上灰了灰,嘴角掉下去。我端详着他,继续说:“也可以混上去的。我混过好多次,舒美也跟我一起混过一次。”a笑了笑,摸摸我的头,说:“那就带我也混一次吧。”我的头暖洋洋的,突然有一滴雨落在我鼻尖上,很阴凉。

a跟着我,去混小火车乘。他走在我左边靠后,我回头说:“待会儿门口有人拦住,我就没办法喽。”他问:“什么意思?”我说:“咦,有人拦住么就进不去了呀。”

经过菜场的时候,雨已经能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我说:“我妈妈正在里面买菜。”a说:“哦?碰到的话倒有点糟糕呢。”过了一会儿,他说:“你妈妈不认识我的——是不认识我的吧?”“嗯,”我高兴地答应着,“就是嘛,不认识你的。”顿一顿,我又说:“可是,她认识我呀。”a大笑。

他拍拍我的肩膀,说:“喂,回家去把不把模拟考成绩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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