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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最有意义的生活-第1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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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看,你今天既没跟我打招呼,也不看我,却跑来借伞。其实我跟你早就不用打招呼,也不一定要看来看去了——都是那么里八嗦的人。你在怕什么呢?”

我睁开眼。眼前是a让我定心的笑容。我说:“哦。”他的笑扩大了一点。有一会儿,雨声包围着我们。接着,a问:“定下来了吗?”我一听,扭头去看雨坠下来,砸到地上,往低处涌;叹口气,笑笑。“是不是很烦?”他问。我说:“是是是很烦。我知道我这个人很烦。我自己也很烦。烦死了。”他说:“不是不是。你不要说这么快。”说着拍拍我的头。我低头注视脚——脚精湿,看上去极恶心——说:“我就是不知道,决定不下来。不知道么就拖呀。拖到最后再说。还有很久好拖呢。”他说:“动动脑子。把思路理理清楚。做了决定,就不怕了。心情也就好了。要去抗洪救灾么也有力气了——总之是早点定下来,懂不懂?”我说:“哎呀好了,不要管它了。”

a静下去。很久,只有雨水溅到台阶上。他不知什么时候走近了一点,说:“解颐,说过了,以后总有要你自己决定的时候。总会有的。”我不响。一滴眼泪落到地上。又一滴。他叹口气,说:“到我家去找点衣服换换吧。那么湿。”我摇头。他又叹气,说:“那么,我送你回家?”我摇头,说:“伞给我。你回去好了。”他再三叹气,说:“走吧。送你去车站。”二话不说抓起我的手,撑开伞往外走。他的手心温暖,好像他的声音。

还是回到刚才我义无反顾跳下车的车站上。他站住,我也站住。马路上空空的,汽车仓皇逃命。我湿淋淋地躲在伞下,凝望马路,突然被一种莫名其妙的想法攥住了。一股无法控制的力量促使我不能自已地不断幻想着某一个可能性……到最后,我恍惚以为自己肯定会这样做了。像人快坠入梦乡时往往会猛地心悸而往清醒里退一退那样,我在长久的恍惚中突然吓了一跳,心脏用力地叫唤起来;我忍不住叫了声:“襄没城!”a在身边,赶快说:“怎么?”我痴兮兮地呆望着马路,说:“我在想,哪天我再去补习物理的时候,走到老师家那个弄堂口,要穿马路——我会不会突然站定在车子前面?于是车子就把我撞倒,轧过去,轧扁轧死了。我觉得这是极有可能的——越想这种可能性越大。也不为什么,就是突然站定了。那么,在弄堂口等我一起进去的同学看到我那个样子,会不会来救我呢?”“没事不要瞎说!”a大声说,把我吓了一跳。我缓慢地转过脸去,看见a的侧面——很气愤的一副表情。我怯弱地瞪着他,片刻,他转过脸,和气地端详着我说:“今天雨很大,你别忘了害怕。”说着掉头看天,喃喃道:“害怕是人身上的一样好东西。”说完,对我笑笑,握住了我的手。我也去看天:下雨的夜幕很低,摇摇欲坠的样子;路灯在这夜幕底下顽强地燃着光,像是硬要把黑重的夜往上撑,往上撑,直撑到云霄里头去,直撑到笼罩不了城市上空的地方去,直撑到永远看不见的所在去。我没动——不敢动。害怕突然回到了我的身上,我简直不敢去看马路。不敢动,不想动,我紧紧捏住他的手指,心脏的叫唤低下去,低下去。一刹那静得斗转星移。

马达的声音。车子突突突地传递着靠站信号。我看车子一眼——唉,削削瘦瘦。a说:“上去吧。”把伞放进我手里。我说:“不要伞了。下车过马路就到家。你打伞回去。”他摇头,推我一把,说:“我无所谓。快上去,来不及了。”

我跳上车,一转身往外看,看见a让我定心的笑容,雨水从他的头顶往下奔跑,飞流直下。车子向后一趔趄,又向前一冲,跌跌撞撞地离a而去。我看见他长时间站在车站上,蓝背心像上次那件蓝t恤一样,蓝得彻心彻肺。

雨下不到a的头上。雨下不到a的伞下。

  从车站往家跑的时候,伞撑不住,人东倒西歪。推开家门冲进去,我从骨髓里往外冒寒气——冰点以下。妈妈气急败坏地给我换衣服、灌姜汤。一碗姜汤下去,算是有些许热气了。电话铃声大作——是a。

a再打电话来的时候,我已经躺了两天,刚刚退烧。我津津有味地在吃妈妈做的冰糖梨,自豪得不得了。我嘴里,“天花板”上起了个泡,吃东西很痛。昨天晚上妈妈烧胡萝卜粥给我吃,今天早上又烧水果羹,让我吃起来不疼。现在又有很甜的冰糖生梨好吃。我有滋有味地吃着,慢慢吞吞。在我咽下最后一口的时候,a的电话来了。

a说:“嗯,你现在听上去心里有底了。”我想:是吗?没回答他。他说:“声音定了许多。你不知道,你那天声音有多难听。”我说:“多难听?学给我听听看。”他说:“学不像。你现在文理科定了,是吧?”我说:“还没有。”他说:“是吗?那如果选文科,是加政治还是历史,你大概还要花很多时间。”带点取笑的口气。我说:“你不要急呀。总有结果的。”他说:“哦,是吗?现在变成你安慰我啦?”

挂上电话,我躺下,眼看着外面。烈日炎炎。我想把自己晾到窗外去。我想像这么一幅图景:我悬在半空中——就我家窗外的晾衣架上。没有竹竿,没有衣架——那于我都不合适。我只得悬在半空中,悬而未决。我想把自己晒一晒,在大太阳底下翻过来,倒过去,好好晒晒——这是传统防潮去霉的方法。然后,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拿藤拍上下左右里外前后“啪啪”狠命拍打一通,就像对被子一样,拍得越重、声音越响越好。我在这节奏之下欢快地抽筋,一弹一弹。

或者,可以把我拎到水龙头下面冲刷,用硬毛刷“哧哧”地刷,从头到脚,从脚到头。再拿肥皂粉浸,浸了搓——放在搓衣板上,一来一去,刚劲有力。洗干净。彻彻底底的干净——把过去,把回忆全部洗掉。

我原以为做决定应该兴师动众敲锣打鼓,犹豫再三权衡再三斟酌再三,吵吵闹闹哭哭啼啼才对。那天我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我的手表,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金属表带扭得变了形。然后我把手表扔到沙发底下。我决定了。没想到做决定是如此简单。

。。!



最有意义的生活 … 高考后六个月


最有意义的生活 … 高考后六个月 

我居然是在1999年12月31日过去一个多月之后才又和别人说起了这件事。我和a说,和b说,还和c说。中间那一个月没什么印象——应当是在期末考试。碰到大学里第一次期末考试,我们都紧张得要命,我三次把准考证落在寝室里,还有一次是明明在书包里,可是我没能找到,到最后,老师说:算了,我认识你,你总是不带证件的。——说实话,这个监考的老师真不错。

  我还记得那个庞大的教室,一排一排坐着来考试的人,讲台前面堆满了书包,考着考着,最上面的那个书包会突然掉下来——“啪!”

大学里出的考卷总给你一种考不出来也没有关系的感觉,其实却是很有关系、非常要紧的。大学就是这样假装宽容,极端虚伪不要脸。我恨死大学了。不过,那不等于说我在大学里的日子过得不好——还是很好的,只是那靠的并不是这个大学系统。我也不知道那靠的是谁。

考完试的那一天,寝室里的人在理东西,准备回家。大家都有点儿未完全发作的歇斯底里,每个人唱着歌,把床上所有的东西都席卷下来,很痛快的样子。只有我横七竖八地斜在床上,(我们的床都在上铺,下面是写字桌。)脚耷拉下来,缩着头颈在喝牛奶,没什么别的动作。熊熊从门外折进来,手里拿了一块湿抹布,站在我的床下面,抬头看看我,说:“你怎么还不理东西?”

“我不打算马上回家。”我说。

我对床的jo本来撅起屁股对着我,在理东西,突然扭头惊讶地问:“你为什么不回去?”熊熊代我回答说:“我们都回去了,她一个人在这里,多逍遥!要不是想看电视,我也要留在这里,再住几天。”

通通在理包,发出很大的声音,把许许多多东西都塞进包里,这时候也披头散发地对牢我说:“咦,好像是很滋润的嘛。”我瞥了她一眼,笑出来了,说:“通通,你今天很难看的嘛!”她一摸头说:“真的啊?”脸上很担心的神色。我说:“等一会儿你就背那么大的包去找你男朋友啊?像归还孽债一样的,不错不错。”大家穷笑了。通通气死,还击道:“你有什么好看?喝牛奶喝得嘴唇上一圈白的。”

然后,她们——就是我的室友熊熊、通通和jo——就都回去了,剩下我一个人在寝室里。

我是有闲阶级。其他人走掉之后,我开始用电水壶日夜不停地烧水(电水壶是校方规定的违章电器,我们藏了一个,比泡水方便得多。)我用温水漱口、刷牙,用热水洗脸——不管是在早上还是在晚上。我真的烧了很多很多热水,用满满一热水瓶的热水洗脚,每过五分钟就加一点水,一共洗一个小时。我在床上铺着电热毯,焐在被子里看书——在我的床头排列着堆积如山的日本漫画书,我整天活在魔法、情死、肌肉膨胀、世界末日的情节里。我从早到晚开着半导体,听许多许多的节目,要么是唱歌,要么是相声,要么是专家咨询,要么是股市行情。

b打来电话,笑道:“你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我说:“我现在是有闲阶级。我是很闲很闲。”b说:“我看出来了。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呀?”我沉默了一会儿,半导体里报股市行情的声音钻到b的耳朵里。然后我说:“舒美。”“嗯?”“想不想来看看我?”b笑笑说:“好吧,我来了。”

挂上电话,我走过去把门开开。就这样开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一直到b走进来。她跨进门,说:“咦,门开着么。你怎么知道我什么时候到?”我说:“不是的。打过电话之后我就一直让它开着,开到你来。”b走到我的床下方,叉着腰抬头看我,指指自己的头,笑眯眯地说:“你这里有问题啊?我来要乘两辆公共汽车呢,至少要一个小时,你开那么久门干什么?”我趴在床上,下巴沉重地搁在床档上,往下看着她,哧哧笑道:“我挂了电话去开门,两样事情一起做,就不用等会儿再爬上爬下了。床在上铺,就是太麻烦。”“噢,那么就是说,你不准备下来了?”b一边说,一边低头环顾脚下,拎起一只脚轻轻甩了甩,说,“你这里怎么这样湿?地板上一滩一滩都是水。”我说:“我刚才洗脚。”她惊叫道:“不会吧?现在几点?洗脚?”我从床上很吃力地坐起来,穿上裤子,开始从扶梯一级级往下爬,边爬边说:“没关系的,想到洗就洗呗。”

我让b用我的大象杯子喝牛奶,然后我又拎了电热水壶去盛水、插上插头。b坐着打量我,摇摇头说:“你这个人。”我直直腰,坐到她对面的写字桌上。我们两个很高兴地对视着。她穿了一件深紫色的毛衣,把脸色衬得非常白。我说:“舒美,你很漂亮的喏。”她说:“真的啊?我高兴死了。”我说:“真的很漂亮,比以前漂亮多了。你去不去染头发?”她说:“一起去吧。”我嘻嘻笑起来,说:“我要染成《相约2000》里面陈小春的那种红颜色,很红很红。”她也笑道:“那样的话,你爸爸不会让你回家的。”我说:“是的是的。他一开门,说,咦,这个小孩是谁?不行不行,我们不能收留你,收留了你,我们家解颐要不高兴的。”我们两个面对面哈哈大笑。随后我们又说了染发什么什么,说得很兴奋,说到一半,水开了。

我拎起水壶,对牢脚盆把水冲进去。b说:“你还洗啊?”我抬头问她:“怎么样?你也来吧。”她笑笑,走过来。

我和b拿了两把椅子,面对面坐着,把脚放在一个盆里,一起洗脚。她说:“我也发疯了,跑那么远来洗脚。”我说:“这是你的荣幸呀。”她说:“这句话应该我说吧?”我说:“是呀,所以我抢先说掉。”我低头看脚盆——她的脚和我差不多大,比我白一点;我们两个的脚丫默默躲在水底,相依相偎,很亲热的样子。我的床上,那个半导体依旧在喋喋不休。她问我在听什么节目,我说,不知道,只不过是让耳朵里有人在说话而已。我问她:“知不知道马尔斯健康茶?”她说:“不知道。什么东西?”我说:“广播里老是有人在介绍—— 

就是患者打电话进去问,然后一个专家兮兮的人提出建议。这种茶好像什么毛病都能治的。”她问:“吸毒能不能治?”“吸毒是病吗?”我说。她没有回答。

寝室里有一种闹哄哄的气氛——主要是那个半导体引起的。我不由想起从前,在高中里,下了课的时候,教室里也总是这样闹哄哄的,还有许多人在跑来跑去,草稿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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