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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池灵筠 - 惑世姣莲-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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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莲半躺着,一手托着脑袋。她目不转睛盯着他,盯着他的嘴唇、他的手指,奇异的旋律就这样从他唇畔指尖氤氲而出。他的眼眸还是那样漆黑深邃,能将她的三魂六魄都紧紧吸噬。她沉醉了,渐渐合上眼,笛声一直没停,她便一直沉醉。如果一辈子都不停,该多好。

直到她脸上浮现出娇憨的睡相,司马昭颜才放下笛子,小心翼翼替她盖上棉被。她的发铺散一席,他轻轻捋了捋,然后拂过她尚显稚嫩的脸颊、依旧飞扬的眼角。他满心欢喜,紧紧靠着她睡下了。

夏树苍翠,路旁草丛里野菊花都在骄阳下显出倦怠的姿态,懒洋洋失去了活跃的生机。太阳透过密密层层的叶子,把细碎的光影照射在他们肃穆的面容上。蝉鸣声渐起渐消,沉厚的气息弥漫在四周,让人喘不过气。

司马昭颜率一支大军候在漓江南岸,大军由西至东呈弧形列队;司马珏率剩下的军队埋伏在漓江北岸,待卢军过江后迅速缩小包围圈,以切断后路。

贴在地上听动静的士兵跑回树林向司马珏报告:“主帅!已经很近了!”

“嗯,放鸽子!”

隔岸以南十里的将士看见净碧如洗的空中一大群鸽子自北向南飞来,精神一振。辇车中司马昭颜静默了一上午,终于跨上彪壮战马,一声令下:“上马!列队!”

所有就地打坐休息的士兵全数起立列阵,骑兵上马,鼓手旗手就位。明黄底朱红镶边的旌旗上绣着大大的“司马”二字,四角都被木杆撑开,不会因为无风而坠下。大军顺着长长的漓江南岸有序拉开,气势昭然。

后方军营,夕莲站在高高的哨岗上了望远方。碧空如洗,金灿灿的阳光烤炽着大地和她焦灼不安的心,哨岗下不远处,一辆马车静静等候。欧敬之在她身后唤道:“夕莲,放心。没事,他们会成功的!我们该走了。”

夕莲转过身,悲伤的目光里夹杂着哀求,“父亲,再等一会,我们……”

身后忽然响起隆隆战鼓和浑厚的号角声,军营里所有人都翘首而望,屏息听着远方的动静。

夕莲激动不已,双手紧紧抠住木栏,指甲几乎要折断。

震天叫喊、屠杀、兵器相接的声音赫然响起在这片肥沃的平原大地。夕莲只觉得浑身血液沸腾起来,一股炙烈之气窜入脑门,她极尽全力长长喊了一声:“昭颜——”

一阵风不请自来,携带了她的声音飘扬而去。

欧敬之一把拽了她往下走,“快走!他不会有事!”

“父亲,让我再等等!再等等好吗?!”

欧敬之不管不顾,拖着她一路跌跌撞撞下了哨岗,直奔马车。车前几位大臣神情肃穆,以宫礼相待。

“难得权相大人通情达理、顾全大局,我们身为同僚的感激不尽。”

“我早已辞官,配不起权相这个称谓,还望几位大人替欧敬之向皇上解释!”

福公公垂着头轻声道:“大人放心,皇上那边有奴才。”

夕莲望着一向和蔼慈祥的福公公,眼睫扑闪,热泪骤然淌下。她忽然伸手拽住他,哭着恳求:“公公,让我再见他一面!明日再走好不好?!”

“夕莲!不要任性了!”欧敬之拦腰抱起她塞入马车,回身向一干人辞行,毅然驾车离开。

马嘶人喊、战鼓号角声愈来愈响,夕莲抱膝窝在马车一角,痛哭流涕。就这样走了,就这样走了,再也见不到他、还有曦儿……早知这一天的来临,为什么还是这样心痛?她用额头死死顶住车厢一角,仿佛想从那儿钻一个洞出来,朝他的方向大喊。可是就算他听见了又怎样,是她自作自受、咎由自取,她再没有福气做他的妻……

过往缠绵终成一世离别,都是注定的罢。他会有新的皇后、会有众多贤良淑德的女子,谁都会好过一个欧夕莲!

她紧紧缩成一团,紧紧地、紧紧地……在一片渐远的战鼓号角声中,忆起他的笛音,悠柔缠绵,一点一滴侵入她的肺腑,在耳畔回响无尽。

即使她哭得声嘶力竭,笛音一直未停。

即使她额上磕出了鲜血,还一直未停。

即使日渐西斜,还一直未停。

即使一切归于尘土,也一直不会停……

这是一场恶战。

司马昭颜看见了卢予淳的震惊,而他希望卢予淳能看见他的愤怒,他生为帝王的愤怒、身为傀儡的愤怒、被卢家*控了十年的愤怒,还有……卢予淳杀死了夕莲腹中胎儿、害她终生不孕的愤怒!那一刻,他心中只有愤怒。

他高高举起剑,战鼓声起,震耳欲聋,兵马奋勇出击,一时嘶喊冲天。

卢予淳的兵马负隅顽抗,他身边站着的人越来越少、倒下的人越来越多,最终被围剿在漓江之上,血染大地,尸首遍野,江水为之不流。

存活下来的降兵双眼血红,狼狈跪在司马昭颜面前,疲惫至极的躯体已经不会去想是对是错了。既然当初决定帮卢予淳造反,现在也没资格再辩驳什么,生死由天。

卢予淳嘴角挂着丝莫名的笑意,仇恨在眸中跳跃闪动。他懒懒坐在那里,开口却问了句:“夕莲呢?”

司马昭颜一怔,蹙眉喝道:“你有什么资格再提夕莲?你害得她……”

卢予淳毫不犹豫打断他:“那你就有资格么?诈死,真是高明啊!丢下妻儿,自己偷偷筹谋,我害她?她原本就是我的!是你害了她、害了她一辈子!”

昭颜不理会他,慢条斯理说:“胜者为王败者寇,普天之下是谁的王土,如今总算落定了。”

“我的卢家军在扁州,我还有满朝大臣,他们凭什么相信已死的昭帝会复活?”

昭颜轻笑:“大臣能坐镇金陵么?林太后此刻应该控制了宫里的局势……对了,你可有后事要交代?”

卢予淳不可置信瞪着他,惶恐不安问:“林太后是谁?我的家人!你会对他们怎样?”

“老弱妇孺我绝不会动。”司马昭颜从侍卫腰上抽了把剑扔在他面前,面无表情道,“你安心上路罢。”

卢予淳失声大笑,笑得浑身都在颤抖,他伸手触到剑柄,忽然又缩了回来,抬头盯着司马昭颜的眼睛说:“我要见夕莲最后一面!”

昭颜若有所思点点头,挥手说:“绑上,回营。”

大军回营,司马昭颜下令赐宴全军,以示褒奖。顿时欢声雷动,声震四野。到处都是欢腾的人群,围着无数的篝火雀跃,辛烈的酒香和焦烧的肉香飘延十里,熏得众人浑浑噩噩,却无比欢庆。

主帐里篝火燎亮,司马昭颜坐于上位,与将士畅饮,只是目光在每个角落都搜了一遍,也没看见夕莲。如此重要时刻,她应该在这里迎接他才是。见不到她,他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但又不便离席去寻她,只好心不在焉应着话、强装满脸笑意。

夜已过了四分之一,昭颜借口不胜酒力,匆匆回寝帐去,见福公公在收拾东西,大声喊问:“夕莲呢?怎么没看见她?”

福公公渐渐转身,低垂着头:“回皇上,欧大人一直心怀愧疚,直到今日才放下心中重负,可以安心度过余生,他已经带着娘娘离去。”

司马昭颜竟笑了起来,他理所当然认为福公公是受了夕莲的教唆,一起逗他。他双手叉腰笑道:“离去?那她有没有说去哪里啊?”

“老奴不知。”

“噢,那朕出去找找她!”司马昭颜饶有兴致出了寝帐,在四周转了一圈。

福公公紧随其后,喏喏道:“皇上,真的走了。”

司马昭颜盯了他一会,表情渐渐呆滞,口里平静说:“怎么会走?她发誓不会离开我。”

“皇上,木已成舟,无谓再要强求。将来,您有新的皇后,有新的妃子,何必执着于被世人视为惑乱天下的女子?这对皇上的前途无益……”

司马昭颜一把拽起福公公的衣襟,惊恐问:“她去哪儿了!?快说!她往哪儿去了!”

他如此慌乱、无助,就像一个迷路的孩子,再也找不到家的方向。夕莲,那是他的温暖之源,没了温暖,他还会一直畏寒、一直到死了也再感受不到温暖!

几位大臣闻讯而来,见福公公使了个眼色,几人顿时跪倒在地,异口同声进谏:“皇上,请以江山社稷为重!及早回宫,铲除叛军乱党余孽,重整朝纲!”

司马昭颜急促喘着气,茫然望着前面一大片热闹和喧嚣,他语无伦次对福公公说:“找她……我要找到她!找不到她,我不回去!我要找她回来,她离开我会折寿十年!夕莲去哪儿了?福公公……我不能没有夕莲!”

浑身热血都好似涌上了头顶,他的面色却是煞白如纸,几乎感觉不到自己的心跳。他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上了马,不知道自己怎么冲出的营地,更不知道自己要往哪里走!夜风在耳旁呼啸,视线模糊不清,马蹄“嘚嘚”震得每一寸肌肤都在疼。她发誓了发誓了!为什么不守誓言!

一群人纷纷上马紧随其后,呼喊不断。侍卫点起火把追了上去,无奈司马昭颜疯了般策马疾驰,任谁也赶不上。

福公公拼了老命也上马去追,被远远撂在后面,这样下去怎么得了?皇上已经失去理智,夜路漆黑,如果出了什么事,后果不堪设想!他只好咬咬牙,在后面大喊:“他们往西边走了——!走不远,叫皇上慢点!”

福公公的话语一声接一声传到司马昭颜耳中,他急忙拉住缰绳,回过弯来朝西边的小道驶去。福公公紧张万分抓住马背上的鬃毛,吓出一身大汗,见皇上非但没减速,反而更快了,愈加后悔。

一树月华,银光透过树叶筛下,马车如洒上了碎银子般。

欧敬之眉头紧蹙,幸好有云姬事先备下的药瓶,他简单替夕莲包扎了额头。她疲惫蜷缩在角落里,不知睡了还是没睡。身为父亲他怎能不心疼?可是夕莲继续留在司马昭颜身边,只会受伤害!她哪里知道陪伴君王的路有多苦!她哪里知道在宫里毫无靠山是多危险的事?

他沉沉叹了声,夕莲忽然从甲板弹了起来,瞪大双眼说:“他来了!”

欧敬之惊诧,侧耳倾听,果然远处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夕莲从车厢钻了出来,望着寂静的黑夜,嘴里喃喃道:“他来找我了,父亲!昭颜……他不会放我走的!”

欧敬之咬咬牙,捂住夕莲的嘴,拖着往车厢里塞,“夕莲,躲起来!你不能跟他回去!我不能让你再去宫里受苦!”

夕莲没有挣扎,哀怨的双眼紧紧盯着欧敬之,她轻声说:“韦娘留在父亲身边,苦吗?为什么她仍然坚持了这么多年?因为她爱你,就像我也爱昭颜,父亲……”

欧敬之伤心搂住夕莲,哽咽道:“我不能让你重复她们的路,夕莲啊!你若是过得不好,我如何能向她们交代!”

“可是这样离开,我更加过得不好。”她幽怨举眸望着他,“我知道回宫以后会很苦,可是我的孩子、我的夫君都在那里,那是我的家,再苦,也是我的家。”

夕莲渐渐离开父亲的怀抱,毅然跳下马车,朝*近的马蹄声飞快跑去。

满天星光下,她步履翩飞,宛若精灵。纤足点地,仿佛一点即盛开了一朵妖娆的莲花。

她挥着手臂朝零星的火把狂喜呼喊:“昭颜——”

她清悦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绵延,马儿随着长长嘶鸣。司马昭颜看见黑暗中纤弱的身影,鼻子一酸,扔开缰绳飞跃而下,冲上去紧紧抱住她,紧紧按住她的头,紧紧贴在她耳边低声啜泣:“为什么要走?你发誓不离开我!你不守信!”

夕莲强忍住泪水,笑着说:“皇上,这么多人看着,别这样。”

“不要叫我皇上……”他将湿漉漉的脸埋在她发间,“我不是你的皇上!”

“昭颜,你是我的昭颜。”她呢喃着,掏出手绢悄然为他擦拭脸庞,“我不走了,我离不开你、我舍不得曦儿,我不会走了。不管前面的路有多苦,就算受再多的伤害我也不在乎,我只要和你们在一起。”

他内心慌怯,捧起她的脸,看她晶亮的眸子里满满的都是柔情,再也没有悲苦。他再次将她紧紧抱住,舍不得松开一点点,他知道自己很自私,夕莲回宫无疑是一场没有尽头的煎熬,可是他宁愿让她受煎熬,也不能放她走啊!

欧敬之远远看着橙红火光中夕莲喜悦的脸,树荫下的月光细碎,照在他悲喜不定的表情上。他已经无法阻止他们这份真情,唯有祝福,深深地永久地祝福。他深吸一口气,缓缓驾着马车离去,亲手将女儿再次推入深渊,她们会怪他的吧?可是将她带离司马昭颜,就像夕莲花离开了水,会枯萎。

夕莲听见渐行渐远的车轮滚滚声,猛地抬头,喃喃唤了声:“父亲……”

昭颜这才松开她,两人转身远望,马车已经消失在无边夜色中,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10、姣莲
司马昭颜拥夕莲下马,迟疑再三,引她绕过大帐,往后方走了一阵,在一间帐外停下。

他松开湿腻的手,忐忑道:“进去吧,他要见你最后一面。”

夕莲一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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