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身体还剩下四分之一时-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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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挺嘴唇蠕动几下,欲言又止。他见我决心已定,只好打电话通知小勇按计划进行。我不再顾及脸面与自尊了,开始厚着脸皮东挪西借,又筹措到几千元押金交上去,然后急等小勇将房款寄过来接茬。那段日子我饱尝人情冷暖的真正滋味。有的人真情相助,有的人肝胆相照,有的人旁观徘徊,有的人退避三舍。我衷心的感谢那些或多或少给了我帮助与支持的人们,是他们陪我一起走过了那段阴霾的日子。有位叫高伟的小伙子当时在市场开杂货店,我经常去市场买东西刚认识不久。那时他的女友快生产了,正是需要用钱的时候。他得知我的情况后依然主动将两千元现金送到我手里,并且告诉我什么时候有什么时候还,我感动得说不出话来。我们现在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小伙子最近买了新车,又添了一个宝贝儿子,日子越过越红火。我们一见面总要好好聊聊。回忆当初感慨万千。
男儿心如海 冲浪须潮涌 10(1)
母亲做过化疗,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发的严重了。她目光呆滞,面色灰暗,瘦骨嶙峋。她的头发开始一绺一绺的脱落,头顶已经裸露出头皮。母亲焦躁不安,有时狠狠揪下一绺头发拿在手里看上许久,然后一根一根扔到痰盂里。我问医生这是怎么回事,他们说这是化疗期间的药物反应。我问母亲还能坚持多久,他们避而不谈敷衍了事。他们只是通知我,母亲又欠下一千多元的医疗费,催我快去交费。我气得肺快炸了,却咬紧牙关不露一丝痕迹。我终于体会到那句老话“人在屋檐下,岂能不低头”的无奈和困窘。母亲似乎预感到灾难的来临,将我叫到床前说:“满仔,算哩,莫要花咯样的冤枉钱哩!”我故作轻松地安慰她,说钱不是问题,花了可以再挣。我要她好好配合医生治疗,并且笑着说一切会好起来的。母亲一脸憔悴地笑了,握着我的手说:“满仔,姆妈对不住你哩,苦哩你哩!”我心如刀绞,将脸贴在母亲滚烫的手上,歉疚地说:“妈,我是你的儿子,你这样说不是见外了吗?”母亲苦涩地笑了,然后大声炫耀道“我满仔比哪个差么?我孙子比哪个差么?我莫怕哩!”我听得出来,母亲这话是说给别人听的。我临走时问母亲想吃什么,她说没胃口,随便吧。那段时间母亲每天只喝一点点粥。我说给她买一箱八宝粥。第二天我带上仅有的两千元钱刚准备去医院,侄儿突然打电话哭着说奶奶不见了。我吓了一跳,急忙问他出了什么事。他说奶奶要下楼走走,他就陪着下来了,奶奶说想吃水饺,他去买水饺回来时奶奶就不见了。我要他回病房找找,他说医院里都找遍了。我只觉得脑子“嗡”地一声,顿时愣住了。若不是侄儿在电话里大声叫喊,我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我迟疑了一下,催促他继续寻找,我马上过去。我将此事告诉了陈挺,他要我别着急,他立刻从公司赶过去。正当我惊魂未定要去医院之际,却见母亲回来了。我惊愕地望着她,怀疑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母亲乐呵呵来到我面前:“满仔,我回来哩!”
“你?”我说不出话来。这时才看到母亲身后还跟着一个胖胖的中年男子。母亲看到我发愣,笑着说:“满仔,给咯位师傅车钱。”“噢!”我下意识的应道,慌忙掏出一张百元钱递给那人,那人说只要十五元,他没有零钱找。我马上在衣袋里翻了起来,将十五元钞票递给那人。那人开车走后,母亲将事情的原委告诉了我。她支走了侄儿,自己到医院门口打出租车回来了。母亲说话时不无几分得意,似乎做了一件很开心的事情。我叫苦不迭,可是看到母亲平安归来总算松了一口气。母亲有些倦意,进屋后躺在床上笑着说,还是自己家里舒服自在。房东大妈见母亲回来了,急忙过来问候,两人有说有笑地交谈起来。我这才想起给陈挺与侄儿打电话要他们回来。两位老太太说了会话儿,房东大妈说:“老嫂子,您要是想吃点吗,小段不方便做,您跟我说,我给您做!”母亲笑着说以后少不了麻烦她。陈挺与侄儿回来后觉得不可思议,母亲虚弱成这样居然能自己打车回来。侄儿哭着说:“奶奶你咋能这么整呢?你出事了,我叔还不扒我的皮啊!”母亲躺在床上有气无力地提醒我:“陈挺咯段时间莫少出力受累哦!”她要我去买点菜回来,留陈挺在家里吃饭。我与陈挺相视而笑,然后一同乘车去市场买东西。陈挺问我接下来怎么办,我说再回医院没有任何意义,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陈挺眼泪忽地掉了下来,说自己没用,关键时候起不了作用。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说我们都尽力了,即便我们都是大款,这种事也无可奈何。他哽咽着说:“至少可以让大娘……”我打断了他,无奈地说顺其自然吧,要怪只能怪我这几年一直没在母亲身边,要是早点发现病情,也许还有得救。吃饭时母亲只喝了几口汤。侄儿想起在医院还有些东西没拿回来,我说算了吧,那些盆盆罐罐拿回来也没用,何况还欠医院一千多元医疗费呢。侄儿问我咋整,我瞥了他一眼,说他多此一问。第二天医生打电话给我,客套地询问了母亲的情况后,提到了医疗费的问题,我笑着告诉她这件事要他们主任与我联系,否则免谈。那位胖主任真的打来电话,与我客气的交谈起来。我很礼貌地向她问好,甚至向她家里人问好,却只字不提医疗费的事情。对方见我文不对题,言及其他,只好将话题转到医疗费上。她说马上要结算了,哪个科室欠医疗费哪个科室要负责的,希望我能理解。我笑着问她有多少,她说是一千三百八十元,还说考虑到我是残疾人挺不容易,交上一千三百元就行了。我故作迟疑地犹豫片刻,然后笑呵呵地说,不如这样吧,等哪天她不小心被车撞死了,我给她烧几个亿的纸钱。说完,我关上了手机。凭心而论,我当时的做法很对不起那位胖主任。在医疗体制普遍存在弊端的时候,作为个体她不过是小巫见大巫而已。就整个大环境而言,她算得了什么呢?我将矛头直接指向她的确有失公允。其实,我耿耿于怀的是她向我做出保证后又矢口否认的蛮横态度。因此才上演了我蛮不讲理的一幕。我一直对医生,教师,军人这三种职业心存敬意。从母亲住院以后我逐渐发现医生这个职业太难以令人琢磨了。当它真正救死扶伤的时候,无疑是最美丽最圣洁最神圣的天使,可是当它失去良知或者麻木不仁或者见利忘义的时候,无疑又是最丑陋最肮脏最冷酷的魔鬼。甚至比真正的魔鬼更可怕。因为真正的魔鬼面目狰狞我们可以避而远之,而披着天使面纱的魔鬼我们防不胜防。毫不夸张地说医生这种职业就是在天使与魔鬼之间舞蹈,无论它做出什么样的舞姿造型,看上去都很美。也许有一天医生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了,才是病者真正的福音。
男儿心如海 冲浪须潮涌 10(2)
母亲的身体每况愈下一日不如一日了,大小便处于失禁状态。我只好买回一沓沓的婴儿尿不湿供她使用。由于天气炎热,母亲身上发出难闻的气味,我又买回一个大号的浴盆专门用于母亲的个人卫生。母亲开始还可以勉强洗浴,渐渐就力不从心了。我与侄儿毕竟不是女孩子,都不愿意给母亲洗浴。无奈之下只能像小孩似地猜石头,剪刀,布,谁输了谁给母亲洗浴。偶尔,房东大妈主动过来帮忙。愈是这样母亲愈是离不开我,即便我出去买菜她都要同去,怕我跑了似的。我实在没辙,买了一条背婴儿的背带,出去时用背带将她固定在车靠背上。最令我们伤脑筋的是母亲高烧不退,晚上睡不着觉,折腾得我们无法入睡。后来我与侄儿分工,一个守前半夜,一个守后半夜,轮流照看她。有天夜里我熟睡中听到“扑通”一声,急忙起来一看,母亲从床上摔到了地下,我马上挪着凳子过去将母亲搀扶起来。我看到母亲的脸皮磕破了,一气之下扬起巴掌狠狠打在熟睡中侄儿的脸上。侄儿惊醒后欲哭无泪。我见侄儿委屈的样子,心里不禁酸楚起来:他才十七岁,如此精心照顾奶奶殊为不易,何况这根本不是他份内的事。原来母亲急着出去解手,看到我与侄儿在熟睡不忍心叫醒我们,没想到下床时腿发软,跌倒了。我不想重蹈覆辙,于是买了两架很矮的钢丝床,要母亲每天睡在垫着厚被子的钢丝床上,我与侄儿轮流睡在另一架钢丝床上守夜。从那以后,侄儿守夜时再也没有熟睡过。母亲很坚强,疼痛时极少呻吟。她听说“杜冷丁”很贵不肯注射,实在疼痛得受不了,便服用大量解热去痛片。我如何劝她也没用,有时候我急得冲她吼叫,她才偶尔同意注射一针。村里的私人大夫给母亲注射时经常对我说,母亲是少有的坚强女性。母亲意识到自己快不行了,最大的心愿是回老家。虽然她没有说出来,言谈举止中却明显地表露出她想回老家入土为安的迫切愿望。我深知农村的习俗,送母亲回去入土为安需要一大笔的费用,遗憾的是我已经没有这样的经济能力了,即便有这样的能力我也不敢送她回去。因为母亲的身体脆弱得像一根枯草极有可能在途中便撒手而去。每每想及此处,我不禁深感内疚,隐隐作痛。母亲到了临去的边缘,有时清醒有时糊涂,说话语无伦次。不过念念不忘的还是念叨哥哥、姐姐什么时候来看看她。我到北京以后早与哥哥失去联系,他给侄儿留下的手机号码早已作废。姐姐当时即将临产,根本来不了。我只好对母亲撒谎说,他们很快就来了。侄儿急得在背后骂他老子,我笑着叱责他大逆不道。房东大妈看到母亲快不行了,有一天邀我去她屋里坐坐。我明白她的心思,笑着请她放心,母亲一旦出现不祥征兆我会立即送到医院去,决不会让母亲在家里离开。她见我早有思想准备,不禁竖起大拇指,她说需要帮忙的地方不必客气,我向她表示感谢。二姐常打电话来询问母亲的病情,我都敷衍过去。我知道她很忙,这种情况下没必要给她添麻烦了。母亲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结婚了。她说小燕子做了我的婆娘。母亲看了还珠格格以后很喜欢小燕子,也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于是在梦里上演了一出好戏。院子里的人都觉得好笑,只有我缄默不语。我看到母亲的神智开始紊乱,又多了几分苦涩与沉重。
男儿心如海 冲浪须潮涌 11(1)
母亲大小便流出像脓水一样的东西,我看了心如刀绞。我感觉时间从来没有这样快,母亲离我越来越远几乎进入倒计时。我真希望一天像一年一样漫长,母亲多在几天就多给了我几年尽义务的机会。可是我知道上天不会给我这样的机会了,她要在我心里刻上难以弥补的遗憾烙印,令我对母亲永远怀有一颗歉疚的心。我欲哭无泪,只有痛苦的等待,无奈的等待,这种煎熬好似在油锅里挣扎。
那天母亲精神突然好转非要我开车带她出去玩,我喜出望外。当侄儿准备用背带将母亲固定在车座上时,她拒绝了。我见母亲精神不错同意了她的要求,不过我开车时一直小心翼翼。我问母亲想去哪里,她想了想,说去河边走走。我沿着河边开出很远,母亲要我在一棵大树下停车。她慢慢走下车,望着河里的流水问我:“满仔,咯水从哪里来哩?”我告诉她好像是密云水库。她又问我流到哪里去,我说昆明湖。母亲望着河水发愣了一会儿,自言自语道,这水能流到老家那条河就好了。我笑了,说母亲的想象力真丰富,那样的话这条河应该叫天河,而不是万泉河了。母亲坐回到车上向我要了一只烟,津津有味地吸起来。我很惊讶:母亲住院以后经常说,嘴里苦得很,抽烟脑壳晕。很久没有吸烟了。我担心母亲坐在车上时间久了会累着,委婉地对她说有点儿饿了,想回家吃饭,她坚持又坐了一会儿才同意回家。一路上她的目光始终若有所思地望着缓缓流去的河水,好似意犹未尽。我们回到家里我问母亲有没有胃口吃点东西。因为她几天没有进食了,我一直在想方设法给她补充营养。母亲想了想,像老小孩似地笑着说,想吃我以前做过的辣椒炒鸭子。我非常高兴,母亲有了进食的欲望,说明她身体比我想象的要好。
我要侄儿好好看护母亲,自己立即开车到市场买了只鸭子回来。这是母亲来到北京吃得最香的一顿饭。按道理母亲是不能吃辣椒的,不过我看到母亲吃得那么可口,实在不忍心阻止。心里想,管它呢,只要母亲爱吃,想吃,吃得开心高兴,别说是辣椒,就是吃身上的肉,我也会割一块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