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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叛逆年代-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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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在心里,其实是蹲着。 
不怕老婆训练 小学一年级,我们最爱玩的是“哈痒”。 
每个小孩都怕哈痒,于是这个哈那个,别人又来哈这个,又躲、又笑、又叫,闹成一团。 
有一次,老妈到学校来,看见我们玩哈痒,她居然吓了一跳,好像那是天大的危险事。 
“在走廊、楼梯上哈痒,太危险!”老妈说,“一不小心,就能从楼上滚下来。” 
她没有禁止我哈,知道禁也没用。 
她用了个绝招。 
叫我站着,不准动,由她来哈痒,全身都哈,连脚底也不放过。 
起初,我简直笑死了,一笑就挨骂。 
每天锻炼下来,我居然不怕了。 
“告诉你,怕痒的男生,将来会怕老婆!”老妈赞赏地对我说,“你将来不怕老婆了!” 
六岁,我已经自诩:“将来做个不怕老婆的男人。”而教我不怕老婆的,竟是做我老爸老婆的老妈。 
六岁,我真开始喜欢女生,我发现了一个“她”———全世界最美丽的女人。 
我管她叫“我的伊莉莎白·泰勒”。 
我常站在桌子上,高喊着:“我的伊莉莎白·泰勒,我为你而死!”然后,从上面跳下来。   
六岁的爱情与权力(2)   
有一天,我叫“她”哈我痒: “你来哈哈看!我不怕痒!哪里都不怕!我将来不怕老婆!” 
她哼了一声,掉头走开。 
六岁,我开始怀疑:“不怕痒的男人,是不是真能不怕老婆?” 
告别了!我的死党和爱人 在“光复国小”,我才读了一年多。老爸常说,这一年多的课程,使我奠定了后来学中文的基础。 
“如果你没进过国内的小学,今天的中文不可能学得好。”老爸说,“大家一起学,那是一种感觉。觉得自己不孤立,觉得学习是一种责任。” 
虽然出国的一两个月前,奶奶和老妈已经不断对我说要准备出国的事。 
却直到最后两天,我才有真要出国的感觉,那是从老师和我死党的眼睛里看到的。 
“你要去多久?” 
“你会不会写信给我们?” 
我的死党问我。 
直到今天,我还记得降旗时,旗缓缓下降,天边有个红红的大太阳。 
我的奶奶仍然在校门附近纪念馆的同一棵树下,等我。 
我们一起,再一次经过学校大门回家。 
我觉得好遗憾——— 死党不能跟我一起去美国。 
伊莉莎白·泰勒没有哈我痒。 
我没能升上六年级,尝尝另一种“权力的滋味”。   
离别,很轻也很重!   
· 小孩子没有发言权,大人的命运就是孩子的命运,只有跟着大人走。 
· 小孩的离别就是这么简单,他没有权利带任何东西,因为他自己就是被带的东西。 
美国不大嘛! 只有小小一块! 虽然家人总是对我说,要带我去美国,甚至大楼的管理员都跟我道别,但是直到老妈在机场抱着外公、外婆哭,我才真正确定自己是要远行了。 
我开始后悔,自己为什么走得那么匆忙。到今天,我都记得临走时,蹲在地上玩机器人,老妈从身后叫我:“走了!记着拿你的小包包!” 
我便转身,提起包包,追出门去。 
走,就是这么简单! 但是从心里接受“离开自己生长八年的土地,去另一个国家,说外国人的话,读外国人的学校,交外国人的朋友”,却是多么困难! 小孩子没有发言权,大人的命运就是孩子的命运,只有跟着大人走。 
奶奶有发言权,但她不发言,她的儿子到哪儿,她就跟到哪儿! 在飞机上,我哭着喊:“忘了带会打转的机器人!” 
“就算没忘,行李也装不下!”老妈说。 
“爸爸寄来的古董玩具(老爸在美国跳蚤市场买的)也忘了带!” 
“美国多的是!”老妈说。 
“我的枕头忘了带(那是我每天都要摸着尖尖、闻上面熟悉的味道,才能睡着的)!” 
“臭死了!早该扔了!”老妈说。 
“还有爸爸刚寄来的跳豆(那种因为里面有虫而会不断自己跳动的豆子),还在跳呢!” 
“马上就不跳了!老妈说,“叫你爸爸再给你买!” 
小孩的离别就是这么简单,他没有权利带任何东西,因为他自己就是被带的东西。 
⊙ 老爸站在出口等我们。 
没有鲜花,没有拥抱,更没有亲吻。他是一个不在外面表达情感的人。 
只是,走了几步,他突然停下来问我: “你是不是脚扭了?为什么走路一瘸一瘸的?” 
我惶惑地摇摇头。 
他一边走,一边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最后得到了结论: “这小鬼,平常一定总是被大人牵着手走,所以两条腿变得轻重不一样。以后能不牵就不牵,让他自己走路!” 
我知道———日子又难过了! 车子在高速公路上奔驰。老爸一边指点大家看窗外的景色,一边说他跑了多少地方,才买来一架钢琴。 
他的脸上显出十分得意的颜色。 
三年前,他提了两个装满笔墨纸砚和画轴的箱子出门,在他二十九岁生日的前五天,抵达大雪纷飞的维吉尼亚。 
他的薪水不高,但是经常开画展。展览、演讲、示范挥毫、向洋人介绍中国文化,就是他来美国的工作。 
他箱子里的画少了,换成我们的“家”。 
你的家,我的家! 车子在一长排红砖的房子前停下,我们是其中一户。 
房前有个小院子,正开着紫色的鸢尾兰。 
老爸把大家的行李抬进房间,便将我带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盒牛奶给我: “多喝牛奶!喝得多,长得大!将来不被洋人欺侮!” 
他又带我去看钢琴,并走到地下室。地下室有一个酒吧台和许多五彩的灯光,都是上一任屋主留下的。 
“你觉得这房子怎么样?”老爸得意地问。 
“你的家比我的家大!”我说。 
当天夜里,躺在新枕头上。虽然窗外比我在忠孝东路的家不知安静了多少倍,却翻来翻去睡不着。 
妈妈进来看我。抱着她,我哭了: “我想回家!” 
妈妈也掉下了眼泪……   
我的初恋(1)   
上学第一天的笔记,有写没有懂! 
· 小学二年级,我居然证实:爱情,是艺术创作最大的原动力! 
· 我没有玫瑰花可以向她示好,但我很会折纸,每天都折几只鹤和船送给她。看她抽屉里有我的一大堆折纸,是我最大的快乐。 
第一天从学校回来,老爸站在家门口等我。 
“学校什么样子?”他问。 
“绿色的!” 
“我问你学校什么样子,不是问你颜色!”老爸瞪着我。 
我没出声,低着头,强忍着,不让泪水滴下来。在学校一整天,我都是这样低着头,盯着地上看,我只记得绿色———学校的绿色地毯。 
到美国的第二天,老爸就带我走到路口,指着不远处一个尖顶的教堂说: “过两个礼拜,送你进那学校。” 
我只看到教堂和它前面的停车场,没见到学校,心想:“原来美国人上教堂,就是上学。 
”直到上学的前一天,老妈带我去注册,绕过教堂,经过一大片红砖墙,看到一扇小门,上面挂了一个白色的十字架,下面写着一行小字———圣家(Holy Family)。几个穿蓝色宽条纹制服的小孩,主动跟老妈打招呼,我才知道原来学校躲在教堂后面。 
老爸决定送我上天主教私立小学,大概因为听说去公立小学的东方孩子,常因为种族歧视而挨揍。 
这里的同学果然很友善,他们排成一行,跟我握手。 
“你叫什么名字?”一个同学问。 
我怔了一下,不懂他说的话,四周所有的同学居然一齐大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惊慌得愈不知所措了,终于想起自己会的一句,低着头,小声说: “我不知道!” 
一下子,全安静了。接着整个教室笑成一团。老师赶忙挥手,把笑声压下去。 
“他叫‘轩刘(Shiuan Liu)’。”老师拿着资料卡,念出我的名字。她的发音很怪,读成了“尚卢”。 
从此,我就变成了“尚卢”。 
其实没来美国之前,我已经会了英文的大小写,也学了几句基本的会话。 
但是那天,我为什么连最简单的一句,也没听懂呢? 我发觉,跟老爸、老妈学的英语好像不管用,因为美国孩子都不那么说。即使说,也不是那个调调。学英语,由过去最没道理的事,从上学的第一天,变成我心里最重要的事。 
我知道:如果我不学,我会孤独。 
如果我不学,我会被欺负。 
如果我不学,就像上学的第一天,即使别人不侮辱我,我也会有被侮辱的感觉。 
这就是,为什么每个半句英语不通的孩子,到美国没多久,英语都能讲得呱呱叫的原因。 
把你丢进去,让你浮浮沉沉、自生自灭,若你不想淹死,自然就会了。 
而且,父母的教育水准愈差,他们孩子的英语可能说得愈“道地”,说得没一点中国腔,跟老美一模一样。 
因为,他们的父母没有以自己不标准的英语教孩子,孩子完全是跟美国人学的! 对我的导师,一头蓬松白发、五十多岁的普兰蒂太太(Mrs。Pruntey)来说,我必定是她教学生涯中的一大挑战。 
她把一个小笔记本和一支铅笔交到我手上,看着我把黑板上她规定的功课,一个字、一个字地照抄下来。 
我只是照抄,不懂字的意思,也不知道单字与单字需要间隔。 
但是普兰蒂老师并不立刻纠正我,更从来没帮我抄过一个字。她只是不断点头: “很好!很好!” 
我感谢她,她懂得教语文的道理———把我丢下去,让我自己挣扎。 
挣扎中,学得最快。 
我也感谢莉莉(Lily)。她是希腊人,有着一头深褐色的鬈发和像日本卡通娃娃一样大大的、湖水般的眼睛。 
我不记得我们是怎么“搭上线”的。 
只记得每次,我都用一个耸耸肩,加上手势和几个支离破碎的单字开始“交谈”。   
我的初恋(2)   
我们居然很来电。 
我没有玫瑰花可以向她示好,但我很会折纸,每天都折几只鹤和船送给她。看她抽屉里有我的一大堆折纸,是我最大的快乐。 
我甚至自己发明了几个花样,折出非常复杂的太空船,送给她。 
小学二年级,我居然证实:爱情,是艺术创作最大的原动力! 但是,有一天,我发现她居然把我折的一只鸟,送给另一个女生。 
我很不高兴,整天不理她。 
她急了,用很快的速度向我解释,快得我一个字也听不懂。 
我扮了个鬼脸,在我贫乏的词汇里,想找一个恰当的字。我终于想到电视上,当人生气时,常说的一句话: “我恨你!(I hate you!)” 
她突然呆住了,眼睛里涌出泪水,猛转身,冲出教室。 
我没有向她道歉,直到看见她放学时,扔掉了所有的折纸,才意识到———我说错了话。 
三年级结束的时候,我家搬到离市中心较远的湾边(Bayside)。 
最后一天,老师代我发饼干给每个小朋友。 
然后,全班排成一列,跟我握手道别。 
这时候,我已经叫得出每个人的名字,并说一大堆感性的“离别赠言”。 
但是握到莉莉的手时,我沉默了,眼睛又转向地面,好像我上学的第一天一样。 
多年后,我上了高中,有一个暑假,在圣若望大学修了几门课。 
每次去学校,巴士都得经过“圣家小学”,使我想到玛莉修女如何教我们过马路,普兰蒂老师怎么要我们排队上厕所。 
每次,看到有褐色鬈发的女孩上车,我的心都一惊,觉得那会是莉莉……   
滚回去,清国奴!(1)   
· “在美国,除了早有的种族歧视,也有许多复杂的情结。” 
· 种族歧视常不表现在外面,而表现在骨子里,尤其对弱小的老人和孩子,最没顾忌,也最猖狂。 
爸爸在地球另一边的美国,好远!但是我也要去。 
来美国的第一天,奶奶亲自下厨,做她的拿手菜,傍晚,红烧肉的香味,飘满了后面的小巷子。当天路过的人,大概都猜到———有家中国人搬进来了。 
第二天中午,有个警察来按门铃,说邻居告我们的垃圾太臭,以后只准在收垃圾的前一天晚上,把垃圾桶拿到门口,而且要把盖子盖好,免得狗来翻。 
据说狗只要吃过中国人的食物,就再也不爱吃“狗罐头”了。 
警察留下一张罚单。老爸回家跳了起来:“我前天还看到对门邻居,一大早就把垃圾拿出来。为什么专罚我们?” 
后来我猜,告我们的八成就是对门。 
每次我经过对门,里面的小孩就会对着我喊。 
我听不懂,对他们笑笑。 
他们居然用手把眼睛拉成细线,再龇成暴牙的样子,发出很奇怪的“ji ji ga ga”的声音。 
“他们是在嘲笑中国人。”老爸说,“小孩子,不用理他!” 
可是才不久,有一天球滚到了对街,我过去捡,正巧那家女主人坐在门口晒太阳。她居然站起身,指着我家,对我吼。 
我听不懂她说什么,但是看手势也知道———她要我滚回家。 
晚餐桌上,我告诉老爸。 
老爸站起身,把筷子扔在桌上: “走!拿着咱们的羽毛球拍,趁天没黑,到对街打球去!” 
我去了。打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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