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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如何经营你的大学时光(完结) 作者_马浩然-第3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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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崔:你说大家都喜欢《红楼梦》有什么好处呢?
    王:我觉得大家都来喜欢肯定不是让大家来研究,研究的人毕竟是少数。但是大家都喜欢《红楼梦》,就会受到中国传统文化的熏陶,就算你将来不做文化,但是你也应该有文化底蕴,有文化的积淀。
    崔:为什么非受传统文化的熏陶才算有底蕴呢?
    王:因为中国的传统文化很博大精深,它不但教你怎么做学问,它会教你怎么样做人。而且你有这个文化底蕴了之后,所谓腹有诗书气自华,无论做什么,我觉得都是有帮助的。
    崔:我考考你吧,要不然老是你说,我就觉得很惭愧了。
    王:没有什么好惭愧的,您也是红学家。
    崔:其实我刚才问你的都是一些比较简单的问题。我现在问你一个更专业一点儿的问题,可能观众都听不懂,咱俩交流。你说贾宝玉和周杰伦,谁更可爱呢?
    王:我对周杰伦不是太了解。
    崔:周杰伦你不了解吗?《红楼梦》里有他啊。
    王:哪里啊?
    崔:没研究到这儿?
    王:你说周杰伦我以为是开演唱会的那个。
    崔:对,我说的也是他。我的意思是说,现在的年轻人喜欢周杰伦的比喜欢贾宝玉的,或者比喜欢《红楼梦》的要多得多,这是一件好事吗?
    王:我觉得对于一个社会来说,了解《红楼梦》,了解贾宝玉很重要,但是不一定要让大家都喜欢他。至于喜欢周杰伦我觉得那是大家的娱乐,大家的个人爱好。但是伴随着现在的商业大潮越来越入侵文化,如果在校园里面大家只知道周杰伦,不知道贾宝玉,那我觉得是一个悲哀,是文化的悲哀。
    崔:其实最好的状态是既知道周杰伦又知道贾宝玉。而且也不妨碍两个都喜欢。有很多大家在《红楼梦》的研究上,有很多的观点,刘梦溪、张毕来、周汝昌、俞平伯,他们的观点你都非常熟悉吧?
    王:周汝昌先生的红学论著我基本上都读过,应该是比较熟悉。俞平伯先生的代表作我也读过。
    崔:有没有不同意的?
    王:有啊,因为周汝昌先生他对《红楼梦》可以说是毕生的精力在研究,尤其是他考证的学风,都是很严谨很扎实的。但是所谓学问还是要有一些商榷的地方,所以他的一些观点我也不是全部都赞同。比如说他认为《红楼梦》的大结局,就是贾府被抄没之后,贾宝玉流落,当然在这之前,林黛玉已经去世了,然后贾宝玉后来就跟史湘云结为了夫妇,我对这个观点就不是很赞同。
    崔:这是周汝昌先生考证出来的,应该说是研究成果,你为什么不赞成?
    王:从史湘云来说,我们必须要注意《红楼梦》的第五回的判词和曲文。史湘云的判词是“富贵又何为,襁褓之间父母违。展眼吊斜晖,湘江水逝楚云飞。”可见就两个结局,要么早死,要么守寡。再看她的曲文,“襁褓中,父母叹双亡。纵居那绮罗丛,谁知娇养?幸生来,英豪阔大宽宏量,从未将儿女私情略萦心上。好一似,霁月光风耀玉堂。厮配得才貌仙郎,博得个地久天长,准折得幼年时坎坷形状。终久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这是尘寰中消长数应当,何必枉悲伤!”其中“博得个地久天长”就是她肯定结过婚,“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是说这个好姻缘最终变成了离散的结局。我们再看第三十一回,“因麒麟伏白首双星”。
    崔:咱们不看了,咱们猜猜电视机前的大叔大妈,他们心里是什么想法?
    王:可能会觉得刚才念了半天是什么?
    崔:不是,他们都希望你是他们的女儿。
    ……
    这么一来一往地搞了数十个回合,观众席里一直笑声不断。后来悬玲他们看了节目都说,怎么小崔尽问些挺捣乱的问题,不过捣乱一阵以后又回到主题上来了,气氛搞得倒是很好。我说假如大家都一本正经地讲学问,观众能看下去吗,这才叫雅俗共赏。“红楼论坛”以前走的都是阳春白雪的路子,加上这次《小崔说事》正好百花齐放。
    录节目时跟我同场做嘉宾的还有一个南京的大男孩,全国古琴大赛银奖。当天我们聊到很晚,他唱昆曲《牡丹亭》里的《游园》、《惊梦》,唱《玉簪记》里的《琴挑》,用埙吹《阳关三叠》,用古琴弹《长门怨》、《潇湘水云》和《广陵散》。我坐在一边静静地听着,这种景象,以前只在诗社里约略有过,但还难得如此尽兴。我知道长久以来,自己始终渴望能够经营一种诗一般的生活方式,就像传统的工笔画,那种精致的情怀、唯美的风韵。苍劲古雅的琴音在空气里盘旋,牢牢缠绕在时间周围,让它停住不流,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昆腔的宛转、阳关的哀怨、潇湘的风流,连同广陵的绝响。这时我开始后悔没有早一点学箫,因为洞箫的幽情应该最适合这样的氛围,这种古典的风致。
    第二天我离开北京,在飞机上看到了日落的奇观。远处的浓云簇拥着如同一个海岛,太阳沉没在云层中间,仿佛一枚璀璨的珠宝。我蓦地想起儿时听过的传说,湛蓝的天际,深邃的海水,古老神秘的宝藏,荒无人烟的小岛,如今这情景竟历历在目了。突然间爱上了这种类似流浪的感觉,人的一生,就是从上一个异乡流浪到下一个异乡。所谓故乡,不过是我们祖先流浪的最后一站。而我们一生的漂泊就像那候鸟的迁徙,为了生活,也为了梦想。
    回武汉两周以后,我主讲第七次“红楼论坛”。开坛那天教五楼多功能报告厅人涌如潮。我明白“红楼论坛”已经长大了,她像一个渐渐张开翅膀的可爱天使。要知道当她还是一个小不点时,没有人能想到她现在可以这样美丽。
    当时我进大学才两个多月,悬铃是春英诗社的社长。我高中那会儿读《红楼梦》如痴如狂,只是三年苦无知音。那天在诗社无意中发现架上的一大摞红学书,顿时喜上眉梢,转头就问悬铃,诗社是不是有挺多喜欢《红楼梦》的人啊?悬铃说是啊,我说我也好喜欢《红楼梦》的,我们把这些人找来一起搞活动吧,比如办个沙龙什么的,一二十人差不多了,叫……叫“红楼论坛”,怎么样?悬铃也来了兴致,说好啊好啊,你牵头办去吧,我支持。
    半个月后,第一次“红楼论坛”拉开帷幕。因为一开始大家只想把论坛搞成内部活动,所以没做什么宣传,观众基本都是社员,然而气氛非常热烈。第二坛时悬铃突发奇想,画了一幅精美的妙玉挑灯图搁在校园里,这下坏了,开坛时一百多人的教室被挤得水泄不通。我就这样被逼上梁山,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等到半年后第四次“红楼论坛”开坛时,我们干脆借社团文化节的东风去申请教五楼多功能报告厅。那可是学校最大的报告厅,举办讲座和大型社团活动的最佳场所,我心里着实惴惴不安。事实上,“红楼论坛”从小沙龙走到大型学术研讨活动,其间不过三个月光景。论坛做到这一步,观众早已不乏大三、大四的学长,甚至研究生。而作为主讲人的我连大一还没读完,压力可想而知。那些日子里,我的课余生活通常只有一样——去图书馆读红学书。好在《红楼梦》早已烂熟于心,开坛时大段诗词原文脱口而出,也能唬住不少人。通过阅读各家各派的红学论著到提出并论证自己的观点,我当初做这些全都是为了“红楼论坛”,根本没有意识到这便是早期的学术训练。
    令人兴奋的是,第四次“红楼论坛”不负众望地再一次爆满,我知道我们成功了。
    晚上诗社在小观园摆庆功宴,拥挤的大厅、猩红的地毯。说实话,我并不喜欢在很大的桌子上吃饭,尤其是和不太熟悉的人。但是倘若换成诗社的朋友,感觉就不一样了。我们会要求用最大的圆桌,然后在席上背诗联句,联不上就喝酒。我上大学以前滴酒不沾,到诗社却被他们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硬灌。悬铃是好酒量,听说以前类似史湘云醉眠芍药茵这样的典故还有过一些。我们用明亮的玻璃杯斟酒,金黄的、鲜红的、透明的,碰杯时发出清脆的响声。记不清从哪次聚会起,我们开始像《红楼梦》里贾宝玉过生日一样玩花名筹。有人特意把竹子剖开、削片,再写上莲花、牡丹、忘忧等一系列名号,做成精致的花筹。这些玩法如果换在别处,也许会被很多人看作有毛病的。现在反正诗社的一群人都有毛病,也就不亦乐乎。
    大三忙着考研,大四保了研又整天一大堆杂事,去诗社便渐渐地少了。知道那帮小朋友还在一如既往地联句、射覆、玩诗钟、猜谜语,不觉便有些惆怅,似乎离当初诗情画意的情怀有些远了。好在吹箫渐渐有了起色,而且带得诗社不少人都开始学。快毕业的时候,有意无意地又经常跑到诗社去,那时诗社里已经有四架古筝、古琴和近十支笛箫,一到晚上就热闹得跟乐队一样。我常常玩到十点多才回梅园去,路上总是有很好的月光。我意识到自己马上就要离开诗社、离开武大了,感觉竟有些怅惘。
    今年五月我主讲了最后一次“红楼论坛”,本来六点半开场,结果四点多报告厅门外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五点半报告厅开门,十分钟内四百人的场内便座无虚席。六点钟以前,报告厅的走道、台下包括门边,每一个角落都被热情的观众挤满,后来的人甚至无法进入大厅。我的感动如潮水般奔涌,四年了,“红楼论坛”就像润物无声的春雨,慢慢地慢慢地浸透到每个人的内心。我始终认为,对于一个国家一个社会,研究文化的人从古至今都只可能是少数,而且也许越到现代越往边缘转移。然而同时文化又必须永恒,因为她牢牢系着民族的源、民族的根。我们可以失去一切但不能失去历史、失去文明,否则国将不国,民族也将不能再称为民族。我们就这样一代又一代传递着文明的火种,即使不能发扬,也必须传承。这要求做文化的人非得带一点近乎壮烈的决心、近乎悲剧的责任。而且同时,还需要虔诚。然而文化的受众依然是普通的、多数的。对于一个中国人,毕竟需要数千年的文化积淀来熏陶、来滋养。他可以选择不做文化,但不能选择抛弃文化。倘若抛弃文化,他的人格将是缺失的、不健全的。“红楼论坛”并不是要校园里多出几个红学家,而是希望更多的人能够了解《红楼梦》,懂得《红楼梦》,希望更多的人来关注我们的传统文化,使传统文化在大学校园里不再寂寞。从今天来看,“红楼论坛”已经在这个轨道上迈出了第一步。但与此同时,我却不得不离开她了。
    在“红楼论坛”最后的告别发言里,我说:“曾经有很多人问我,包括很多记者采访时都会提到,我到了北大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做‘红楼论坛’。我的回答是,可能还会讲《红楼梦》,但不是‘红楼论坛’。因为‘红楼论坛’是属于武大的,永远都是属于武大的。在过去的四年里,‘红楼论坛’从诞生到壮大再到辉煌,每一步都与武大的人、武大的事紧紧相连,所以,虽然我已经在‘红楼论坛’上挥洒了自己大学四年的时光,虽然我真的很希望自己能够继续挥洒下去,但如果这要以‘红楼论坛’脱离武大为交换,那么我就宁愿选择放弃。我宁愿把自己作为‘红楼论坛’的过客,以此作为代价,来换取‘红楼论坛’在武大的永恒。”
    所讲的这些,一半是出于感情,另一半出于责任。其实从理智上我很明白,自己大学四年的全部生活,包括“红楼论坛”,都仅仅是生命中的一个驿站。所以虽然自己已经成为过客,但倘若“红楼论坛”能永远与武大同在,也就够了。
    一直想为“红楼论坛”、为我的大学写一篇文章,结果写到最后却七零八落,连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扯了些什么。于是干脆把题目叫做《锦瑟心情》,“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原本就是琐碎而绚烂的情思:
    刚上大一的时候,我收到一位朋友寄来的明信片,上面只有一句话:“珞珈山的樱花还灿烂依旧吗?”洁白的底色上跳跃着点点浅蓝的字迹,竟让从未见过樱花的我,莫名地感到了些许璀璨的意思。
    四年的岁月在云卷云舒之间过去,我已在珞珈山看了四次樱花。就在第一次樱花开放的时候,我从法学院转到了国学班。记得国学班面试的那天下了很大很大的雨,我看见雨滴是蓝色的。当时来不及赶到樱花大道上去,但我可以想见那大颗大颗蓝色的雨是如何敲打在樱花的白色花瓣上(这使我不自觉地想起半年前那张明信片的色彩),也可以想见那些娇嫩的花瓣在雨中急速坠落的样子——像水晶,像流星,更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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