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你死于一事无成)-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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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会挺身而出,拔刀相助。
我来到了情报机构办公楼的大门口,他们不让我进去。这时我冒了个巨大的风险,向门口的塔利班分子撒了个谎。我就说,自己被塔利班分子逮捕了,他们命令我到这里来,但是我又不能跟车上的男人们一起进去。我还说,如果你们不放行,上头怪罪下来,谁都担当不起。于是,他们就让我进去了。
进了大门之后,我找到了监狱大楼。哈米德就站在那里,身边有两个塔利布①看着。我惊讶地发现,哈米德几乎没任何反应。前一秒钟,他还匆匆赶回家,手里拿着买给妻子的巧克力,下一秒就被逮捕了。我跑过去,一把抓住他的手。透过蒙面长袍的网眼,我盯着塔利布,说:“看!看我的手!这是指甲花,新娘才有的。你们口口声声说信奉伊斯兰教,但你们的所作所为没有一样合乎一个穆斯林分子应有的标准。我们刚刚结婚,如果你把他关进监狱,我就再也没有穆哈兰姆了。我该怎么生活?我该怎么活下去?没有人跟我一起去买东西,没有人照顾我。我还是个年轻女子,除了老公,无亲无故啊!”我以为自己的理论能够激起他们的怜悯之心,说不定还会让哈米德回家。但是,这些人是根本不会被一个女人的请求所打动的。他们理都没理我,还带着哈米德去了另一扇门。我跟在身后,还紧紧抓住他的手,不依不饶地请求。等他们开了门,我的心立马沉了下来,因为门后是成百上千的囚犯。一些囚犯戴着手铐,一些囚犯被捆绑,一些囚犯站着,所有人都被赶到发着恶臭的院子里,挤在一块儿。
其中一个塔利布抓着哈米德的手,我仍旧握着他的另一只。我们的新生活才刚刚开始,他们就要将他从我身边带走,拆散我们,我甚至担心他们不加审判就要对他执行死刑。既然不给任何理由就逮捕他,那么不加审判行刑也完全有可能。我依旧没有松手,并且再次请求说:“我也要进去,我怎么能够独自离开呢,我是个女人,不能一个人在外面生活。你是个穆斯林,你怎么能这么做?”塔利布用普什图语回答我,语气粗鲁,口音就像没受过教育的乡巴佬。“闭嘴,你这个女人,你讲得太多了。”说完用力推我。我一不留神,趔趄着栽倒在一个散发着臭味的小水坑里,当时我还穿着高跟鞋和礼服。在不到一个小时之前,我们还在迎接客人呢。哈米德转过头试图拉我起来,但塔利布推着他朝相反方向走去,进了一扇大门。就在我挣扎着站起来的那一刻,我瞥了他最后一眼。然后,大门就合上了。
哈米德进去之后,我就想到了哥哥,他才是塔利班要找的人。现在安全吗?他人在哪里?我身上没钱了,坐不起出租车,于是穿着高跟鞋在城中拼命地跑,跑向我哥哥家。他的妻子在家。她对我说,哥哥最近在亲戚家不停地换着住,连续三个晚上每天都换一次,以防被抓。此刻,他正躲在卡尔特瑟,一个在内战中饱尝战火之苦的喀布尔西部地区。既然我现在帮不了哈米德什么忙,那就帮帮我哥哥吧,于是我就去找我哥哥。
到了之后,没有跟亲戚行额手礼,我就粗鲁地直接闯进去,我要亲眼看到哥哥才放心。房主夫妇都是教师,丈夫是喀布尔大学经济学院的教授,妻子跟千千万万个阿富汗勇敢女人一样,不顾禁令,冒着巨大的危险在家里私设学校。这对夫妇膝下无子。
房间没有沙发,好多垫子靠墙一字排开。米尔沙卡伊躺在一个垫子上,面对着墙壁。看我来了,他的脸上突然警觉了起来。自从婚礼过后,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我,那天他还抱着我默默哭泣呢,之后我就开始了新婚生活。此刻重逢,我们又哭得一塌糊涂。
我赶紧把哈米德被捕的经过一五一十地告诉他,还说此刻他们是如何在对他进行四处搜捕。这里对他不安全,因为他们会挨家挨户搜索我们所有的亲戚。打的出逃也不安全,外面到处是塔利班的哨卡,如果拦下我们盘问,他们手里是有我哥哥的照片的,很快就能认出。于是我们走着出逃。我仍然穿着该死的高跟鞋,脚疼得要命。
那是我第一次穿着蒙面长袍走那么长的一段路。我向来就不擅长走路,穿上高跟鞋再加上心里一焦急就更是如此,人行道的每一块石头或者每一道缝隙都可能将我绊倒。
我们往城市的郊外走去。其实,本来我们是没地方可去的,但是,真要去找个地方躲藏还是有的,虽然能选择的余地是那么有限。太中央的位置或者人多的位置都有哨卡,郊外我们能躲藏的地方也多,人却较少,所以我们才往那里去。一路上,我们一边走一边聊。哥哥问起哈米德的情况,问他符合不符合我的期望。我高兴地告诉哥哥说,哈米德确实很好,我没嫁错人。
我告诉哥哥说,哈米德跟我讨论了定居的计划,甚至还考虑要不要离开阿富汗。哈米德曾经建议到巴基斯坦定居,可我说,哥哥都在喀布尔,我不能离开。后来我们还讨论搬回巴达赫尚省的首府法扎巴德,也就是我最早开始上学的地方。巴达赫尚省没有被塔利班控制。我的姐妹们,哈米德的家人也都在那里,我们俩也都非常怀念那个地方,所以这也就成了我们的计划。我们打算搬到乡下,我可以教书,哈米德可以经营他的公司。
向哥哥讲述这些计划比脚跟上的水泡还要让我心痛,所有新婚之际的梦想和计划此刻都已经付诸东流。漫无目的地走了四个小时之后,我们叫了一辆出租车。我记得哈米德有一个亲戚,当时跟她一个儿子住。虽然不知道确切的地址,但应该就在马克洛里安街区,也就是在我和哈米德的住所附近。前往那个亲戚家的途中,我们经过了一个哨卡。坐在车上,我们提心吊胆,生怕他们摇下窗户查看我哥哥。但那天真是幸运,哨兵没往车内看就示意我们开走。 我哥哥见过哈米德的这个亲戚,当时来我家提亲她也在。我哥哥还说,她化妆太浓,指甲太长。在他看来,这样的女人往往很懒,但现在只好去找她了。我问了问街坊,有人指给我们一套公寓。到了她家之后,我立马向她解释情况,问她能否留宿我哥哥一晚。她嘴里答应,心里却不甚高兴。可以想象,她很害怕。如果被发现留宿非血缘关系的男子,她就要被抓到“恶习与美德部”。让她陷入这样的为难境地我很难过,但别无选择。
我就在那里跟哥哥道别,然后走回家。到家后,我的双脚就像着了火,汗水迷糊了双眼和双耳,头发似一块抹了油的垫子盖在头上。我一把甩掉蒙面长袍,跑向卧室,心里很难受,悲痛得号啕大哭。
亲爱的舒拉和莎哈扎德:
痛失亲人对任何人来说都是最难忍受的痛苦之一。
但是,失去所爱的人是生活的一部分,是我们成长路上的一部分,没有人能够例外。或许,当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遇害死去,你们已经失去了我。我们都知道这一天迟早会发生,我们还曾经讨论过这个话题,我也希望你们对这一必然性有所准备。
失去一个家庭,就像战争时期我们多次经历过的一样,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对孩子来说,失去家庭是最痛苦的。但是,阿富汗成千上万的孩子就曾经饱尝这样的痛苦。你们有房子住,有火取暖,有柔软舒适的床可以睡,有台灯可以看书,有书桌可以做作业,所以不要忘了你们是多么幸运。我知道这虽然算不了什么,但并非所有的孩子都有这么好的条件。
对一个女人来说,或许最糟糕的莫过于迷失了自己。如果不能清楚地认识自己,没有任何梦想,那么这才是女人最大的损失。这本来不是无法避免的,而是那些阻止我们去追求梦想、去追求成功的人强加给我们的。我祈求上苍,你们千万不要失去梦想。
挚爱你们的妈妈
黑暗蔓延
1997年
那一晚我几乎没睡,因为担惊受怕,人几乎要疯掉了,脑子飞快地运转,拼命地在想到底谁能帮我出主意。早上,站在镜子前刷牙的时候,我突然想到了一个主意。
我记得有一个朋友曾跟我说,她曾经给一名塔利班官员的妻子教刺绣。我马上穿上蒙面长袍,朝那朋友家奔去。听完哈米德的遭遇之后,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又是震惊又是同情。成不成我们都没有把握,但她答应带我去官员的家中,给我引荐。
我们是走着去的,一度喧嚣的城市道路此刻竟出奇的安静。几辆汽车和出租车经过,总算让人看到了一丝生气。空荡荡的街边小摊和木板隔成的商店里,晨光照了进去,可以清楚地看到尘土在飞扬。我看见一个面容沮丧的女人,塌着双肩,穿着蓝色蒙面长袍,我几乎认不出来那就是我自己。原来,我在一家空荡荡的摄影店的玻璃窗前看到了自己的影像。蒙面长袍几乎完全掩饰了我的身份,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
我被这样的陌生感吓了一大跳,于是就朝店内张望。摄影店早就废弃了,褪色的照片却还贴在墙壁上。在瀑布背景下,年轻男子摆出了宝莱坞演员般的姿势;婴儿们手中拿着升腾的气球,对着镜头咧嘴在笑,嘴里还没长牙,很显然镜头后面的父母正想尽办法逗他们笑;穿着花边衣服和及踝短袜的小女孩羞涩地笑着;穿着白色婚纱的新娘自豪地站在西装笔挺的丈夫身边。
看着这些照片,我心里在想,这些面带笑容的人们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如今安在?自从塔利班上台执政以来,阿富汗的1800万人口有三分之一死于战火,还有另外三分之一流亡海外,只有大约600万人口还留在本土。照片上的这些人都没了吗?摄影店的老板呢?所有的摄影活动均被塔利班勒令停止,既然这个生计没了,老板就只好关门,另谋出路了。或许他也可以违背塔利班的律法,偷偷地干着老本行;或许他入狱了,和哈米德关在一起。一想到素不相识的摄影店主躺在牢房里的哈米德身旁,我回过神来。朋友轻轻碰了碰我的手臂,于是我们接着赶路,一直来到一个带大门的公寓大楼,也就是要找的那个塔利布的房子。门外有个小男孩在玩耍,煮羊肉散发的香味扑鼻而来。
塔利布男子和妻子在家。妻子有着一双碧眼,看上去似乎和她丈夫一样对我们的悲惨处境很同情。他们把我们迎进屋,给我们斟上热茶。男人年轻,三十来岁的样子。他表示不一定能帮得了,但一定会尽量帮忙解决。一旦官员的办公室开了,他就会尽早去打听。我有点沮丧,但并非不感激。我惊讶地发现,一个塔利布,随便一个塔利布也都有可能表现出人道主义精神。他跟我素昧平生,但他居然打算帮我,本来他完全没必要这么做,他改变了我对许多塔利班分子的看法。那一刻,我意识到,虽然他的理想和政治观点不能和我一致,但并不等于他是个可怕的人。
许多阿富汗人和塔利班站在一道是因为属于共同的民族,拥有共同的文化,出于共同的地域和经济需要。当时如此,今天也还是这样。在一个没有工作可做的村子里,如果塔利班给人工资,那么一个穷苦人会怎么做?许多阿富汗人,尤其是南部的坎大哈和赫尔曼德等省份,倾向于接受伊斯兰文化中的强硬元素。这与我所信奉的观点相左,但是,我对许多不同的观点、民族、语言、文化怀有深刻的理解和尊敬,因为正是这些不同才构成阿富汗。在西方国家,真正知道阿富汗同时在用三十多种语言的人不多。于我而言,正是这种多样性显示了我们的强大——至少在和平时期是如此。战争时期,民族的多样性却成了阿富汗最大的弱点,也是许多无谓的杀戮的根源。
离开塔利布的家时,他友好地送我们到公寓大楼门口,并再次表明他也没把握能帮上多大的忙。回家的路上,我已经做了最坏的打算——哈米德被处决或者被随便加个罪名,判处终身监禁。我不愿去想这件事,但知道必须面对很可能发生的坏情况。我尽量不去想哈米德双手被捆绑着拖到监狱的院子里,接受处决。我也不敢去想他躺在肮脏冰冷的牢房里,日渐憔悴,在饥寒交迫之下渐渐发疯。这些想法足以将我逼疯。
到家后我脑子里还全是这些恐怖的想法,突然,从浴室里走出一个熟悉的面孔。
竟然是哈米德,瘦削的脸颊上,水珠子泛着亮光,胡子上还挂着小水滴。
我以为自己在做梦,要不就是眼睛出问题了。
我丈夫站在门厅里,朝我微笑,好像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了。他朝我走过来,叫了我的名字,瘦弱的双腿蹒跚着。我跑过去,趁他没摔倒前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