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光十五年-第3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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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蓉翻出她的通讯录,一边装作在键盘上点、发挥最快的浏览速度,查看她的通讯录,一边一心二用地分出精力应答胡蝶:“你能不去么?别说废话。”
胡蝶站住了,踢踢踏踏地踢着马路牙子,蹲在地上,双手捂住脸:“我真害怕……”
柳蓉眼神一闪,找到了目标,她看见一个电话号码的名称那里记得是“他”,没姓没名,连个昵称外号都没有。柳蓉当年连着页码一起背整本政治书的好记忆力再次发挥它的功能,扫了一眼立刻记下来,然后一边把自己的新号码输入进去,一边伸手在胡蝶肩膀上拍打了一下:“起来,趁着清早没人赶紧去,不然一会医院人就多了,万一遇见认识的,你以后做人不做人?”
胡蝶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含了眼泪看着她,看着就更水了,我见犹怜的,她说:“我觉着我本来就不是人。”
柳蓉把自己的号码存好,拨过来,然后挂断,一把拉起胡蝶,把她的手机塞回她兜里:“你不是人是什么?狗啊?你有那么灵的鼻子么?别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赶紧起来——自己都不拿自己当人,谁还能把你当回事?你刚多大,以后怎么办?不活啦?”
胡蝶拉着她的手站起来,抽抽噎噎地说:“我……我是不想活着了,我想转世投胎重新做人……”
柳蓉说:“你别胡说八道,世界上有转世投胎么?有也轮不上你,人家信佛的才能转世投胎呢,你这样半路出家临时抱佛脚的算什么事,当佛祖是你啊,那么好糊弄。”
胡蝶说:“那我就剃头当尼姑去。”
柳蓉拦了一辆出租车,一把把她推进去:“竟扯没烟儿的事。”
市三医院并不远,一大清早起来,交通也不算堵塞,没多长时间,出租车就停在了医院门口,柳蓉付了车费,拉着怎么也不肯出来的胡蝶下车。
她看着胡蝶那半死不活的模样,忽然有种自己变成了她妈的错觉,叹了口气,让她一个人站在大厅里呆呆地等着,自己给她挂号,咨询,带她去检查……
凡事亲力亲为,别人看她,她就装瞎,反正柳蓉特意穿了一身平时不穿的破破烂烂的运动服,还把头发乱糟糟的放下来,鼻梁上架了一副巨大的眼镜,几乎遮了她半边脸去,活像个大蜻蜓,走路来去匆匆还低着头,估计就算是熟人看了也得认半天——胡蝶就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一双手扯着自己的小包,惴惴地跟着她,柳蓉指东她就往东走,柳蓉指西她就往西走,迷茫极了。
进手术室之前,胡蝶拉着柳蓉的袖子不撒手,柳蓉胳膊上替她挎着包,怀里抱着她的外衣,费力地蹲下来,低低地说:“打了麻药就不疼了,你放心。”
胡蝶的眼泪一串一串地落下来,一个医生有些不耐烦了,低声嘀咕了一句:“现在知道哭了,早干什么去了。”
柳蓉看了她一眼,假装没听见——人家是医生,手里握着你的小命呢,柳蓉觉着没给人家塞红包,心里已经很胆战心惊了。
她于是叹了口气,蹲下来,伸出手指把胡蝶的眼泪擦干净,心里想进去吧,早死早超生——可又觉着这话说出口,就太冷漠无情了,于是轻轻地把胡蝶的手从自己袖子上拉下来,叹了口气:“一会就过去了,过去了,你就自由了。”
胡蝶睁着大眼睛看着她,柳蓉忽然福至心灵,低声说:“不会有不该知道的人知道的,过了这一关,你就重新开始了。”
胡蝶闭上眼睛,柳蓉趁机把她的手塞进被子里,看着她被推进手术室。
柳蓉的影子被长长地拖在地上,显得更细更长了,她回过头去,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轻轻地松了口气,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她从胡蝶的外衣兜里把她的手机拿出来,再次翻查她的通讯录——果然,那个“他”,这么一会功夫就被删了,胡蝶就像个初恋的小姑娘那样,患得患失,有什么苦都自己扛着,好像她就是那个圣母,她甚至觉得出了这种意外是自己的过错。
当她长大的时候,年幼时曾勇敢地说出来的“梦想”就成了个笑话,被她压到潜意识里,如履薄冰地活着,她怕着那个自己,怕着自己走上那样一条路,又不自觉地真的被禁忌的恋情吸引。
扭曲的生活其实早就扭曲了她,她越是不承认、越是想要埋葬那些说不得的心思,人就越是扭曲。
柳蓉庆幸留了个心眼,下手非常及时,于是掏出自己的手机,给胡蝶通讯录里的那个的“他”,发了一条短信:“胡蝶出事了,在市三医院,速来。”
过了一会,短信提示来了,对方说:“你是谁?她怎么了?”
“我是她一个同学,她家里没人,我送她来医院,现在既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该联系谁,胡蝶刚进手术室。”
对方立刻回过来:“我就到。”
柳蓉看完,顺手删除了记录,合上手机的盖子,拇指在上面捻了捻,眼神平静,那一瞬间,她的表情不像是个小姑娘,倒想是个深谋远虑的阴谋家。
胡蝶是个傻姑娘——柳蓉想,即使她当了让人不齿的小三,她也是个傻姑娘。
十几分钟以后,那个男人来了,眼睛里还有血丝,看起来比照片上还要老一些,表情很疲惫,他急匆匆地走进来,不时拦住医护人员询问一下,柳蓉老远地看见,就站了起来,她把鼻梁上的可笑的大眼镜摘了下来,别在领口,垂了一下眼睛,镇定自若地把手伸过去,好像国家领导人会晤一样,非常正式地说:“你好,就是我给你发的短信。”
第四十六章 另类约会
男人一看这个穿得跟个大麻袋似的女孩的表情,就知道她不是“不知道该怎么办”的类型,愣了一下,有些戒备地跟她简单地握了一下手:“胡蝶是什么病?”
柳蓉看着他,脸上无声无息地浮起一个笑容来,冷冰冰的,有些不友好,声音却礼貌轻柔得很:“先生不用担心,过一会儿手术就结束了,你不如自己去问问她或者医生。”
男人皱了皱眉,想仔细问,却看见对方已经把衣领上的大眼镜重新戴上了,一张脸掩去了大半,看起来显得年纪有点小,旁若无人地在医院走廊里的椅子上坐下来,自顾自地玩起了手机,头也不抬。
整个医院里都飘着让人心情不快的消毒水的味道,男人无奈地在柳蓉对面坐了下来,他的坐姿并不是很端正,肩膀有些弓,看起来颇为讲究的外衣有些皱,长长地叹了口气,双肘撑在膝盖上,两只手在脸上抹了一把——柳蓉的眼睛他左手无名指上戒指的反光晃了一下,于是特意抬头看了他的左手一眼。
男人感觉到她的目光,顿了顿,悄悄地把戒指摘下来,塞进兜里,眉宇之间凝成一道很深的刻痕。柳蓉和他的目光对上,又笑了笑,男人觉得女孩的笑容里有种特别讽刺的东西,可再一看,又没有了,仿佛只是出于礼貌地打个招呼。
人活在世上,是不可以太贪心的,一个人怎么可能过两种日子呢?就算是美国中央情报局的那帮专门钻地洞听墙角的特工们,有那么两三个化名也就了不起了,还要时不常地接受个心理治疗,何况是正常人类呢?
想要红旗不倒,还想要彩旗飘飘——你以为你是运动会操场么?你自己有那么大的场地,有那么宽的草坪,有那种一步一坑还能默默坚韧的肚量么?
这是连一个刚成年的小孩都明白的道理,柳蓉心想——你也痛苦么?
活该。
胡蝶出来以后,一看见男人就哭了,简直像是没了娘的孩子,柳蓉把她的外衣和包放在长椅上,悄悄地走了。
她觉得自己做得已经有些过分了,朋友有朋友的立场,她并不是胡蝶的妈,有些话,有些事,点到为止,多了反而不美。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要走的路,每个人最终也都会看清楚,不是你的东西,即使白日梦也得不到。
旁观者清。
过了没几天,梁肃就假装风魔地找到正忙着打工的梁雪:“我说老妹,你也别太忙了,平时忙,现在还忙什么劲?一年到头总得给自己放放假嘛,偶尔也和同学联系联系,聚一聚。”
梁雪:“聚什么聚,开学又不是见不着了。”
梁肃:“中学同学啊。”
梁雪:“哦,八中同学下礼拜。”
梁肃抓了抓头发:“……初中的呢?”
梁雪一头雾水地看着他:“初中?初中同学现在都不联系了,联系的几个不是前几天聚过了?”
梁肃沉默了一会,十分蹩脚地说:“朋友,还是要常联系的,不然时间长了都生疏了。”
梁雪就眨巴眨巴眼:“你想表达什么?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梁肃再次伸手抓了抓头发,梁雪看不下去了:“行了,哥,你再抓,不到三十就得谢顶了,直说吧,想谁了?”
她无意中真相,梁肃于是默默转过身,装作没听见。梁雪反应再迟钝,也终于感觉出不对劲来了,于是追上去:“哥,你给我说明白了呀。”
梁肃表示沉默是金,可他忽略了梁雪再怎么不靠谱,她也是个姑娘,姑娘八卦起来,那是老天爷老地奶奶也管不住的,梁雪有生以来第一次缠人,喋喋不休地跟在他身后一整天,见他不言声,就使坏,专找有人的地方问他。
终于,这凶猛的姑娘把梁老板吓得抱头鼠窜,跑到公司节日加班去了。
梁雪于是思考起来了,这么多年,自从他哥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啊呸呸,自从她哥抹擦抹擦脸,成功地从一个小混混转变成有志青年以后,就没听说和谁怎么样过。
以前出门,是一群五光十色如同城市霓虹一样晃眼的妞儿们围着他,这位姓梁的“文强”一直试图从中挑出一个“程程”,可惜只看见了满眼的橙子——一个个坑坑洼洼的。上海滩没有,无底洞倒是一堆。
梁雪一直觉着他哥这人有点包子,总有狗跟着,可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位包子兄开始洁身自好了起来,居然正经八百地念起了书,还成了个根正苗红的大学生,甚至颇为与时俱进地搞起了实业……是打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梁雪一思考,梁肃就倒霉。
那位名字很吉利的福侦探说了,排除了不可能的,剩下的就是真相,于是真相赤裸裸地横陈在梁雪面前——初中那几位,还能有谁?常露韵和梁肃接触得不多,胡蝶每次来都山呼海啸的,梁肃私下里还开玩笑说,下回看见这姑娘要准备一瓶速效救心丸,那……
梁雪想明白了,明白了以后,就觉着她哥真是越长大越怂了,于是果断给柳蓉打了电话:“喂?你在哪呢?什么?还在家?你憋着长蘑菇呢怎么的……出来出来,我带你去我哥的公司转转,带着照相机,往后二十年,万一他那公司成世界五百强了,初期的照片都是珍藏版本。”
柳蓉放下电话,也想起来答应了梁肃,说自己没事的时候要去帮他义务劳动跑业务——反正光干活不拿钱也不是第一回了——她收拾东西换了衣服出去,心想梁老板这公司错不了,从小手底下就老有一帮小傻子,没事给他打白工——比如她自己。
梁肃的“办公室”,实在像个鸡窝,一开门没有落脚的地方,一台破电脑,室内没有供暖设备,冷得像个冰窖,满地的传单,走进去连把多余的椅子都没有,没有饮水机,没有热水,暖水瓶里的水倒出来都有冰碴。
梁肃被这两个突然到来的义工弄得有些受宠若惊,赶紧指使张秦出去买几杯热腾腾的桂圆红枣茶回来,把自己的椅子让出来,用脚在满地垃圾里开出一条血路,脸上露出一个傻得叫人叹为观止的笑容来:“先坐,先坐……公司刚开张,还没进入正轨,啊哈哈……有点简陋哈。”
旁边梁肃的合伙人——他的几个同学,彼此使了个眼色,一副心照不宣的模样。听见梁老板在那边像是接领导莅临检查似的,鞍前马后,四肢全变狗腿,一会是“门关上门关上,不要脱外衣,别冻着”,一会是“热茶来了,先暖和暖和,这屋实在太冷了”,再是“别收拾那个了,地上一堆都脏了……怎么能让你出去干活呢,这大冷天的……”
梁雪对其他几位同样看得津津有味的同志做了个鬼脸:“我还有事呢,先走了。”然后不顾梁肃仿佛包含着万语千言一样挽留的目光,扬长而去了。
其他几个人——包括刚刚买了热茶上来的张秦也好像同时被按下了“无事忙”键一样,各自找了个很烂的理由:“不行老梁,我必须要回趟家,我们家猫还没人喂呢!”
“今天路边有个大爷给我算了一卦,说我有血光之灾,现在这个点钟必须出门,在大街上才能度劫——谁也别拦我,拦我就是害我。”
“哎哟,我拉肚子,快让开……”
“昨天印刷厂的人叫我去取货,哦对了,取完了我还要见一个客户。”
转眼间,这几位就“时间紧任务重”的就全都不见了踪影,梁肃脸都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