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醒与嬗变--戊戌百年沉思 作者:张鸣-第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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洋务运动的说法多少有点貶意,大抵像当时的反对派和后来 的研究者的口吻,而在发动者自己,则名之为“自强”。姑弗论它 “强”的是中国,还是“大清”抑或他们自己。洋务运动客观上毕 竞引进了资本主义因校怪泄醭隽私捏室徊健P鹣1酋 国藩、李鸿章和奕沂都曾被冠以“中国现代化之父”的头衔,但 平心而论,曾、李和卖圻是不能同日而语的,后者的“洋务”倒 也没少干,但对洋务运动他不过是一个有限的赞同者,只是恰好 他的位置比较特殊而已。虽然比起同时代的满族王公亲贵来,这 位精明透顶的“鬼子六’’是要开通得多。
洋务运动从近代化这个角度来看,可以分成闪个递进层次。笫 一个层次是购洋械、办理洋务交涉。这一层次的认识与行为来源 于洋人的直接剌激,胡林翼见洋人轮船风驰而过,晕倒在地。李 鸿章慨叹“落地开花炸弹真神技也”,所以最初的认识自然是: “中国但有开花大炮、轮船两样,西人即可敛手:“〔。曾、胡、李 辈所闻所见;英法联军打到北京时留京议和的奕圻也是领教了的, 因此此心略同0于是大家硬着头皮办交涉,腆着脸皮购洋械,
第二层次是丨请洋人训练军队(教练使用洋枪洋炮,列洋操〉和 兴办军火工业。这一层次是上一层次的顺延,买来了洋枪洋炮总
〔1〕《李文忠公全集》,朋僚函稿;
得会用才行,因此只好靠洋人。在这一点上李鸿章走得急,从】卯2 年起他的淮军就开始采用西械与洋操,连操练的口令也照搬洋文, “前进”(仏^^乂变成可笑的音译“发威马齐”(老一辈的
淮军将士大多数到死也没摘清为什么一喊“发威马齐”就非得向 前迈步〉。兴办西式军火工业曾国藩比较早,他的安庆军械所就是 最早的尝试,左宗棠虽说不服气他这位同乡,但很快步其后尘,放 开手脚办起了福州船政局。李鸿章虽说对自己造船有些犹移,但 江南制造总局的建立,也使他加入了自造军火的大合唱。这种出 自不受制于人的自立思想的“豪举”,无疑是会得到具有相同文化 渊源的奕沂、文祥诸人的共鸣的。
第三层次是所谓求富的方略,官办新式工商业和官督商办工 商业,大概眼螅值偷摹爸行嗣肌狈⑾至怂堑摹按笫直省本』鸸ひ涤械阆窨罩新ジ螅巡魂咔夷岩晕獭S谑窍氲角蟾唬谩∠胱磐夤拇蠡饕话岬街泄籢生的产品就能抵杭洋货的侵人, 给自己的军火工业带来取之不尽的财源。看来还是李鸿章最谙此 道,官办办不下去了他就官督商办、乃至官商合办,引进了一批 当年在上海结识的买办与商人朋友,利用商人待有的经验与智慧, 使他踏上求富之路。应该说,在商人权责较重的情况下,开平矿 务局和轮船招商局一度办得还差强人意。可是,在这个层次上,中 央与地方意见就不尽一致对于地方办的民用工业,总理衙门 的态度无非是像对待地方詧办的种种自创财源的举措一样,听之 任之。对于官督商办实际上还有抵触。恰是由于中央政府的这种 态度和从中央到地方强大宫僚积习,致使官督商办的尝试最终流 产。
第四层次是提倡民族私营工商业的问题。这个问睿导噬嫌Α「檬茄笪裨硕挠τ兄澹率瞪铣烁霰鹧笪裨硕某颊摺∮泄承┫敕ㄍ猓⒚挥谢形V劣谥醒胝透浅帧》穸ㄌ取V皇堑搅恕堵砉靥踉肌非┒┲螅糯掖颐γΦ夭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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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下课。就是这匆忙的补课,也使民族工业有了一定的发展。过 去有个偏见,认为洋务运动是治标的改革,本身无法推动中国民 族资本的形成,其实,即使不改变政治制度,仅仅靠洋务运动也 是有可能使民族资本有一定发展的,在世界近代化进程中,政治 经济二元化的现象比比皆是。洋务运动之所以成效不大,很大程 度上是由于它没有走完它自己应走的路。
中央与地方政府对西学的态度,随着洋务运动的展幵,实际 上也分有几个层次。对于适当地学“西语”,中央和地方看来都有 共识,北京有同文馆,上海有广方言馆,等于是外语学校,当道 的满大人大概吃尽了半通不通的买办通事张禧之辈的苦头,所以 才甘冒旗人的讥诮让八旗子弟学外语。同文馆实际上只是总理衙 门外交事务的附属,只要满清答应了洋人要办这么一个衙门,就 必须有这么一个附属机构,所以实际上也算不上什么改革之举。只 有后来在同文馆中附设天文、算学馆,才算有点模样,可惜又在 反对派的舆论压力下招不上来学生。至于对西技的学习,中央政 府虽也同意,但显然兴趣没有地方大,福州船政学堂和天津水师 学堂都是督抚们办的,奕圻等人虽然有心用洋枪洋炮重整京师八 旗,但却连个专门针对旗人的近代军事学校也办不起来。曾国藩、 容闳诸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张罗起来的幼童出国留学,出于以夷 变夏的深深忧虑,中央政府事实上是很有保留的,否则就不会派 那么一个专事捣乱的冬供陈兰彬去牵制容闳。最后,果然因所谓 “外洋之长技尚未周知,彼族之浇风早经习染”,由奕圻亲手结束 这项留学事业。〔1〕
至于像李鸿章等人提出的改革科举,专设考西技之一科的主 张,中央政府是连听都不要听的。在上海由基督教教会和江南制 造总局两个方面译出的西学书肇(大多为科学常识,声光化电及
〔1〕《洋务运动》(一:),第165页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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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学书,还有少部分的西方地理历史书〉,长期以来没多少人问津, 中央政府的衮衮诸公对此兴趣远远不及在野的部分士人。李鸿章 曾对教会那个大肆张罗译西书的李提摩太抱怨说:“掌权的大臣, 绝不知道西国的情形,没人肯看《泰西新史揽要》〈一本李提摩太 译的介绍西方近代史的书,作者为马恳西。笔者注、我倒看过几 次々京中大僚,都称西学为鬼子学,所以人不肯研究。”〔1:1李说这 话时为1895年,当时奕诉还活着,并主持总理衙门,话中的“掌 权的大臣”无疑也包含他在内。当然,这样胡桃杏子一块数,对 奕圻可能有点过分,但作为名声在外的洋务大臣,奕圻对西学的 确知之不多,没有资料能证明他曾看过西学的书,他的《乐道堂 文集》里也绝寻不出洋务的文章,他对西方的了解,多来自与赫 德的接触与不多的使臣汇报,而且他从未出过国门半步,为李鸿 章所看轻,也是没法子的事。很有见识的郭嵩焘也有同感,在他 眼里,除李鸿章、丁日昌、沈葆桢潘人外,其余在位诸公,竟无 知者。,’〔2〕
总之,19世纪最后30余年的最高统治者,无论是较有知识的 恭亲王奕诉,还是较无知识的西太后叶赫那拉氏,在中国面临 “三千年未有之变局”的关头,所见所识,所行所为,还只能箅是 精明的传统统治者,他们精于把握政治平衡,明了利害之所在,更 清楚自身国家的局限,但却不懂如何使社会进步,政治更新。即 使在内外交困的政洽压力面前,他们的认识也没有多少的前进一 步。他们重用洋务派,却也姑息顽固派,实际上有意制造一种牵 制的平衡。洋务搞了 30多年,整个中央政府却依旧暮气沉沉,毫 无新气可言,京师的保守空气比地方要浓得多,仅仅同文馆这样 一个还算不上什么改革的小学堂,所激起的反对、抗议、讥诮之
〔I :!苏特尔:《李提庫太传》,4'戊戌变法》(四;),第238页。 1:2〕朱克敬:《琪廉二识I第'06页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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浪几欲把人吞掉,“京师口语藉藉,或黍占纸于前门,以俚语笑骂: ‘胡闹,胡闹,教人都从了天主教,云云。或作对句‘未同而言, 斯文将丧又曰‘孔门弟子,鬼谷先生7。?1〕西湖京官居然出这 样的损招:发出知单“言凡我同乡,如有报考同文馆者,薪水较 优,此后可以不分印结,公事较繁,庆吊可以不相闻问广〔2〕以逐 出“乡籍”相威胁、,不让人报考。中国的大门已经被人撞开了近 四十年,朝中居然还有见识如三家村学究的徐桐、刚毅这样的重 臣。有签人在地方为官还有几分朝气,到京中花翎双眼,顶子变 红,就日日“见客三班”,“见客四班”地应酬与宴游了。
旧衙门因循守旧也就罢了,而总理衙门作为“新衙门”,也依 然沉闷、因循、充斥官僚气、文牍气、拖沓气,英国公使威妥玛 曾在使华日记中对总理衙门办交涉有如下记述:
中国总理衡门其规矩与欧洲各国之外交部迥然不同,凡 各国使臣至总理衡门,必具酒果,王大臣以次陪客同坐,一 若以饮食为交涉之要务也者。又中国虽事杈不归一,然大臣 仍不敢各抒己见,每使臣发一议论,则各人以目相视,大臣 视亲王、新入署之大臣又视旧在署之大臣,若王一发言,则 各人轰然响应,亦莫非是言。若亲王不言,诸大臣必不敢先 言也。一日余至署,诸人相顾无敢先发一语,余不复能酎,乃 先发言曰:“今日天气甚好广而诸人尚不敢言,惟沈君某者, 似觉不可复默,乃首答曰:“今日天气果好。”于是王大臣莫 不曰:“今日天气果好:不啻如犬之吠影吠声云。
这位居心不良的“公使大人”言语虽然是刻薄了点,但却不
〔1〕《洋务运动》(八〉,第232页。
〔2〕《王文韶日记》,中华书局,1989年,第37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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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不承认清朝官场办事就是这副模样,总理衙门的低效率、衙门 习气实在与其他机构差不多,并没有因办的外交和洋务有多少例 外。张元济先生回忆说,就在戊戌变法前,有一天他到总理衙门 事务厅(即收发处,时张元济为总理衙章京)去,发现公文堆里 有封俄皇尼古拉第二给光绪帝的电报,居然“已经在事务厅里搁 了二天。”〃〕如果不是他将它翻出来,还不知道要扔在那里睡多少 时辰。
这样的详务衙门’指望它来推动洋务运动显然是不可能的,说 到顶天,也就是维持维持应付应付。其效率奠说跟西方国家的外 交部没法比(烕妥玛不知道总理衙大臣多数人虽然身在办外交,内 中还是理藩院和光禄寺的心态〕,就是连曾、左、李的幕僚班子也 比不上。曾国藩幕僚每曰早起议事,李鸿章当幕僚时就因为睡懒 觉还挨过骂。也难怪连它分内的外交事务也常常被北洋和南洋大 臣分了去。
“新衙门”尚且如此,其他的中央机构六部、各监寺就不用提 了,在几十年的洋务运动中,它们一点变化也没有,对于洋务事 业成全者少,碍事时多。
研究近代化的论者总喜欢将几乎同时起步的中日两国相比 较,其实两国近代化最大的不同就是中国的洋务运动几乎始终是 一种地方行为,而日本则非是。中届的近代化运动显然缺乏一个 领导中枢,那怕是个不好不称职的中枢。从头至尾,洋务运动事 实上并没能在全国莅围推开,多数内陆省份在这30多年里几乎没 有发丰任何变化。李鸿章在给郭嵩焘的信中的抱怨显然是有道理 的:“果真倾国考求西法,未必遂无转机,但考求者仅丁日昌、鸿 章及执事(指郭嵩焘一笔者注〉,庸有济乎?”〔”倡导运动的地方
〔1〕张元济丨《戊戌政变的回1乙《戊戌变法丨(四〕,第326页。
〔2〕窦宗一:丨李鸿章年(日》潜》1373年2月27日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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督抚由于派系畛域、利益的分割诸因素的缘故,使运动显得各自 为政头绪纷乱、支离破碎,一些还算差强人意的事业往往也在倾 轧中作了牺牲品。虽然朝廷也希望通过洋务运动来增强自身的应 变能力,但却也不无螅说乜吹狡渲械那闳橛敕兹6有时,中央 政府对各地洋务政策上的承允程度,也构成了政治平衡的一部分0 西太后与奕诉最关心的还是政局的稳定与力量的均势,尽量减少 曰益增大的离心力对朝廷的威胁。
洋务运动自始至终的地方导向,一方面可以说是太平天国之 后的中国情势所致,一大批“中兴名臣”所代表的地方势力,不 仅在实力上可以与中央相抗衡,而且还是19世纪后半叶中国政治 最具有活力的因素。不论以后的人们对曾国藩、李鸿章等人有什 么样的评价,但他们毕竞是当时中国比较敏感地感觉到了西方压 力,并意识到这种压力的真正意义的掌权者,虽然只是地方政权 的掌权者。在当时,也只有属于他们的势力集团有能力、有主动 性来迎接西方的挑战。另一方面,也是由于中央政府有意放弃对 运动的领导,无意也无勇气担承这既有违袓制,又遭顽固势力 (主要是旗下政治)反对的改革。西太后与奕圻等人自己既无此能 力与见识,也不将有能力的“中兴名臣”引人中枢,(同光以来, 有名的督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