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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梦醒与嬗变--戊戌百年沉思 作者:张鸣-第1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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士人以中国传统文化的伦理道德尺度对西方教会进行的抨击 与批判,在现实中不过是一种与虎谋皮的无效行为。两种文化体 系,两套标准,想以一套来否定另一套,在人侵者…方已屑难事, 面在被人侵的一方就更是天方夜谭了。不过从反面来看,士人们 通过与轶会的打闹摩擦,通过这一篇篇挖空心思的反教嫩文,也
!:】〕《教务教案裆、笫三辑,第1018頁, 石0
意识到了世界上还有存在于中国文化体系之外的某种东西,他们 根本不把我们一向视为理所当然的金科玉律当回事,却可以大模 大样、理直气壮地活着,不但活着,而且还以此骄人,甚至欺负 人。在士人们义正辞严的声讨背后,中国传统文化伦理道德准则 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观念已经极大地被动摇了。
更进一步。通过与外国教会的接触与打闹,士人们对西方的 了解和关于西方的知识也幵始增加〔他们中的大多数显然无缘从 输人的西学和中国人介绍西方的著作中增进对西方的了解
通过反教揭帖充斥谩骂和攻击的言辞,我们可以看出,炮制 者至少零星地了解了一些基督教的情况,比如天主、耶稣、圣母 等等,还知道教会活动有洗礼、终傅、婚礼和弥撤。分出英国、法 国、美国、日国〖西班牙、还知道英国是女主,美国各酋长分立 (各州〉,少数在中法战争期间出现的揭帖还模換糊糊地点出了拿 玻仑的名字,并知道还有普法战争这么一回事。看起来,鸦片战 争后几年中朝廷大僚把讳多国家说成是英国人编出来哄中国人钱 的想当然,至少在一部分乡村士人那里是不会再现了。
广大乡村中下层士人对于自身文化价值标准适应性的动摇和 对西方了解的增加,尽管隐藏在层层谬误和偏见之中,事实上却 构成了以后进一歩了解西方,正视现实的最初的基础。也可以说, 没有士人这种普遍的焦虑和磉动,日后维新党人的启蒙将陷人更 加困难的境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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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梦醒时分的政治动作与趋向
甲午对中国人而言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刻度。教科书上讲,它 标志着中国半殖民化的程度加深,资本主义经济侵略由商品输出 深化为资本徐出。但是,对于身临其境的中国人,尤其是读书人 来说,甲午战争不啻是晴天霹雳。甲午战败和《马关条约》的签 订,以准确无误的语言告诉中国人,狼真的来了,中国真的要亡 了。
中日甲午战争开战之前,世界上大多数人包括一些西方的国 际问题专家都认为无论从综合国力的对比,还是从两国军队的实 力来看,中国注定能羸得这场战争。结渠,双方一交兵,中国却 一败再败,从平壤失守到旅顺沦陷,从黄海海战到刘公岛丧师,中 国军队连一场足以挽回面子的小仗也没有羸过。外国人评论说,李 鸿章在马关谈判时;居然手上一点可资讨价还价的资本都没有,幸 亏曰本浪人向他开了一枪,总算有了点说话的本钱。〔1〕
从前,中国人也接二连三地失败,被洋鬼子打得很痛,但那 是来自从来不摸底细,开始连方位都搞不清的西洋人,虽说输了, 但似乎还不箅冤。但是这一次,我们却输给了一个一向为我们所 看不起的岛夷倭寇,一个从来都为我们所熟悉,并总是向我们学 习的近邻小国,而且输得很惨,惨到了连“大清”龙兴之地都要 割让的地步。更加令人不安的是,甲午惨败使得西方人更加看不 起中国人,刺激了他们想要瓜分中国的贪欲。
(!〕参见糗德烈:《中国近代史1,英文版,第86页;
中国人这次丢了面子,而且丢得很狠狈。
中国人在感到羞愧的同时更加被一种巨大的恐慌所笼單。恐 慌不仅弥漫了整个士林,而且渐渐慼染到了一般老百姓。到19世 纪最后两年,这种恐慌达到了最大的限度,相伴而生的是对一切 外国人的仇恨。
相当多的中国人没有被恐慌罩住,痛定思痛,他们开始思索 为什么。答案似乎简单得令人置疑;学习西方或者否。学则强,不
学少学则弱。
长期曲高和寡的先觉者陡然之间吃香走红;长期稀有问津的 西学译著猛然变得洛阳纸贵,人们睁大眼睛,伸长酵子四处张望, 恨不得一夜之间就变成西学通々在急于见功的人们中,学习曰本 迅速成为时尚,一是想知道日本何以会变得强大《学习日本学习 西方的经验)二是想通过日本的中介学习西方(学西语之难,令 大家不耐;)。西学之渐同时,又有了东学(日本〕乏渐。挨打的人 马上俯过身来向打人者求教,气固然未必咽得下,卧薪尝胆的志 气还是有的。
不过,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这样理性地看待现实,一些士人在 激愤之佘竟还是抱着把鬼子赶出去的幻想,以“礼失求诸野”之 心,转而向文化下层寻求助力,指望下层民众和他们的神道与巫 术可以遏止亡国的进程。
各种的求新,各种的守旧,各种的爱国,各种的绝望,各种 的苟且,各种的抗争,五光十色,在亡国危机的激发下,交织在 一起。形成一福世纪末中国欲哭无泪,欲呼无声的图卷。
一、甲午震动,大变端徵
甲午战败所引起的社会震动之大,甚至在数十年之后仍能感 觉得到。身临其境的中国士人,一时竟有“世运大变”,“河山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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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之慨。类似秋瑾女士的“铜驼之叹”,那时是士大夫很平常的 感喟。《马关条约》创下了中国近代以来战败蒙耻的最高纪录:赔 款最多,2万万两,割地最广《此前中俄之间趵割地多为荒无人烟 之地,故影响不大,此处系指影响及震动而言的〉。中国人从前对 日本的轻蔑与今日战败的屈瑪形成了巨大的反差,极大地刺激了 从皇帝太后到贩夫走卒的每一个中国人的神经。 一、最初的反应,
中日甲午战争开战之初,中国人盲目乐观的多,仗还没怎 么打,已经传出了一连串“倭人大败”的〃捷报”,或是“击杀倭 寇2000”或是“击沉俊舰无算”。在此之前,中法战争有冯子材谅 山之捷,又有左宗棠收复新疆,扑灭有俄国背景的阿柏古叛乱的 胜利,中国士人对自家的自信又有所…回升。在战前,中国士人普 遍对日本实力估计偏低,两位“日本通〃张佩纶和邓承修把日本 说得是“外无战将,内无谋臣”,“官多缺员,兵多缺额”,而且 “船艉半皆朽败。”简直一无是处,不堪一击。〔1〕对一向不起眼的 日本的挑辦,在很多人眼里这无嶷是不自量力的狂愚。曾在日本 当过领事的郑孝胥当时有一段议论很有代表性:
论时亊者,多咎中国于越南、缅句、流求皆拱手以奉敌, 是以致今曰朝鲜之蚌。佘语之曰,此非中国之失计也。方同 治初,緒寇甫平,捻匪未定,当是时,中国若大病之后,仅 而能起,而遂竭天下之力从亊于天山南北,八年而后克收。自 常人观之,盖可谓不急之务矣。迄今二十佘岁,海内粗息。而 于越南、缅甸、洗求诸役,皆包羞忍耻,甘万国之讥笑而不 轻发,以视新疆之役,独何劣都?然则庙堂之谋,其豫见俄 罗斯之必为吾害,斯其养力蓄虑以待北境之发难,昭昭然矣。
〔1〕参见蒋廷黻:《中国近代史、岳麓书社,第68—69页的引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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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朝鲜之衅,夫人知其将启;而自日本启之,则日本之狂愚 不可救也。”〔1〕
可惜,日本于此时狂则狂矣,愚却未必。舰船吨位占世界第三位 的中国海军和前一段表现似乎还差强人惫的屮国湘淮军,居然是 这样的不中用,以致中国士人大跌眼铢。
当战败的消息被证实之后,恰好齐集北京会试的举子原来的 盲目乐观顿时化为一腔怨愤。较为湥Ч秃陀屑兜目涤形退摹⊙亲プ』幔佳菁し叩木僮俞苊派涎萘艘怀龉瞪鲜榈拇笙贰!∠仁怯闪浩舫饭愣偃说牧鲜橐⒘恕 ㄓ忠徊ǖ母魇 【僮由鲜椋Φ枚疾煸航佑Σ幌荆怕也豢啊6笥殖萌却蛱肌∽吡纾杭18省举人于明代著名忠臣杨继盛故居松筠庵,大幵 其会。康有为怀一腔悲愤,秉烛达旦,起草了一份呼吁全面改革 的上皇帝万言书。群情激愤的各省举子多数人可能连上书看都没 看就在上面签了名。这次“公车上书”,冲砹了清朝不许士人干政 的禁令,实为清朝前所未有之举,再往上推,也就是东汉太学生 干过类似的事。如果没有朝野上下澂愤欲狂的情绪,这种局面无 疑是不会出现的。在康有为他们上书的同时,各地官吏也纷纷上 书,反对议和,坚持抗战。刘坤一、张之洞也连发电奏,要求废 约再战,张之洞甚至声称如果因迁都再战误了大烏,请杀他的头 “以谢天下”。当时在张之洞幕中的郑孝胥甚至给张出丰意,让他 花钱收买剌客刺杀主持和议之人,张居然“极首肯”(当然没动 手〉。〔2〕甲午战时,李鸿章曾受褫夺黄马褂的处分,“其时京内文 昌馆演水斗〔《水漫金山》,笔者注、苏丑杨鸣玉去(饰)水族 龟形丞相,传令:‘娘娘法旨:奸将鱼兵,往攻金山寺〃适有氅
':1〕6郑孝胥日记》第一朌,中华书局,第427页。 〔2〕《郑孝胥日记丨第一册,第489页,
形大将穿黄褂,杨临机讽刺,令其奋勇当先,喝曰:‘如有退缩; 定将黄马褂號夺不贷广于是堂坐听众皆大声叫好广〔1〕从另一个 侧面,反映了当时人们的情绪。
没有参与战事的士人们如此激愤不平,而主持和议的李鸿聿 乃至统治中国的西太后心悄也不会很好受。过去我们总喜欢将晚 清一次次对外战争中的朝野上下分成主战主和的两派,就像民间 戏曲小说里的忠奸斗争一样,实际情况显然不会这样简单。至少, 李鸿章虽说签了《马关条约》,但他的心悄肯定不奸受,不然不会 而后出使俄国,途经马关而坚决不肯上岸。洒太后后来与刘坤一 讲,(在甲午时〉“我每闻军前失利,我哭,皇帝亦哭,往往母子 对哭”〔2〕在战事廉烂之际,直隶总督王文韶奉召进宫,据他的观 察,光绪帝是“词气尚能镇定〃,而西太后则“优愤形于辞色,”。〕 如果把这种臣子委婉用语翻译一下,与“母子对哭”恐怕也差不 了多少。后来论史者,有些人出于同情光绪,把西太后说得像陈 叔宝、阿斗一样“全无心肝”,显然,这并非事实,也不合悄理。 西太后作为实际上的最螅持握撸菔谷似吩倩担膊惶赡芏浴⊥龉奈;廖薷芯酢
与最高统治者这种新亭之泣相对应,社会上低迷凄凉的悲愤 与失败情绪开始弥澳。岭南诗人黄节,悲愤地写下“萆木犹春荣, 世运何大异!东望春可怜,千里碧血渍。”的诗句。〔4〕后来武昌起 义的名人蔡济民的父亲蔡香阃,当时在乡间做私墸慕淌橄壬怼」厍┰贾螅灿小吧诵呐驴磁ńピ拢钍帜鸦芈么蟠骸钡钠≈/”王文韶1895年4月16日日记仅赛寥数语:“马关来电,
〔1 5任二北:《优语集I上海文艺出叛社,第220页。 ':2 5刘坤一:《慈偷恭纪八《戊戌变法》(四、第300页。 〔3〉(王文餹日记》,第870页。 〔4〕(黄节诗选》,妒国人民大学出版社,第1页。
〔5〕4辛亥武昌首义人物传1〈上、中华书局,第271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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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议已有成说,明日画押,目前暂可无事,后此则不堪问矣,运 会所迫,夫复何言〖”半日之后,又记数语:“日本约欽已于昨曰 如期互换,‘医得眼前搭,剜却心头肉,,其斯之谓欤!?”忧虑、 无望、抑郁之情,溢于言表。郑孝胥闻马关和约已被批准“乃投 笔而起曰:‘吾今为虏矣!,”〔2〕士人出身下海唱戏的汪笑侬’干脆 用他的演唱把一腔悲愤倾泄,他当时到大连演戏,触景生情,“其 演哭祖庙也‘国破家亡,死了干净,之语,大连全市人人皆善述 此两语,殆成为口头禅:〔3〕无论是长欧当哭,还是以诗泄愤,大 家〈尤其是士人〉都清楚地意识到,亡国之神已经在叩门了。士 人苟且偷生的梦终于做到了头。
二,痛定思痛
最初的痛楚过去之后,虽然很多人还没能从奸臣误国这一古 老怪圈申走出来,但更多的人已经开始思索,他们终于意识到,中 国从败给西人到败给东人;其根本原因绝非个别将帅的作战不力, 或者是朝奸臣卖国所致。近代史上士人最大、也最关键的一次思 想转折来到了。虽然很多并没有真的转过来,但至少大多数人都 感到中国非有点变化不可了。
唯一的一位活到解放后的戊戎老人(指参加变法而言)张元 济老先生回忆说:“五十多年前(时为解放初丨笔者注、因为朝 鲜的事件,中国和日本开战,这就是甲午中日战争。结考我们被 日本打败,大家从睡梦里醒过来,觉得小能不改革『。内申年 〔1896年光绪二十二年)前后,我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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