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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副领事-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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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是那歌声把她唱醒了。”米歇尔·理查逊说。

海里,沿着沙滩,一排巨大的水泥桩露出头来,那是用来固定防鲨网的。

她没有径直走到沙滩上,在小径头上躺了下来,头落在手掌上,胳膊撑在地上,姿势犹如一个女人在读书,她捡起石子,朝前面奶着。她不再扔了,将胳膊伸直,放在地上,面颊贴在那胳膊上,就这样,侧身躺在那里。

米歇尔·理查逊要从沙滩回去,夏尔·罗塞特想要穿过棕桐林回去。

“你们什么时候睡觉呢?”

“白天里,——米歇尔·理查逊说时,黯然一笑。“我们都尝试过,包括在夜里睡觉,但是最后发现,大白天却是最佳时候。”

他俩分开了。

今天晚上,他们将重新聚到一起。

明天,在加尔各答,他们也将再聚到一起。

棕榈林,路上寂无一人。路灯已经熄灭。她现在想必是在游泳,在抵挡三角洲鲨鱼的那道安全网的里面,乳白色的身影浸在绿色的海水中。夏尔·罗塞特看见:别墅里面,花园里面,都没有她的踪影,她在游泳,她时而浮出水面,时而被浪头淹没,也许她睡着了,也许,她正在海里哭泣。

再回去吗?再去见她吗?不。莫非涟涟眼泪不让他去见她?

夏尔·罗塞特失去了她,同时也失去了欲望。

疲倦。他知道,待一会儿,无一亮起来,他将一头倒下去;不过,暂时,疲倦还潜伏在那里。他像一个自动木偶一样,机械地走着,脚步有点儿轻飘。他走在岛上。

他离开大路,选择一条小径,想斜穿出去,结果,一头撞在那道拦挡乞丐的栅栏上,他折了回来,还在寻找,终于发现,在那道栅栏上,有一个门,他跨了出去,这时,他才感觉到,刚才他害怕极了,那种害怕想起来十分荒唐,他竟害怕自己走不出岛上这块禁地,这块禁地是专辟给她享用的,为了让她得到最大可能的平静。

他来到了岛的另一头。太阳还没有升出海平面。还需要几分钟的时间,他在印度,还没有见过这样的时候。

这里,大海被包围在两个长长的半岛之间,没有树木,只有一些般加庐。拍岸浪很小。原来这是一个环礁湖。一条小路顺着环礁湖伸展。海岸是淤泥地,大海小口小口地舔扰着。绿色的大海,多么美啊。夏尔·罗塞特朝着旅馆的方向走去,远离了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世界太虚幻。

她想必从海里上来了,正朝那个大门敞开、空无一人的别墅走去,别墅里面,加尔各答皇后享用的吊扇,正白天黑夜地旋转。

他停下脚步,恍格之中,他首先看见的,是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眼泪。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躺在吊扇下面——躺在泪水世界里面,副领事说——,那个笔直的形象,又浮现在他眼前。墓地,那个形象变成了另一种形象。他很想行动起来。干什么事情?他很想,啊,很想抬起手来……他的手抬了起来,又落了下去,开始抚摩她的脸,她的唇;起先,动作慢慢轻轻,随后,越来越生涩,随后,越来越有力;她的牙齿露了出来,脸上现出一种难看的笑容,现出一种难受的样子;面孔尽可能地迎合着手,面孔完全在手的支配下,她由他摆布了;他一面拍着她,一面大声地说:她不要再哭了,永远不要哭了;她仿佛开始失去记忆,谁也不会再哭了,她说,没有什么再需要弄明白;手在拍着她,每一次都在加强,就要达到一种机械的速度,一种机械的敏捷,很快进入了佳境。突然,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现出一种阴部的美来,随后成了一种平静的美,她的世界被扯开,她同意了,她的头都摆动得极妙,随心所欲地偏来转去,仿佛她的颈项里面,有一个天下独一无二的齿轮,上好了油;对夏尔·罗塞特来说,她的头成了他手中一个十分灵巧的玩具,一个正在拨弄的乐器。

米歇尔·理查逊在窥视着他们。

太阳升出海平面,燃起一团铁锈红。眼花缘乱。眼睛里着了火一般。太阳消失了。夏尔·罗塞特发现,自己正停在环礁湖的岸边。

他又迈动脚步。

这个时候走路,如果以为木会太受高温之苦,那就错了。啊,但愿风儿快吹过来,即便是一阵热风也好,但愿静止的空气,时不时地,流动起来……

今夜,副领事会不会自杀?

赶紧回到威尔士亲王大酒店,赶紧躺下,百叶窗紧闭,直至夜幕降临,让青春的热情休息一下吧,让青春的热情也睡上一觉吧。

有人在想:“归根到底,拉合尔的副领事,他像谁呢?”

疲倦冒了出来,他艰难地迈着脚步。热风开始吹拂,在恒河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吹拂,微弱的热风。我还醉着呢,夏尔·罗塞特想。

他听到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的回答。

“来呀。”

身后,沿着环礁湖伸展的小路上,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是赤脚跑步的声音。他转过身去。脸上泛起了恐惧。

发生了什么事情?

为何那般恐惧?

有人在叫他。人家跑了过来。看那个子还挺高,但却瘦瘦的。她出现在那里。一个女子。她光秃秃的头,如同一个肮脏的尼姑。她挥动着胳膊,啼啼笑着,继续招呼他,不过,却停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

她是个疯子。她的笑骗木了任何人。

她指着小海湾,反复地说着一句话,始终那么一句话:

“马德望。”

正是这个疯姑,这个可能来自沙湾拿吉的疯姑,激起了彼得·摩根的创作欲望。

他急忙从衣袋里掏出钱来,朝她走了两步,又赶紧打住。她一定是刚从海里上来,浑身湿漉漉的,两条腿上,糊了一层黑泥,那是环礁湖岸边的黑泥,岛的这一头朝向恒河口,河泥没有被海水带去。他手里拿着钱,没有再往前走。她反复地说着那句话:马德望。她面色暗淡,如皮革一般,两只眼睛深陷,眼角布满鱼尾纹。脑袋上面,积了一层土棕色的垢,像是戴了一顶头盔。湿漉漉的衣裙勾出她瘦瘦的躯体。那种笑,始终不停息,直笑得夏尔·罗塞特汗毛倒竖。

她将手从衣裙领口伸进去,在胸口处摸了一阵,取出一个东西,伸手递了过去,原来是一条活蹦乱跳的鱼。他站在那里没有动。她收回了鱼,紧接着,当着他的面,她嘎吱嘎吱地嚼下鱼头,同时,突然笑得更可怕了。鱼被活活他斩去了头,却仍在她手里翻来挺去。她恐怕很喜欢这样,叫人害怕,叫人恶心,以此为乐吧。她朝他那里猛然进了两步,夏尔·罗塞特连忙退了两步,她又进了两步,夏尔·罗塞特又退了两步,但是,她进的速度比他退的速度更快,于是,夏尔·罗塞特扔下钱,掉头便跑,沿着小路逃去。

脚步声在他身后,那是她的脚步声,可以听见她匀速的奔跑,如同兽类在奔跑;她没有去检地上的钱,她跑得很快,他跑得更快。小路笔直,很长,始终沿着环礁湖伸展。救命!威尔士亲王大酒店,那道栅栏,那边的棕榈林,快快出现吧,将她拦住吧。

她停下来了吗?夏尔·罗塞特也停了下来,他转身看去。是的。

大汗淋漓,身体是汗的源泉,身体在不停地冒汗,这么炎热的季风期,简直叫人要发疯,各种思想念头不再集中,正在热化,正在相斥,恐惧控制着大脑,只剩下恐惧。

她站在百米之外,已经放弃,不再追他。

各种思想念头又重新回来。

夏尔·罗塞特想,刚刚发生的事情,他已经不知道了,但是他知道,他是在这条荒凉的小路上,遭遇了那个事情,他知道,他很快就要离开这个岛,离开这条荒凉的小路。

疯子,我是抵挡不住的,疯子比我强大多了,我实在不敢……疯子的目光,我不敢去迎碰……什么都可以领教,但谁独疯子……

她正在看向大海,她已经忘了。为何刚才那般恐惧呢?夏尔·罗塞特现在笑了起来。疲倦,他又想到。

天已变晴,却低垂着,灰橙色的天,犹如冬天里的某个黄昏。有人在唱歌,唱着与先前同样的歌。满嘴的鱼腥气味,她在唱。歌声唱醒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已经有一段时间,此刻,她可能还在听着,在那小径头上,她侧身躺着的地方。攀然之间,刚逝去的夜晚给他的第一回忆,竟变成这样的情景:一朵梗茎长长的花朵,在半空中飘游,四处寻找,最后,飘落在疯姑娘的歌上面。

他顺着刚才跑过去的路,折了回来。她背对着他,蓦地,她径直朝环礁湖里走去,只见她,十分小心、十分谨慎地进入水里,直至全身沉入水下。只有头浮在水面上,浮在水花里,恰似一条水牛在水里那样,她开始游泳,动作缓慢得如在幻觉中。他明白,她在逐浪。

酷热的白昼。太阳升在岛上,火辣辣的太阳无处不在,它照射在那个沉睡的姑娘水淋淋的身上,也照射在那些躲在阴暗的卧室里面睡觉的人身上。

今晚,在俱乐部,副领事正对经理说:

“和一个商店里的伙计交往,心里的秘密,不可随便泄露,这件事,经理,我对你讲过吗?”

“你是说那个揭发你的人吧,先生!”

“正是,那个人对一个商店的监察官说,不是他而是我偷了那盘唱片。后来,他写信给我说:‘你要我怎么办呢,我的父亲,他会杀了我的,再说,其实,我们也不是真正的朋友,心里的秘密,不可随便泄露的。’我曾经回忆过,现在,我有时还在回忆,到底有哪些秘密,过去可能泄露给他了。”

“先生,那个偷唱片的,就是我呀。”

“什么乱七八糟的,经理。”

“我们不谈这个,先生。你继续讲吧。每个星期天,去拉弗里特老爹那里,是我最偏爱的一件事情。”经理说。

“我没有什么偏爱的事情,”副领事说。“不过,确实,拉弗里特老爹的小旅馆,想来给我印象最深。”

“我想,拉弗里将老爹,就是我吧,先生?”

“不对。星期天,在拉弗里待老爹那里,星期天过得很快,喝茶的时候到了,还剩下一个小时的时间,我母亲看着手表,我只说了一句话。哪一句话广

“你说,你在阿拉斯很高兴。”

“正是,经理。那里二月里,在加来海峡上,夜色正开始降临,我不要蛋糕,不要巧克力,只要她让我留在那里。”

“你的功课成绩怎么样,先生?”

“很棒,经理。不过,我们还是被开除了。”

“那个匈牙利大夫呢?”

“我挺喜欢他的,他常给我五百法郎的钞票。那时我大概十五岁吧,你的情况呢?”

“都一样,先生。”

“星期天,”副领事继续说,“有很多父母到寄宿学校来,领出自己的孩子,去度过漫长的星期天,他们到来的时候,一眼便能被认出来:从他们穿着的肥大的外套,从他们戴着的海蓝色的鸭舌帽,从他们望着他们母亲时的那种方式,他们的母亲,天天都是一身节日的打扮。”

“什么乱七八糟的,先生;星期天,你回了纳伊。”

“说得对。”

“先生,我们都醉了,你父亲在哪里?”

“在他要在的地方,经理。”

“你母亲呢?”

“我母亲嘛,我寄宿阿拉斯的时候,她变漂亮了。那个匈牙利情人,他只让我们单独待一会儿,他在马路上踱来踱去,挨着冻,他在挨冻,我呢,又开始老调重弹:球求你,让我就留在阿拉斯吧。’情人回来了,冻得那个样子。我母亲说:‘对待孩子,无论你做得不够,还是做多了,是不是都一样呢?’他说其实都一样,他们还不懂事理,只懂得要什么。我回去了。”

“回哪里?”

“回你要回的地方呗,先生;咳,这还用问!”

“于真万确。”

“你还不曾对我讲过,先生,为什么你情愿留在寄宿学校呢?”

他没有回答。经理身子向前倾着,他敢了,他不怕了,因为副领事待在加尔各答,很可能就剩下了这最后几日。

“还有蒙福尔中学以后的情况,先生,来吧,讲一点。”

“没什么讲的,命中注定,我母亲说。在厨房里面,我给自己煮一个带壳的清心蛋,一边大概在思考吧,现在我记不清了。我母亲走了,经理。她站在钢琴旁边,穿着蓝色的长裙,说:‘我要去重新开始生活,因为和你在一起,我又能怎样呢?’后来,那个唱片商死了。她留在布雷斯特。她也死了。我还剩下一个姨妈,住在马尔赛坡区。这个,我很清楚。”

“关于拉合尔的事情,先生,讲一点,来吧。”

“在拉合尔吗?我已经知道我做了什么,经理。”

“还是要让别人了解了解吧,先生。”

“马尔赛坡的姨妈要给我找一个女人。我对你讲过吗?(经理说没有。)她要给我找一个妻子。”

“你同意她找吗?”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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