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玉成烟-第15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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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妍雪眼里,那个巫婆,时而疯狂时而清醒的半疯女子,此时无异于一头嗜血的野兽。灰色的眼睛,灼烧通红,周身衣衫在风中猎猎作响,仿佛燃起熊熊烈火。
“丫头,明年此时,便是你的忌日。转世投胎,牢牢记着,万事不要强出头!”
妍雪急遽向后反跃,脚下踢出一片尘砂。吕月颖冷笑了一声,募地闪起一片白光,砂石在空中如齑粉绞碎,不论妍雪闪得有多快,那道白光总是不离其面门二三寸处。
伴随着白光如影随形,空中响起剑尖鼓荡的尖啸。
雁志大急,他双手空空如也,眼见妍雪无暇回击,搬起地上一块块石头,不管是大是小,是方是圆,只要双手摸到的,拼命的向吕月颖扔过去。
他因体质先天虚弱,一向注重练的是内功心法,以调养身体为主,至于拿所学招式与人比试,那是从未有过之事。这时急切之下,只管使出全身的力道,起先搬起的一两块石头,还嫌吃力,石头扔出去毫无章法,到得后来,体内仿佛真气流动,手上力道渐渐重了起来,投掷方向亦越来越准。
奇怪的是,吕月颖对这个恨之入骨的少年的攻击,反倒是不闻不问,只顾专心对付华妍雪。石头飞至背后,她头也不回的反手一拨,尽管如此,身法还是稍受阻滞。
片刻之间,妍雪身上衣衫被剑气所及割裂多处,乌如云,丝丝飘散开来,狼狈不堪。
清丽无双的脸上忽现决绝之色,伫立于当地,再不肯后退半步,两手微张,成合抱之势。
吕月颖看得出来,她竟已做了两败俱伤之势。
虽然这小丫头的武功在她眼里还不值一晒,却也不欲正面摄其锋芒,而且,她那个姿势,那么熟悉。
华妍雪是认得这一剑的,她守定的方位,已是算到了接下来吕月颖长剑指向的任何一处,而她可以从其间隙里穿过,这样,即使是自己一剑刺伤了这小丫头,也不免为她所伤。
“她练过了我的剑谱!”
一个念头犹如长空急电,划破了她狂乱心绪的沉沉黑夜,突如其来的异样清醒。
“她练过了我的剑谱……”
再想一遍,浓重的杀机以内,不期然添出几分温柔,感动,甚至是狂喜。
总不能亲手杀了自己这一生仅有的武功承传之人。
尽管这小丫头倔傲不逊,说不定还不把自己一生心血放在心上。
就在微一迟疑的霎那,一个身子似满弓之箭,弹入她怀抱,紧紧抱住她的腰,大叫:“师姐你快走快走!”
吕月颖一个疏忽,竟被这少年拿住腰间穴道,不禁勃然大怒,骂道:“小畜牲!”
猛吸一口气,硬生生把神阙穴位置移开两分,手肘向后撞出,雁志受到重击,登时向后飞出。
剑风扬起的砂尘,在这个静寂了数十年的清云禁地内咆哮起来,弥漫了众人视线。
“铮!”
一声脆响,碧绿色光华缓缓亮起,在空中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形,在杀戮的暴戾之中,点亮慈悲光芒。
坠落,坠落,落在那浅浅坟头。
雁志但觉一股大力排山倒海般涌来,身子向后不知飞出多远,才“乒”的一声撞在地下,浑身骨架都似散了开来,喉头一甜,喷出一大口鲜血。
“雁志!”妍雪大叫,不顾生死冲上去,扶起他,含泪嗔道,“你……这是干嘛,我叫你逃,怎么不听我的话?”
雁志向她微微一笑,眼前金星乱冒,师姐那一张秀美绝伦的面庞也是渐渐模糊起来。
妍雪喃喃骂道:“傻子,傻子。”眼泪却是不由自主滑落,她和这位冰衍院的师弟从来也无特别深厚的交情,只是同为慧姨门下弟子,自然而然生出回护之意。此时两人合力同心,在吕月颖手下躲过几招,虽只那么短短一瞬间,却已无异从生死关头转了几次。
黑影一晃,吕月颖重又走了回来。
妍雪躲不了,扬头冷笑道:“吕夫人,对付两个手无寸铁的小弟子,好威风,好杀气!”
吕月颖脸上表情似乎有些怪异,长剑收了起来,手里握着一样小小的东西,冷冷的放在二人之前,问道:“这个,是谁掉下的?”
指缝之间,是一颗星形玉珞,纯净的绿色光华流转,妍雪一惊,下意识向颈下摸去,早是空空如也。
吕月颖把她的动作看在眼里,追问:“是你的?”
妍雪傲然一甩头,道:“是我的又怎么样!你这疯子,快还给我!”
吕月颖哼了一声:“你是怎么得来的?小丫头无法无天,不会是打哪儿偷来的罢?”
妍雪涨红了脸,跳了起来,怒道:“你才偷呢!”指着昏昏沉沉卧在地下的雁志,冷笑,“偷人!身为清云前辈,居然鬼鬼祟祟的行此下三滥之事!”
吕月颖灰色的眼里闪过一缕怒意,冷道:“小丫头,我警告你,别动不动触怒于我,我当真要杀你,凭你这几句尖酸之言,就挡得住我吗?你老老实实告诉我,这是打哪儿来的,是谁给你的?”
她一面说着,为消除这满身是刺的小丫头的敌意,伸手过去,把玉珞还给了她。
妍雪心中反是一片茫然,几年来蒙在她眼前的层层迷雾,因吕月颖极其反常的行径,渐渐撩拨了开来。
这玉珞果然是清云园中之物。
看起来,清云十二姝每一个人都对其熟悉非常。
她茫然的抓在手里,又茫然的看了看,远处那个亘古安静的墓堆。
“我不知道。”她低低的说,“我不知道是打哪儿来的,养父捡到我的时候,它就在我身上了。”
“唔――”半晌沉吟,“这么说,是你生身母亲传下来给你的?”
“我不知道!”妍雪忿忿的叫了出来,“不要问我!不要每个人死缠烂打的追着我问!我才出生,就被父母抛弃,谁知道这是老天爷降下来的,抑或是恶鬼给我戴上的!”
她身子一震,一股冷气,由心底冒了出来。
鬼。恶鬼。她竟这样说。
万一她的生母,当真过世了呢?
她不安的攥紧了玉珞,仿佛怕它着恼,忽然就离开了自己。
母亲给她的唯一惦念。
吕月颖瞧在眼里,那几近疯狂的面容上,也不由得露出了几分笑意。咳的一声,有点尴尬的,勉强寻个理由找回场子:“在三姐墓前,我不想流血犯杀。小丫头,刚才给你一个教训而已,以后小心了,别再惹恼我。”
这个地方逗留越久,越是危险,吕月颖固然再无杀妍雪之意,却也不想放了她泄露自己行踪,一手抓起一个,沿着绝壁的另一头出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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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州城。
这是个和期颐相邻的城市,期颐以四城开放汇聚全国各地商贸著称,朔州虽不及它大而繁华,却也自有其热闹之处。人来人往,街道两旁的商铺市肆不胜可数。
一条看起来有些萧索的人影,慢慢走在长街之上。
身子罩在宽大的灰色袍袖底下,而脸容,也被一顶宽大的斗笠草帽遮住大半,全然看不出胖瘦,是男是女。
背了一个小小包袱,每跨出一步都仿佛艰难无比,忍住巨大的艰辛。
那正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安然逃出清云后山铺天盖地大搜捕的沈慧薇。
她走得并不快。
以她现在的状态,要和清云在速度上争优,是极不明智的行为。
清云大举送施芷蕾上京,十大星瀚出动大半,但一定还留下两三个掌控局面。那些人都不是傻子,在这样一个特殊时刻,一直安安份份承受加诸给她种种惩罚的沈慧薇突然出逃,无疑是为了华妍雪身世,潜逃目的和潜逃方向均一目了然。
第一步是封山,第二步就一定是在从朔州通往尧玉群山一带路上,设下重重关哨。
她不能快,唯有慢,才能够反过来争取时间。从清云已经设下的天罗地网中,找到突破口。
她来到一个破落驿站,问明朔州到陈凉的驿车午后出,订了一个座位。
清云在各地设有驿站,以此为基础建成通讯达便捷的情报网,朔州还有非属清云的驿车,多半针对较为贫困层次乘客。象她现在所订座的驿车,就是一个不属于清云开设,然而也是最为破旧、各方面条件最差的驿车。
在街市买了两斤干粮,掌柜的手脚麻利地替她包了起来,看她将走,善意提醒道:“大嫂,您腿脚不便,路上小心哪。”
沈慧薇一怔,连一个平常之人都能看出她身有残疾,心里涌出啼笑皆非的感觉,向那掌柜的微微一笑,点点头,径自去了。
那掌柜的如受电击,一下呆在了原地。脑海中,不断闪回的,是隐藏在宽沿笠帽之下那张苍白浮肿的面容,绽出一丝笑意,骤如荒原上清泉晓澈,阳光驱散阴云。
过了很久很久,才恍恍惚惚的想道:“不,不是的,我一定在做梦吧?那么美的笑容……要不就是神仙显灵。对了,一定是大慈大悲观音菩萨显灵,点化众生!”
急忙忙追了出来,哪里还有那条看来有些落拓、孤单的背影?
沈慧薇在车子即将出之时,返回驿站。
人很多,在抢着上车之时嘈杂之声不断,她缩在最阴暗内里的一角,漠然瞧着这一幕人世悲喜剧,这世上悲喜与她无干。
但终于有一担东西,因为她不住往里面缩,前面反而留了一点空隙出来,重重砸下,敲在她脚面之上。
“哎――”她只呼出了一半,换来对方恶狠狠的骂。
“叫什么叫!他***要图舒服,女人家的出来赶臭脚挤个什么热闹!”
她默不作声,尽量往里面又缩了缩。
车子起动了。
天气热,人多,车子里很快挤出一身臭汗,在车厢里氤氲成一种腥膻味。
沈慧薇闭目而坐,默运玄功,周身清凉,渐渐忘却了那一片无处可躲的喧嚣。
臂上被人撞了一记,体内流转的真气自然而然生出反应,只听得“哎哟”一声大叫,那人被她弹得半身麻木。这还是她及时警觉收回了内力,不然这人往后摔去,只怕会甩出驿车去。
那是条粗大的汉子,皮肤黝黑而粗糙,坐在车里也象半座铁塔,正挥汗如雨,不小心碰到了她,惊怒之下,先自破口大骂:“臭娘们,推什么推!比谁的力气大么!”
一双大手再度张开横抓过来,沈慧薇闪开,讷讷解释:“我不是故意的。”
大汉一推没推到,也就不在意了,呵呵笑道:“你的劲倒大,平常干什么的,到陈凉去,也是图个生计吧?”
沈慧薇含混以应:“当家的没了,投妹子家去。”――她的真意是:从来没有“当家的”,是死是活无所谓,这一番是去探访小妍身世,追根究底是为了瑾郎的缘故。而瑾郎,在她心里,永远是在的。
她微带落寞的语音,倒惹起车内一大帮人同情,头长足短的议论起这世道来,忿忿然骂世风日下,穷人简直没了活路,单靠女人谋生更是艰难。
沈慧薇无心听这闲话。既惊醒了,不能再睡,放眼看斜对面车窗以外。
这一瞧,暗自惊讶,官道上来来往往佩剑骑马的江湖人士,络绎不绝,纷纷朝期颐方向去〉子咿呀爬过一个斜坡地,大道上竟然过去了七八骑快马。
“是冲着清云园去的么?”她茫茫然地想,也并不在意。
任是她再机警百倍,也万万想不到,华妍雪私出园子一夜,搞出一场大大的祸事,同时得罪了黑白两道人马。若在清云全盛时期,对方还未必敢于如此气势汹汹上门问罪,可清云近年来威势远不如前,又兼大举出动,闻说清云园只留下个空壳,这消息传至黑白两道耳朵里,人人都不想放弃如此进逼机会。
“喂!”
刚才那个大汉又笑嘻嘻推她一把,道:“真要是女人做了皇帝,女人自然会得一些好处的罢。嫂子,你有福了!”
沈慧薇怔了怔,没料到一车人对她那么简单的回答居然感兴趣一至斯,讨论不休,一说两说居然讨论到政事上头去了。
“怎么――女人做皇帝?”
“哎,昨天清云园送小公主,也就是未来的女皇去京都,城里城外都传遍啦!你就没听说?”一人嚷道,“我恰好在期颐,亲眼见的,那排场,当场把我吓瘫了。别的不说,那车子准是黄金做的,看上去黄金灿烂的眼睛都花了,旁边送的也都是女人,绕着大车那一群,一个个穿着白衣裳,天上仙女也不过如此。乖乖了不得!”
一小商贩模样的人头摇得拨浪鼓似的,道:“女人当家,没听说过!都是不入流的那些小国寡民搞出来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