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语书年-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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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呢。”
“尔等当然不知。”一个笑吟吟的声音道,“傅夫人应当知晓。”
我讶然,转头望去。
徐后身旁,一名少妇看着我,笑容带着挑衅。不仅是她,在场的还有许多人,我觉得有一点面熟,却想不起到底是谁。她们或交换眼色或意味深长地看我,与那少妇的模样如出一辙。
徐后正在饮茶,似乎什么也没听到。
周氏和毛氏微微变色,我看看她们,平静无波。
这不奇怪,因为裴潜那祸水的关系,长安有一堆跟我不熟又对我不善的人,我早已经应对习惯了。
“夫人问的是何事?”我不紧不慢,“若问淮阳,妾浅薄,不甚熟悉;若问季渊公子,夫人府上就是朝官,夫人若想知晓,何不回家问问?”
那少妇眉头一动,还想说什么,徐后微笑开口:“傅夫人虽在丞相府,却深居闺闱,外面之事如何知晓?不单季渊公子,从前长安名门,所剩无几。所幸天子定都雍州,重聚人心,再拾繁盛,之日可待。”
这话出来,算是解了围。众妇人皆含笑称道,其乐融融。
那边仍有各种目光投来,我并不理会,径自斟满茶水,缓缓饮一口。不经意地抬眼,正碰上徐后的视线。她也在饮茶,片刻,转开眼去。
从帐中出来,已经日头西斜。
军士点起火把在帐篷间巡逻,远处有人打猎回来,正在篝火上烤肉饮酒。
先前那帐中的话语到底尴尬,周氏和毛氏的脸上多了些刻意的回避。我不打算解释什么,只若无其事,一路上闲聊些话语,回到自己的帐中。
我原本以为魏郯会来歇宿,可是军士来禀报,说魏郯今夜到军营去,明日才到猎场来。这回答多少有点在意料之中,我并不惊讶,洗漱一番,再泡泡脚暖暖身子,躺下歇息了。
许是睡得早,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光照还很暗。
帐篷里烧了一夜的炭火,有些憋闷。阿元在一旁睡得正香,我不想吵她,又不想再睡,于是轻手轻脚地穿好衣服,打算出去透透气。
“大公子。”才要掀开厚实的毛皮门帘,我忽然听到外面有声音传来。
“夫人还未起么?”一个声音低低,是魏郯。
“夫人还未起……大公子不入内么?”
“不必了。”
片刻,外面安静下来。
我在踌躇了一会,正想该不该出去,忽然想到昨日那帐中的事。心里骂道,再犹豫,夫君都套不牢了,岂非让那群妇人白白看笑话!
我的心一横,掀开帐门。
一阵风迎面而来,不大,却让我打了个激灵。
两名士卒正在门前的篝火堆旁烤着双手,看到我,皆露出讶色。
“夫人。”他们行礼。
“大公子呢?”我四下里看了看,并没有魏郯踪影。
“大公子刚走。”一人道。
“往何处去了?”我问。
另一人指了个方向:“那边。”
我颔首,二话不说朝那边追去。
天才蒙蒙亮,一路上,除了巡逻的军士,并无闲人。地上的雪经过昨日践踏,已经不辨颜色。我越走越快,追了好一段,堪堪看到魏郯的身影,正要唤一声,却见他一拐,走进了树林里。
我连忙跟上去。
天边露出一圈橘色,树木巍巍,枯枝交错。树林里不算密,但是雪没脚背,已经没了路。只有一串脚印留在地上,很清晰,一只一只,延伸向前。
一大早的四处无人,他来这里做什么?心里升起疑惑,越来越浓。树林寂静,好像在告诉我有什么东西藏在里面。我收起了喊魏郯的心思,小心地循着他的脚步,悄声向前。
树木的细枝时不时划拉过来,我蹑着角,慢慢拨开,唯恐弄出声音。脚印一路延伸。足有一刻之后,忽然传来一阵细碎的抽泣之声,未几,树丛那边,两个身影蓦地落入眼中。
心突然蹦起,我躲到一棵大树后面。
那是一男一女。男的无疑是魏郯,女的衣着朴素,像个做活的婢女。但是那张脸却瞒不住我——那是徐后。
☆、释疑
晨间的林中有些雾气,晦暗不明。我背靠着大树,一动不动,那两人的话语声清晰可闻。
“……你那堂妹若入宫,她背后有魏氏,连我也要礼让三分。”这是徐后的声音,柔弱而哽咽,全无高高在上之气,“孟靖,丞相已经有了半个天下,为何连这方寸不到的后宫也要觊觎?”
“这是我父亲决定的事,我干预不得。”
“他是故意的,是么?”徐后停止了低泣,“他一直怀恨我父亲退婚,成全我嫁给天子,又让我受这般侮辱……”
“我再说一次。”魏郯打断道,声音平静,“我堂妹入宫之事,不由我一人做主。你若真是忧虑安危,便勿再来书说什么不见不散。你已为人妇,一旦被人撞破,谁也救不了你。”
“哦?可你还是来了。”徐后不以为然,“为何?”
“听不听由你,这话我是最后一次对你说。”魏郯不解释,却道,“此番我来见你,亦是最后一次,再无下回。”说罢,脚步声响起。
“你心虚是么?”徐后的声音恢复了镇定。
脚步声停住。
“你我相见虽屈指可数,可我要见你,你还是会来。”徐后的语调轻而犀利,“你知道你父亲迟早要对天子下手,到时我亦幸免不得。你心虚,所以还会来见我。”
魏郯没有答话。
林中静得诡异,我一度以为他们突然消失了。
“你对她也这样?”徐后话音缓缓,笑了一声,“我送的虞美人,她可知何意?”
心好像被什么撞了一下。
魏郯道:“她不知道,亦不必知道。”
“哦?是呢,她有裴潜。”
“够了!”魏郯突然喝一声,“你如今是皇后,当初……”
“哗”一声,打断了二人的话语。
我看着那根犹自摇曳的枝条,方才想悄声走开,不料被它挂住了衣服。声响太大,惊动了那二人,我捂着被枝条打得生疼的手臂,心中暗暗叫苦。
跑么?我问自己,可当听到丈余外逼近的脚步声,我知道我跑不了了。
“何人?”魏郯戒备的声音在树后响起。
我深吸口气,整整衣服,慢慢地走出去。
与那两人照面之时,他们脸上的惊诧之色正是意料之中。
魏郯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盯着我,脸色莫辨。
徐后亦睁大了眼睛,却很快收起讶色,露出嘲讽的笑容,看看魏郯:“你说会被人撞破便果真来了人,呵,真巧。”
魏郯没有答话,却迈步走过来。
我不由地后退一步,却被他拉起手。
“走。”他说,牵着我,朝来时的方向走去。
“孟靖!”徐后蓦地变色。
“回去吧。”魏郯拨开迎面而来的枝条,头也不回。
天边,太阳正从云层里露出脸来,红彤彤的。林中的雾气被染上淡淡的金色,我被魏郯拉着,一脚深一脚浅,比来的时候走得快多了。
谁也没有说话,魏郯的手一直握得紧紧。寒风吹来,我方才因为窘迫而烧热的耳根阵阵发凉。
来的时候只觉道路漫长,出去的时候却很快。没多久,已经出到了路上。一队巡逻的军士看到我们,露出讶色,纷纷行礼。
魏郯一语不发,带着我径自回帐。
“大公子,”帐前的从人见到他,走过来说,“方才丞相那边遣人来,说……”
“说我不在。”魏郯淡淡道,“今日谁人来找,都说不在。”说着,掀开帐门。
阿元已经起身,看到我们进来,一脸讶色:“大公子,夫人……”
“出去。”魏郯说。
阿元受惊地唯唯,看看我,快步走开。
左右再也无人,魏郯一直拉我坐到榻上在松手。我被他的手劲掼得倒了一下,支撑着坐起来,魏郯用脚撩来旁边一张胡床,在我对面坐下,与我平视。
看他方才冲冲的还在气头,我决定先解释:“妾并非有意偷听。先前在帐中,妾闻得夫君声音,便起身出去。不想夫君已经走开,妾一路跟去,这才不慎撞见。”说罢想了想,又补充道:“妾什么都不曾听到。”
魏郯看着我,没有说话。
帐中很静,我能听到外面军士交谈的声音。
“这算辩解还是道歉?”魏郯终于开口。
“道歉。”我斟酌了一下,答道。
“是么?倒是理直气壮。”
“妾所言句句是实。”
魏郯没有继续说下去,看看我的手臂:“方才被树枝打到了?”
我愣了一下,片刻,点点头:“夫君怎知?”
“你方才用手捂着。”他说着,往腰间的皮囊里探了探,掏出一只小瓷瓶,“伸出来,上药。”
“不必。”我说,“不疼。”
许是我的语气坚决,魏郯没有坚持,拿着瓷瓶的手在空中僵了一会,又把瓷瓶放回去。
“方才之事,夫人有话要问么?”他说。
又是陷阱么?我犹豫了一下。
“那我说了。”不待我回答,魏郯道,“我与皇后,从前曾有婚约。不到一年,婚约就解了。”
这话来得毫无征兆,我的心吊起。虽然早就知道,但听他亲口对我说,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嗯。”我不知怎么回答,只得敷衍应道。
“我们两家祖父是旧友,两家一直有来往。”魏郯道,“父亲在洛阳为官时,曾遇过些麻烦,多亏徐少府在长安相助,而后,我家迁往长安,来往的第一个人家就是徐氏。也就是在那时,我与徐蘋相识。婚约之事是我祖父与她祖父的意思,徐少府并不乐意。我父亲知晓她家的心思,订婚之后亦不宣扬。果然不到一年,徐少府称徐蘋有疾,相士言不可早婚,亲自上门来退了亲事。”
“定亲之后,我去了羽林。那里军纪森严,我与徐蘋半年也见不上一面。等我终于得了空闲回家,却闻得退婚之事。”魏郯自嘲地笑笑,“那时我一腔意气,不知因由,要去徐府问个明白,父亲把我关了起来。但不到两月,我就听说了先帝要为皇子箴选妃,名册中就有徐蘋。后来的事你也知道。父亲将天子迎到雍州,百废待兴。从前长安的百官也跟随而来,徐少府就在其中。隔年之后,奉常奏请立后,天子在百官家眷中选妃,徐少府将徐蘋送入宫中,未过多时便立为皇后。”
我听着这些话,一语不发,心思却像轱辘一样转个不停。
皇子箴是卞后的儿子,那时卞后受宠,徐少府退婚送徐蘋去选妃的意图一目了然。我记得魏傕当时不过是个骑都尉,而徐少府身居九卿,看不上魏傕亦在情理之中。
“……他是故意的,是么……”我想起在林中,徐后质问魏郯的话。
她说的并非无理。天子已是傀儡,所谓立后,不过是将这傀儡凑成对。魏傕与徐氏相交多年,知根知底,让徐蘋当皇后再好不过;可一旦将来生事,徐蘋和徐少府一家却是逃不掉的。
我眼前仿佛出现了魏傕那心机满腹的模样,不禁觉得脊背一凉。
“前年,皇后曾怀过一子。”魏郯继续道,“去年春时不甚流失,只有四个月。此后,她总疑心有人要加害,心神不宁。她送密信来,求我看在从前的情义,救她一命。我时常征战在外,回书不便;等我回到雍都,她又潜出宫禁来见我,如今日这般,已是第五回。”说罢,他看着我,“我与徐后之间就是这些,除去她与我相见之事,其余子贤都知道,夫人可去问他。”
这话听着像小儿赌咒。魏慈那个人虽然算不上老谋,却也是个鬼精的,又一向与魏郯交好,我才不会去跟他求证这些。
“如此。”我颔首。
“还有一事。她喜欢虞美人,当年定亲之时,她头上簪的就是此花。”
我讶然:“虞美人?”
魏郯颔首:“定亲之后,她曾赠我一块虞美人的绣帕。这是当年留下的唯一之物,一直收在侧室的旧衣箱中。”
我被噎了一下。这话的意思,明里暗里都是告诉我,他知道我看到了那绢帕。院子里的虞美人是何意,也已经不再是秘密。
“夫人。”魏郯注视着我的眼睛,“你我已是夫妇,日后时日长远。今日这些话我坦诚而言,将来亦当如此。夫人有惑,亦可不必遮掩。”
我看着他,心像被什么抓了一下。
“大堂兄!”正想开口,帐外突然传来魏慈的声音,又是喘气又是兴奋,“大堂兄快出来!围猎要开始了!我看到他们从终南山运来了白狼!”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打算休息一下,回头改改虫子之类的。
最重要的是,我当初偷懒没有给女主取字,现在发现称呼真不方便。要改好多呀。。
☆、白狼
天子和贵人们养尊处优,当然不可能像猎人那样深入山林,所谓狩猎,乃是在野中设好围场,军士将野兽逐入场中。而天子和贵人们只需要优雅地站在护栏后面,朝那些惊慌失措的野兽放箭即可。
行伍出身的人当然瞧不上这样的狩猎,那些气力单薄的贵人们开弓的时候,我就听到了一阵低低的嘘声。转头望去,那是不远处护卫的一队军士,领头的是程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