嫤语书年-第2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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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取水不便,魏郯没有给我用水浸脚,不过每日换药却是准时。欠债还钱,这伤是魏郯弄的,我对他的伺候颇为心安理得。
“还有两日就到洛阳了,忍耐些。”魏郯把我脚上的布条缠好,对我说。
“嗯。”我答道,在草铺上卧好。
“到了洛阳,我带你去住住老宅。”他说。
我点头。魏傕曾在洛阳任北部尉,他们家在那里留有家宅。听他这话语,好像那老宅有多么好似的。
“去过洛阳么?”魏郯问。
“没去过。”我说,片刻,补充道,“但我母亲是洛阳人。”
“哦?”魏郯笑笑,“我母亲也是。”
“我听说,夫君幼年一直住在洛阳?”我问。
“嗯。”魏郯颔首,“我十四岁才去长安。”
哦,原来他十四岁之前都是乡下人。
我心道。又算了算,十四岁?那他去长安的时候……
“你九岁。”魏郯说。
此言就像一声不大不小的雷响,我猝不及防,愣住:“什么?”
“你算数的时候,眼珠会瞥去右边。”他淡淡地说。
柴火在丈余外“噼啪”爆出火星。
我看着他,又是惊诧又是狐疑。
他也看着我。
“是么。”我心里想着绝不露怯,强自摆出不以为意的表情,“夫君怎知我在算数?”
魏郯笑笑。
这时,不远处的军曹大声地叫他。
魏郯应一声,对我说:“睡吧。”说罢,起身走过去,留下我兀自躺在草铺上,一头雾水。
第二日晨起之时,出乎意料,一彪人马来到,领头的竟是许久不见的程茂。
他风尘仆仆,一看就知道是加急赶路而来。
“公子!”他先向魏郯一礼,转眼看到魏郯身后的我,又礼道:“夫人。”
魏郯神色沉着,不多废话:“何事?”
“公子,”程茂道,“主公与谭熙战于武陟,交兵甚急,主公令我催公子即刻回营!”
魏郯颔首,即刻令军曹收拾轻装,分派人马。他转向我,正要说话,程茂却出声打断。
“公子,”程茂看看我,又道,“主公说,若傅夫人在,也请夫人同往。”
马车在路上飞驰,颠簸得教人坐也不是卧也不是。魏郯弃了徙卒,只带了有马的几名从人跟着程茂一行上路。路赶得很急,好像后面有恶犬在追一样,跑上几百里就在附近州郡换马,几乎不带歇息。
我有伤在身,阿元跟着一起同车。魏安说要去跟父兄一起打仗,魏郯没有拒绝,也带着他一起上路。一路上,最高兴的恐怕只有他了。
魏傕为何要我去,程茂已经说得清楚。
赵隽,先帝时的丞相少史,由父亲一手提拔。傅氏灭族以后,赵隽不满卞后一党在朝中排挤异见,辞官而去。后来谭熙起事,发檄文笼络士人,赵隽响应,到谭熙帐下做了一名谋士。
程茂告诉我,赵隽其人有谋略之才,魏傕很是欣赏。不久前,赵隽被魏军擒获,魏傕对其百般劝降,可是赵隽坚决不从,于是,魏傕想到了我。我千里迢迢过去,就是要做说客的。
我和魏郯是在莱阳城外的军营成的婚,所以,我并非第一次去军营。
不过这次的营地显然要比我上次待过的大得多。在路上,我就望见了辕门上的旗子,周围立着拒马,气势隐隐。
还未到门前,已有一队人马迎将出来。
“长兄!”当先一骑是魏慈,笑容明亮。
“子贤。”魏郯打声招呼,“父亲呢?”
“丞相正在帐中。”
魏郯颔首,二人一边交谈,一边策马入营。
我透过细竹帘往外瞅着,只见营帐一列一列,许多军士在两边偌大的空地上操演,呼喝声此起彼伏。
当魏慈看到魏郯把我抱下来,表情有些惊讶,随即又笑嘻嘻地,上前一礼:“长嫂。”
“子贤。”我颔首。
这时,只听前方的大帐内传来一个浑厚的声音:“孟靖回来了么?”
魏郯与魏慈对视一眼,答道:“是,父亲。”
早有侍卫撩开帐门,魏郯带着我入帐。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鹅要去培训,今天只能码出明天的更新,后天大后天就要请假了。
鹅的地理知识在本文中已经混乱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地名或方向时常南辕北辙,路程时间绝对凭空捏造,架空架空,大家不要认真。。
☆、鏖战(上)
帐内很是亮堂,天气热,魏傕身着薄衫,正坐在案前。
下首坐着好几人,俱是文士打扮,我认得两人,一是魏昭,还有一人,是担任我和魏郯婚礼赞者的王琚。
魏郯把我放下,让阿元抚着我,向魏傕一礼:“父亲。”
我也行礼:“拜见舅氏。”
魏傕颔首,片刻,目光落在我身上,一笑,“听说我儿妇崴了足,果不其然。”
我赧然,微微低头:“让舅氏操心了。”嘴上说着,心中却不住冷汗,我崴足的事他也知道,这老狐狸,耳目伸得那么长?
魏傕抚须:“是孟靖照顾不力,你可罚他。”
众人皆笑。
这时,魏傕看到跟着我们后面进来的魏安,更是高兴。
“孺子,过来!”他朝魏安招招手。
魏安走过去。
魏傕看着他:“你一箭射死了梁充的儿子?”
魏安抿抿唇,道:“不是,是军士射死的,我造的弩。”
“哦?”魏傕哈哈大笑,拉他在身旁坐下,转头对魏昭说,“下次阿嫆再说阿安不务正业,就让她也去打仗,看她能否赢一场。”
魏昭微笑:“正是。”
一场见礼之后,魏傕让我们入座,又让人盛茶水解乏。军帐中本没有妇人的位子,我又有伤,魏傕让人搬来胡床,在魏郯身旁安置下来。
“叔璜与我儿妇家是故友,又是赞者,当是熟稔。”魏傕向王琚道。
王琚道:“正是。”说罢,向我一揖,“夫人别来无恙。”
“胡说。”魏傕又笑,“我儿妇伤了足,岂言无恙!”
众人皆笑。
我向王琚和声道:“妾无恙,足伤并无大碍。”
侍从端来茶水,魏傕等人并不避讳我,开始谈起战事。
在座的除了魏郯和魏昭,其余人都是谋士,年纪有三十出头,也有须发花白。我尽量端坐,听他们说话。
谭熙声势浩大,一路从北方攻来,魏傕名为伐谭,其实已是退守。谭军一路紧逼至武陟,魏傕若是再退,就只能退到洛阳,到时候,河南大半皆落入谭熙之手。
如今困境,一是粮草艰难;二是谭熙在魏军营外筑起土山,以强弩俯射兵卒。征战对峙,粮草乃是首要,军士疲乏,则攻守无力;而谭熙居高临下以强弩来射,兵卒死伤,魏傕束手无策,进退两难,士气更是大落。
我在一旁听着,心中暗惊。
如此情势,难道不是危急了么?再瞥向魏郯,他面色镇定无波,眉头也不皱一下。
众人议得不多时,魏傕忽而看向我。
我心里“噔”一下,知道接下来该我了。
可是魏傕却微笑道:“孟靖不知体恤,阿嫤一路辛劳,不必陪着我等枯坐,歇息去吧。”
这话虽先提魏郯,却是对我说的。
我与魏郯相视一眼,顺从地向魏傕一礼:“儿妇遵命。”
魏傕特别为我设了营帐,待得在榻上坐下来,我不禁长长地松了口气。
老狐狸……
说什么枯坐,帐中那番议论就是说给我听的,让我知道当前的利害,好去想怎么说服赵隽。
叫我先去歇息也绝不是客气。他们让我当说客,看中的就是我父亲当年与赵隽的情义。若此时匆忙而去,先不论说辞还没准备好,这一路风尘,跛足憔悴的样子能说服谁?
我躺在榻上,想了想,不过话说回来,赵隽那么重要么?我以前曾在家里见过他,棋艺不错,但沉默寡言,这样一个人,值得魏傕逼着我这个儿妇出面说降?
行帐里很安静,没有人打扰。我用膳洗漱之后,就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经黑了。我翻个身,又想起赵隽,再睡也睡不着了。
没多久,外面传来些说话声,未几,帐门掀开,魏郯的身影映在灯光里。
他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走到榻前,把腰上的刀解下。
“还未睡?”他看到我睁着眼,有些讶异。
“嗯。”我说。
魏郯目光闪过什么,在榻上坐下:“想着明日的事?”
“嗯,同我说说话,好么?”我没打算在这种时候藏什么话,魏郯来了正好,有些事我想问清楚。
魏郯把刀放在案上,脱了靴。
他的身上有刚刚沐浴过的味道,还有些淡淡的汗气,但不讨厌。
“说吧。”魏郯把褥子团高垫着,在我身旁半卧。
“赵隽,非降不可么?”我问。
“不说非降不可。”魏郯挪挪身体,找个舒服的姿势,“谭熙与董匡交战时,赵隽曾数次献计,助谭熙夺得河北。”
我了然,却不解:“如此重要之人,怎会为丞相擒获?”
魏郯缓缓道:“谭熙其人,任用亲信,又好猜忌。赵隽与父亲乃是同乡,同朝时交好。如今谭熙与我父亲交战,赵隽虽有功,谭熙却因此忌讳,多加排挤。赵隽为避嫌,向谭熙请守胙城,路上为我军所截。”
“哦?”我想了想,不禁哂然,“既如此,赵隽何不顺着降了?”
魏郯苦笑:“若他肯顺降倒好。奈何此人颇重名声,决不肯背上贰臣之名。”
原来是死要面子。
我无语,望着帐顶,轻轻叹口气。
魏郯看看我,淡淡道:“你不必太放在心上,父亲是见战事胶着,想在赵隽身上得些计策。他性情固执,父亲也一向知道,你若劝不动,他也不会怪你。”
“嗯。”我笑笑。
心里却是另外的想法。
正是战事紧迫我才必须把他劝降。魏傕既然因为我的身份将我娶进门,这就是我分内的事。如果把赵隽劝降能够对战事有利,于公于私都会有好处,我没得选择。
一路紧赶而来,我们都累坏了。魏郯也没有做什么,说了些话之后,我就听到了他入睡的呼吸声。
我先前睡了一觉,再睡却有些不安稳。好不容易入眠,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魏郯也已经不见了人影。
阿元进来的时候,一脸神秘的笑。
“怎么了?”我问。
“等会夫人就知道了。”她说。
待我更衣洗漱之后,阿元朝外面道:“进来吧!”
帐门掀开,只见一名军士推着一样物事进来。
“夫人,四公子连夜做出了推车呢。”阿元高兴地说。
我惊讶地看看她,又看向那个叫“推车”的东西。两个轮,中间一张简易的胡床,后面有靠背,果真就是魏安画在木板上的样子。
“连夜?”我问,“四公子呢?”
“他等不及夫人醒来,就去睡了。”
我:“……”
虽然是个新玩意,但是魏安的心思果然神奇。
我坐上推车,座下居然还坐了放脚的地方,阿元推着我,来去自如。我原先还担心自己这个样子,无论是魏郯抱来抱去还是扶着阿元跳来跳去都很丢人。如今有了此物,虽然被推着走来走去也是一件很傻的事,但比起原先两样,简直好太多了。
今日还有重要的事,我不敢贪玩太过,与阿元闹了一会,侍卫端来粥食,我就开始用膳。
吃饱之后没多久,有人来了,却是王琚。
“拜见夫人。”他行礼道。
“王公,不必多礼。”我说,看看他,“不知王公何事?”
王琚道:“赵隽之事,夫人想必已经知晓。”
果然是为了这个。
我颔首:“知晓。”
王琚又道:“不知夫人可有了对策?”
我看着他,道:“还未想好,王公可有指点?”
“不敢当。”王琚道,“夫人,某曾与赵隽相交,其人重义,却最是孝敬母亲。赵隽的妻子母亲,主公已命人接去雍都。”
我一怔。
魏傕接赵隽的家人去雍都,当然不是为了请他们去作客。这般手段,摆明了是要挟。
还说什么相交,什么同乡。
我笑笑,“王公若是赵隽,闻得此言,不知是否愿降?”
王琚神色仍然平和:“此事不过是个由头,夫人劝说若是艰难,可以一用。”
我没说话,过了一会,点点头:“多谢王公,妾自有计较。”
这话有送客的意思,王琚是个明白人,也不多留。
“夫人,”他站起来,低声道,“夫人莫过担心,若有用得在下之处,尽管开口。”
我望着他,微笑:“王公好意,妾自心领。”
王琚看看我,一揖,走了出去。
虽然他们都说我不用太在意,可我仍然想了许多。
当我到了囚禁赵隽的地方时,我暗自深吸口气。
“要我同你进去么?”魏郯问我。
“不必。”我一口拒绝。
“真不必?”魏郯扬眉。
我看看他:“见个故人而已,又不是赴死。”
魏郯笑笑,让守卫打开木栏,把我推进去。
军营里的牢狱做得简陋,不过魏郯对待赵隽特别好,单间的牢房,收拾得很干净,且有案有榻。
赵隽出身士族,修养严谨。他显然是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