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明痛史-第5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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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逢清军射箭,“滚被手”便扬起被子阻挡箭雨。进攻之时,他们即持刀滚进,专砍马腿。
郑军军队除使用五色旗外,又有蜈蚣旗、狼烟旗,倭铳队之后还有大刀队,最后压阵的是鼓手。这些人头上还插有一旗,随风飘展,威风凛凛。
郑军鼓声比较好辩别,鼓声急则兵行亦急,鼓声缓则兵行亦缓。
清军京营多为骑兵,望见郑军步军排阵,内心多轻之。清军根据以往作战经验,他们每每在进攻前后退数丈,然后加鞭策马突前,忽然冲击敌人步兵阵。只要对方阵脚稍动,清军骑兵就会举刀呐喊乘势杀入,对方步兵定会因为怯懦自相践踏。由此,清军常常以此战法取胜。
照芦葫画瓢。清军仍旧使用老战法,以大队骑兵压上猛冲。
出乎意料的是,郑成功所部步兵严阵而待,屹然不动。他们高举盾牌,大声呐喊。远远望去,郑军步兵如铜墙铁壁一般,纹丝不动。
清将挥旗,骑兵三次冲锋,均被郑军挡回,再无余技可施。
清军喘息,正犹豫间,他们忽然望见郑军背后有黑烟冉冉升起。清军刚刚准备整马重新冲阵,忽然发现,郑军士兵疾走如飞,他们抛开盾牌,主动跳进,快速跑动,发起攻击。
一般来讲,郑军三人为一组,一名士兵以盾牌为二人遮蔽刀箭,一人砍马,一人砍人,往往一刀把清军铁甲兵挥为两段。郑军士兵大多使用倭刀,锋利无比。
此战过后,清军败回的士兵往往惊呼:“海贼厉害,一刀杀六段!”
旁人问原因,清后兵解释:“我们三骑为一组,海贼(郑军)迎前,齐腰削来,我们的人被从中间断开,是为六段!”
饶使郑军如此勇猛,清军猛冲不退。因为,清军后面有猛将管效忠督战。他手斩后退士兵数人,冒死前冲,非常勇敢。
相战良久,郑军中忽有一将举白旗,顿时炮号声起。
正在进攻的郑军士兵,闻炮忽然向两边散开,正当前的郑军躲散不及,也都立刻趴下,伏在当地不动。
清军骑兵见状,以为郑军要撤退,纷纷拍马纵前冲杀。还未冲出数米,郑军后阵中闪出炮队,不急不慢,捻信点燃,当面施放大炮和倭铳,给予冲锋的清军痛击,轰轰之间,千余清军被大炮倭铳击成肉末。(倭铳疑似手榴弹类的抛掷武器,不是枪类)
清军血肉遍地,四逃惊溃。
郑成功大兵大呼:“汉兵暂避!”
听此呼声,清军中的汉人步卒,撒丫子四处奔逃。
郑军尾随而上,不杀汉人步卒,纷纷追截骑兵的满兵。他们抡刀挺枪,把清朝骑兵干掉数千,还杀死不少清军中级将领。
清将管效忠多备战马,跳跃闪躲,三匹马的马头皆被郑军砍落,幸亏他身手敏捷,三跳三起。
郑军兵士见他身手敏捷,又穿着高级武将官服,很想活捉他报功,这才让他有了生还机会。
管效忠败退至银山,仍然不放弃努力。他整理兵马,率残兵从山上冲下,实施反冲锋。
郑兵在山下布阵,清一色身穿铁甲胄,戴精铁面具,连腿上也有铁护套,唯余两足不作遮蔽。
这些铁甲猛士冷静异常,迎着从山坡陆坡冲荡而下的清军骑兵,挥长刀专砍马腿,锐不可当。
由于郑军步兵铁甲全身,无下刀处,管效忠命令清军,在马上用箭,专门射郑军士兵没有遮护的双脚。
郑军士兵似乎不懂得疼痛,往往拨箭而起,若无其事,仍旧大刀猛挥杀人。
最终,支援镇江的清军诸部丧失信心,拨马狂奔,大败而去。
清将管效忠不甘心。依旧盘桓不去。
二十二日,他自提数千精骑,奔赶岸边准备与郑军决一雌雄。
望见郑军师船,管效忠大声吆喝:
“从来只有马上皇帝,没听说过有水上皇帝,快快上岸决战!”
稍顷,郑军两艘大船泊岸,陆续下来两千陆兵,在扬蓬山一带的菜园开阔地结阵。
见状,管效忠派其麾下勇将王大厅率兵出战。
率二千兵马迎战的郑军主将是周都督,他迎前喝问王大厅:“你是管效忠吗,何不早降?”
话音未落,善射的王大厅一箭射来,正中周都督脚趾。
低头拔箭时,王大厅又射出二箭,不偏不倚,都还射在周都督脚趾之上。
周都督大怒,他也不再拨另外两只箭,挺身大喝,持刀疾奔而至。
没等清将王大大厅掉转马头逃跑,他扭腰跃前,手中刀光一闪。王大厅的身子还在马上,脑袋已经落地。
见状,清军大骇。
郑军方阵开始移动,准备攻击。
管效忠经验丰富,忙对手下清军兵士说:“别慌,这是八卦阵,生门向江一面,可从此攻入。”
他挥旗命令清军攻入八卦阵“生门”。
清军全部冲入后,郑军忽然变为长蛇阵,首尾相应,把数千清军包围其中。
管效忠尽管英勇,落入阵中也心慌,乱打乱闯,他手下清军被杀得落花流水。
死扛不住,管效忠本人忽然从执旗官手中抢得令旗,扛着令旗飞奔撤回。
如果不像兔子一样奔跑,管效忠几近不免。
郑军一路追杀,管效忠手下四千清军精兵,最终只剩一百四十人有命逃回。
“国姓爷”的私心(8)
他逃回南京后,逢人就叹:“我自满洲入中国,身经十七战,未有遇此如此劲敌!”
管效忠败走,其余诸将早已经带领各自的属下逃无踪影。
郑军士兵赶到镇江城下大喊:“速速献城投降,否则攻陷屠城!外来援兵已被杀尽,如有不信,请看扬蓬山上。”
镇江守城兵士远望,只看见清军的叠叠尸体和残缺哀嚎的战马。
困窘之下,固守镇江的清朝守将高谦与太守戴可立不得不开城投降。
经过护城河时,高、戴二人将满帽投入河中,以刀削截发辫,入营叩见郑成功。
郑成功大义待之,仍令二人以原职守城。
转天,郑成功在五百卫队的扈卫下入城,紫盖高举,骏马乘骑,镇江百姓有幸一睹这位南明延平王的真容。只见他身穿葛布箭衣,上绣暗龙两条,边帽红靴,气宇轩昂。
早先向郑成功投降的清朝镇江守将高谦亲自骑马为前导,挂“破虏将军”大印,高树一旗,上写“赏功”二大字。
清朝降官降吏入见郑成功,皆要截辫。镇江城内兵民皆解发,悉带网巾,恢复明制。下午时分,市肆大开,恢复正常。
二十六日,郑成功在镇江大摆庆功宴。二十八日,留兵四千守镇江,大军开拨,由水路直奔南京而去。
踌躇满志之下,郑成功作《出师讨满夷自瓜洲至金陵》一诗:
缟素临江誓灭胡,雄师十万气吞吴。试看天堑投鞭渡,不信中原不姓朱。
气势很豪迈,可惜以苻坚自比,真是一语成谶。
大兵将行,郑成功先发檄文,其中内容,读之令人感奋:
恢复天下兵马镇国大将军郑,为义切君亲,声援南北、计图恢复,布告同心鼎造中兴,早膺上赏事。切惟王者一统,治服四夷。大义严於春秋;首言尊攘,丰功勒于秦汉,不讳鞭驱。粤我大明三百年基业,德配唐、虞;先皇帝十七载忧勤,功侔天地。
胡天不吊,国步多艰。 一祸盛世之顽民, 再遘滔天之逆子。肆予荼毒,继被腥膻。裂寇毁冕,羞此沐猴;断发文身,操同人彘。寡人妇而孤人子,不闻塞上飞鸿;南走越而北走胡,尽是长平坑卒。惨矣黔首靡遗,幸而苍天悔祸。东南占天子之气,四海献赤帝之符。
恭遇皇帝神武天授,仁孝性成,英协高皇,勋追成祖,文称师济,武列纠桓。不期而会者海外一十四国,同心而应者土司三百五营。连袂云,挥汗雨,谁云越士三千;左带山,右砺河,不弱秦关百二。领滇、黔而镇巴蜀,牧养秦、晋之效,群定冀北;踞湖南而跨岭表,击楫闽、粤之澳,小视江东。
惟钟山抷土,乃十七帝之英灵,於兹凭式; 南国士民,受三百年之恩养, 报效于今。先取金陵, 肇开皇业。
独是麻、 黄为蜀地之咽喉,英、霍、为楚、豫之指臂,左连东吴,右通濠、泗。其间削籍勋耆,埋名隐姓;忠臣义士,剑侠奇人。细柳闻天子之诏,尺土龙蟠;大树振将军之名,千里寻穴,矧崇山久成铁笼,峻垒愿借金汤。
凡我同仇,义不共戴。勿夺先声,徒成烽火之戏;矢为后劲,同坚背水之盟。且一战而敬谨授首,再战而贝勒成擒。招来万亿游魂,屈指二三馀逆。于此人力,可卜天心。
瞬息夕阳,争看辽东白豕;灭此朝食,痛饮塞北黄龙。
功永勒於汾阳,名当垂于淝水。世受分茅,勋同开国。 谨檄 。”
郑成功六月二十四日占领镇江,令人奇怪的是,兵贵神速四个字,至此全然不见效应。南京城近在咫尺,他却迟迟不见行动。
二十八日开拨,舍陆路不走,郑军仍旧乘舟于江上而进。从镇江至南京,只有百里远,但郑军大船溯江逆风而行,非常吃力,路上整整花了十天,才到南京城下。
如果郑军走陆路进攻,最迟两三就可以到达。
到达南京后,郑成功指挥布置围城,并无立刻展开进攻。他的意图,无非是围困逼降城内清军。这种战术,郑成功经常使用,先前的漳州之役、舟山之役、乐清之役、镇江之役以及日后的热兰遮围城战,郑成功均使用这种策略,总想围攻造成敌疲,不想攻坚损失军事力量。这一着,大多时候管用,但对于南京和清朝守军就不管用。
为此,张煌言也很惑然,他对于郑成功一镞不发的围城,确实摸不清底细。或许是因为镇江得手后附近句容、仪真、六合、滁州纷纷来归,让郑成功陶醉在不战而胜的情绪中,以为南京必在掌握之中。觉得自己马上要入内坐镇江南,他可能不想费事费力,既损人命又损城内建筑。他是否这样想,史籍无载。
大军临城,守城一方的郎廷佐和攻城一方的郑军,皆大肆进行政治宣传攻势。
郎廷佐心内发虚,仍然硬着头皮写信,劝降郑成功:
“……倘邀天幸,大君子(指郑成功)幡然改悟,不终有幸,自膺天子特达之知。轰轰烈烈,际会非常,开国奇勋,此其上也。如曰志僻孤忠,愿甘恬退,仆代敷陈,显明本末,请给原官冠带,修养林泉,俨然山中宰相。祖莹故基,朝夕相依;骨肉至亲,欢然团聚。出处既成,忠孝两全,此其次也。其或不然,即于归来之日,祝发陈词,仆代请作盛世散人,一瓢一笠,逍遥物外,遍选名胜,以娱天年,又其次也。亦强(过)日坐危舟,魂惊恶浪,处不成外,出不成出,既已非者,亦难名忠。况且震临海岸,未免惊扰百姓,窃为大君子难闻者。仆率愚直之性,行简谈之词,屏去一切繁文缛语,如逆闯之害,何以当仇?本朝之恩,何以当报?当仇者不审天时,自甘扑灭;当报者妄行恃险,自取沦亡。邪正之至理,兴衰之大数,有识者燎若观火,又何必烦词取厌大君子之清听哉!昔人有言:‘身在局内,明者自暗;身在局外,暗者自明’。某以局外之观,略陈鄙意,不避嫌疑,倾心万里……至诚之心,望祈同乐。”
“国姓爷”的私心(9)
身处孤城,郎廷佐辱舌侃侃,仍发书劝降郑成功,看似憨愚,实则在为南京争取时间。
郑成功没搭理郎廷佐。倒是张煌言以自己名义发信一封,反过来也争取郎廷佐开门早降。
双方都是笔墨文豪,来往攻心书信,极有文采可观:
“……执事(指郎廷佐)固我明勋旧之裔,辽左死士之孤也。念祖宗之恩泽,当何如怨愤!思父母之深仇,当何如报雪!不为中兴人物。顾(李)陵、(卫)律白甘,华夷莫辩,甚为执事不取也!即就恩仇之说言之,自辽师起而征调始繁,催科益急。故溃卒散而为盗贼,穷民聚而为弃兵,是酿寇盗者,虏人也。乃中华失守,倾国兴师。倘能挈故物而还天朝,将土蕃、回纥不足羡。顾乃招虎进狼,即收渔人之利于江北,辰蛇封豕,复肆虫蛊之毒于江南。此果恩乎,仇乎?”
张煌言信中,先夸郎廷佐出身,说他是明朝辽东“烈士”子弟。但查郎廷佐之传,其父郎熙载原为东北广宁的明朝诸生,努尔哈赤克广宁时,郎熙载投降,被授为“防御”之职,后因军功,得“游击”世职。所以,郎氏并非是大明“烈士”,反而是汉奸二世之家。张煌言上来给对方一顶高帽,无非是争取郎廷佐投降。特别在书信后半部分,张煌言指出清朝乘人之危、亡人之国的阴险,责斥满清攻乱辽东,致使明朝兵困民疲,是明朝衰亡的主要原因。
双方互打政治牌,皆虚张声势,没有什么实际效果。但最终在宣传和沟通中处于下风并受欺骗的,反而是咄咄逼人的郑成功一方。
见郑军势盛,清朝的江南总督郎廷佐和驻防的清将喀喀木只能坚守,龟缩城内不敢出战。此时,先前从郑成功军中逃出(实则是被纵放)的清朝江苏巡抚朱衣助忽然出现在南京。由于他本人见过郑成功,见人揣意,就向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