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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卑鄙的圣人:曹操9-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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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达更细致,从怀里掏出个册,淋半天雨早湿透了,上面字迹模模糊糊,亏他还认得出:“昨晚奋威邓展麾下有个姓孙的军候说,‘你们都盼雨停,我却盼连下一个月,兴许主公就收兵了。’今早中护军韩浩的马夫说,‘主公数次南征,没一次打赢的,瞎折腾什么?’还有平难将军殷署的亲兵……”
“住口!”曹操把眼一瞪,“这等琐碎之事还用向我汇报?”
卢洪诺诺连声:“您教训得是,在下马上去找法曹掾,马上把这几人处置了……”
“混账!”曹操更生气了,“你们想把士卒逼反吗?”
“不敢。”卢、赵暗暗叫苦——受累不讨好,这雨淋得才冤呢!
其实曹操听了也恼火,但法不责众。他压压怒气道:“回营告诉众将,叫他们约束士卒不得妄言。先前说过的话就算了,以后若还有人动摇军心,严惩不贷!”他虽这么说,八成也不会真严惩,但边鼓总要敲,有声胜无声嘛。
“诺。”二鹰犬低眉耷眼应了一声,转身欲去。
“且慢。”曹操叫住赵达,“你去跟东曹令史徐邈打招呼,孤要征辟温县司马孚为吏,让他起草辟令。”司马朗万没想到他说办就办,倒不好再推辞了;其实他并没品透曹操的心思,当年他父司马防怠慢曹操,没让其当洛阳令,此事天下皆知,曹操越重视司马氏不越显得宽宏大度不计前嫌吗?反正闲职有的是,拿来邀买人心呗!
州郡二将陪曹操入府,净面洗手换了干净衣衫,商量着要去看看生病的荀攸,还没出门度辽将军鲜于辅告见。
“启禀丞相,青州臧霸、孙观、吴敦等将率步兵六千已入郡界,明早便可抵达,不过河水暴涨辎重受损,水军恐怕还要再等两三天。”鲜于辅奉命督促青、徐诸军,刚从邻县回来。
“知道了。”天公不作美,曹操无可奈何。
鲜于辅禀报完却不走:“听说不光北方阴雨,南边雨更大,李典正组织士兵加固合肥城墙呢。营中士卒患病者不少,荀尚不是也病了吗?可别再闹什么瘟疫……”
“嘿嘿嘿。”曹操又好气又好笑,“别拿话引我,孤心意已定。现今国事略定又无后患,此番南征不胜不归,即便耗一年我也认了。”
鲜于辅毕竟是个武夫,心眼儿哪玩得过曹操,闻听此言不禁泄气。正说话间,见赵达吵吵嚷嚷奔上堂来:“主公!主公!那徐邈太不像话了,一定要重重处罚。”
曹操瞥了赵达一眼,心中也感厌恶:“把话说清楚,大呼小叫成何体统?”
赵达抹抹脸上雨水:“方才我奉主公之命去找徐邈,哪知他正与这府里几位功曹聚饮。出征饮酒违反军令,我说,‘主公有差事交你。’他竟理也不理,呼之再三,他只冲我傻笑。我急了,问他是不是中了疯病,他说,‘我没中病,我中圣人啦!’这等狂妄之徒岂能轻饶?”
“中圣人?好大口气!”曹操正无处撒火,“把他给我绑来!”
鲜于辅与徐邈同为幽燕人士,未投曹营便已相识,焉能不救?忙劝道:“这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世间酒徒好把清酒呼为‘圣人’,浊酒呼为‘贤人’,徐景山平素谨慎,今天不过是喝多了,主公何必跟醉鬼计较?”
吕虔也与徐邈相识,乐得卖人情:“主公不记得了?徐景山入仕当的第一个官就是奉高县令,我这府里几位功曹与他是老相识,正因为他官当得好,时隔多年大伙还念着他,才与他一起饮酒。况且又不是在营里,何不网开一面?”
“哼!”曹操一甩衣袖,“若不瞧你二人颜面,定要治他个死罪。也罢,便宜了他!”文掾说情也罢了,两员大将的面却不能不给。曹操纵横天下全凭这帮武夫,三十年来恨他的文官数不胜数,恨他的武将一个没有,重枪杆而轻笔杆,不啻为一种统治智慧。
“多谢主公。”鲜于辅脸上堆笑,“等他酒醒我叫他过来请罪。”心下却甚发愁——本是劝他罢兵的,反卖我个人情,更没法开口了。
鲜于辅不能再劝,却有人敢劝。恰在此时有四名皂吏冒雨从军营赶来求见,为首一人四十岁上下身材矮胖,方面海口满腮长髯,两只圆眼烁烁放光,手捧简步履端正,显得甚是精悍。曹操当然识得,乃行军主簿贾逵贾梁道,后面跟的是前中后三军主簿。
四人往堂上一跪、简一捧。别说曹操,连鲜于辅都猜个八九不离十——还真有胆大的,正赶上主公心气不顺,这么硬来岂不是火上浇油?想拦又没法开口。
曹操怒火已顶到嗓眼儿,却冷笑着明知故问:“何故告见?”
“时气不佳兵士多怨,恳请主公罢兵!”也不知贾逵是天生的,还是有意为之,嗓音特别亮,“此乃谏一份,请主……”
“谁写的?”
“请主公过目。”贾逵执意要把话说完。
曹操劈手夺过:“这谏谁写的?”
贾逵把咬一牙:“正是在下所。”
曹操看也不看,恶狠狠把谏往堂上一摔:“来人啊!”
“诺。”许褚、段昭领着侍卫在堂下伺候,闻听召唤一拥而上。
“把贾逵给我打入大牢,明日军前典刑!”
吕虔、司马朗怎能不管?伸手欲拦,曹操却道:“再一再二,不能再三。孤已有教令‘谏者死’,难道说过的话全不算数?我已饶了徐邈,再要多管,休怪我不给你们脸面!”
贾逵虽被两个士兵扯住,兀自高嚷:“主昏臣谄,主明臣直!商纣王拒谏,遂有牧野之难;魏文侯重谏,方能国富兵强。在下可杀,但请主公以三军祸福为念,立刻收……”
“拉下去!拉下去!”曹操连连摆手,又喝问剩下的三主簿,“你等如何?”
仨人脸都绿了——贾逵可不是泛泛之辈,当年抵御高幹屡建奇功;后任弘农太守,曹操西征关中时亲口赞誉“设使天下二千石(太守俸禄二千石)悉如贾逵,吾复何忧?”当初也是曹操亲树的楷模,连他都说囚就囚、说杀就杀,我们就别跟着这榜样学啦!三主簿体似筛糠连连叩首:“我等不敢了……”
“滚!”曹操眉头凝成个大疙瘩,“赵达!你速到营中再申军令,不论幕府掾属、军中部将,再有敢谏者,就地处决!”
“诺。”赵达这半日光受气了,总算得了个痛快差事,得意洋洋而去。吕虔、司马朗、鲜于辅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贾逵被士兵押下大堂,转过两道院,段昭就命士兵松开了:“贾大人,您是好样的!但上支下派我也没办法,您别见怪。”他可是办老了事的人,油滑得很。
贾逵苦笑:“没的说!文死谏武死战,情理之中。”
“我看也不至于。您是交朋友的人,兴许一会儿就有说情的。”
这倒给贾逵提了醒:“烦劳将军帮个忙,若有求情者千万挡驾,今日主公神色不对,若要求情必受牵连。”
“唉!”段昭一挑大指,“您是大好人啊!不过主公既然有令,您还是得到牢里委屈委屈。”
“别耽误,走走走。”不用士兵押,贾逵自己就去了。
这里不是许都、邺城,没有天牢大狱,只能关在郡府牢房。贾逵一进门,牢头吓得直哆嗦——这是什么地方?关些作奸犯科的小人,偶尔有杀人放火的就到头了,今天竟送来个幕府主簿,还当过太守,小小郡府牢房哪押过这么大官?牢头也不知说什么好了,连犯人带送犯人的全都喊“大人”。
段昭瞧这架势也用不着嘱咐优待了,恐曹操生疑,忙回去复命。牢头立刻腾房,监室是不敢让贾逵住了,干脆把自己住的屋让出来,自己蹲号去!
贾逵忙阻拦:“这位兄弟,你我何怨何仇?为何置贾某于死地?”
“不敢不敢。”牢头说话都不利索了。
“听我的!快给我上枷,越重的枷越好!哪间牢房脏把我送哪间。”
牢头也不知这位说的正话反话,一个劲赔礼:“您老别见怪,我这儿就这间房最好了。您犯的什么罪我们不敢问,反正只要您在这儿住着,我们一定像伺候亲爹一样伺候您,将就将就。”
“咳!你对我好其实是害我呀!”贾逵一把攥住他手,“魏公生性多疑,近日又负气,必要治我以泄愤;又知我官高,恐你等不敢加缧绁之具,定要遣人来察。若见我受苦,其愤可解,还有生机;倘见我安然无恙,我这条命就断送了。”
“啊?!”牢头听了个一知半解,不明其理。
贾逵真急了,揪住他脖领喝道:“你不给我上枷就害死我了!不单害死我,连你也活不成!”
“诺!”这句他明白。
牢头一招手,过来一帮狱卒。这些人还真利索,先把冠戴摘去,簪一拔,满头长发披散,死囚用的头号大枷给贾逵戴上了,又是绳又是脚镣,捆了个五花三层,连人带家伙二百多斤,走都走不动,仨人扛着贾逵进牢房。这间房又黑又脏,一股尿骚味,牢门一关、锁头一上,连牢头带狱卒全跪下了:“不赖小的们,这可是您自己出的主意。”
“请起请起,列位自便。”贾逵稍觉踏实,“我之吉凶尚不可测,不过你们的命算是保住了。”
说来也真险,锁上牢门不过转眼之功,赵达就到了,大摇大摆来到贾逵房前,见他这等模样也不禁一愣;又觉臭气熏天,只捂着鼻站了片刻,冲众狱卒没来由发作一通,便走了。
世上之人谁不贪生?贾逵虽触怒直谏,也不想就此丧了性命,更为南征之事犯愁。虽见赵达离去,心中仍不免惴惴,满身枷锁也躺不下,倚着墙根不言不语坐着,牢头送饭也不想吃。这一坐直坐到掌灯时分,但觉天昏地暗周身酸痛,想睡又睡不着,愈觉生还无望之际,忽听一阵急切的脚步声——段昭又来了。
“魏公有令,主簿贾逵谏无恶意,原复其职,立即开释!”段昭对狱卒宣完教令,立刻换了笑脸,“贾大人,恭喜恭喜……”
牢头也凑趣:“牢里道‘恭喜’犯忌讳,您可别这么讲。”说着话打开牢门,一帮人围着贾逵卸枷锁。
枷是卸下来了,扛着几十斤的东西坐了半日,贾逵站都站不起来了,一迈步就跌了个跟头,段昭笑呵呵搀住:“小心小心!好不容易赦了您,可别在我这儿出娄。主公还真疼您,也不用人劝,自己坐在那儿想来想去就想通了。”
“同意收兵了?”贾逵更关心这个。
“能饶您就不易了,撤兵不可能。”
贾逵兀自咬牙:“烦劳将军先行一步告知主公,我这就去谢罪,还要再上谏言……”
“您可真是硬骨头!”段昭由衷敬佩,“别去了,依我说就在这儿歇一晚,天亮赶紧回营。主公岁数大了脾气难料,又有赵达那等小人作梗,搭上性命也无济于事。您好自为之。”说罢扬长而去。
贾逵还欲再言,牢头也劝:“这位大人,见好就收。别看您官大,可牢里的事您没我明白。您打的什么官司我们不清楚,我们也不敢问,但我干这行十几年了,冤死的、屈死的、妄死的、不该死的,见得太多啦!这还多亏我们吕郡将武将挂文职,是个直来直去的好官,换了别的衙门您敢想吗?不是人人都似您这般幸运啊!”
“唉……”贾逵苦笑着摇了摇头。
三曹同心
贾逵下狱险丧性命,曹操连下两令拒绝纳谏,再无人敢公然反对南征。中军与青州军会合后继续南下,一路上暴雨不息,将士们也只能咬牙忍耐。直至建安十九年十月,大军总算到达合肥,许都、南阳等地兵马也陆续赶到,曹军兵锋又指濡须口,孙权也已在南岸调集好部队,一场大战似乎在所难免。
但相较以往任何一次战事,此番南征军心尤其不稳。其实阴雨连连道路难行不过是个托词,当年北征乌丸、西征关中都比这难走得多,将士不愿南征的真实原因是心里没底。赤壁之战大败亏输、濡须之战无功而返,北方兵越打胆越怯,一听“南征”就头疼,而庐江屡次遭袭、南阳严防荆州,长期以来精于水战的部队就是培养不起来,这又有什么办法?大战在即士兵暗自揪心——倒是活着来到合肥了,可谁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去啊!
忧心忡忡的何止将士,曹丕更是惶惶不可终日,这次南征对他太不利了。父亲用意很清楚,眼下正是选立世的关键时刻,父亲把他带出邺城等于让鱼脱了水,所有倒向他的元老大臣、府邸属员都见不到了;反之,曹植倒可趁他不在大施手段收拢人心。冰井台的工程也已转到曹植手中,所有功劳、好处全归人家。这场仗拖得时间越长对他越不利,倘若打个一年半载,邺城还能剩下几个支持他的人?
好几次曹丕都想把杨修之事向父亲挑明,怎奈无凭无据,反倒有诋毁之嫌,每每欲言又止。岁月不饶人,曹操毕竟已至花甲之年,一路奔波颇觉劳苦,又住进了城里,连见他面的机会都少了,开仗还不知怎么样呢!
曹操移至城中,召开会议参谋商议破敌之策,营中事务反落到曹丕、曹彰兄弟头上。不过他们也只是名义上代理,并无实际军权,中护军韩浩、右护军薛悌早就包揽了一切,只是遇事向他俩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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