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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经历我的1957年-第60章

小说: 经历我的1957年 字数: 每页35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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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的美餐佳肴 。如今的人们很难体会到我们在大口吞食这样的饭食时每人心中的安适与满足。那些已经永 地离开了这个世界,如今簇拥在阴森森的‘望乡台‘上,向着自己的亲人伸长了手臂悲切 呼号,却再也无法回到亲人身边的我的难友及那些可怜的‘职工‘们,他们如若有这样的饭食吃,就会被关闭在阎罗殿的大门之外,仍然留在这个虽然苦难连绵,也还存在希望的人世 间。现在,他们只能在‘望乡台‘上绝望地哭号不已了。那些一只脚已踏进阎罗殿的黑暗大 门,挣扎不已,还想退回到人世间的人们,如若能吃到这样的饭食,他们就有力量退出那黑 暗的大门,大步走回他该停留的地方。我们也只是由于机遇有两个在机磨坊上工的伙伴 ,每天才能吃上这样的饭食。我们要保住自己的生命就比绝大多数人有保障得多。我们那时 心 中的安适与满足,却也多么凄惨可怖,我们可以安慰自己的,仅仅是自己还活着。此种状态 的苟活,对周围死去的,将要死去的难友无能为力,连感情上的支付也十分悭吝死人的 事越来越听得多了,我们麻木得连悲痛都不会了,实在也是一种莫大的悲哀。但这是真实的 存在。此刻的我除了一心想着自己一定要活着,对别的什么都顾不得了,也没有精神劲儿去 想及别的什么。
石天爱和王桂芳上工比以往也迟了些。她们走后,我和小徐仍自在地睡大觉,这在3年来可 是破天荒头一遭。由于晚上无事可做,我们一般9点左右就都睡了,到早晨八九点钟也就睡 不着了,因为这时肚子饿闹腾得也无法入睡。睁开眼睛,房间里仍一片昏暗。入冬后,为了 防寒,我们在窗户上重新糊了旧报纸,风刮破了几道口子,就再用旧报纸补上,于是这层层 叠叠的旧报纸糊住的窗户能透进的光线就很有限了。这昏暗的房间仿佛是我们蛰伏的洞窟, 外面世界里的闲杂人等视为禁地一般都不进来。一旦有人推开门,就是在大白天也一下适应 不了房间里的昏暗,一时间甚么也看不清楚。我们蛰伏其间,也有点小自由,睡得尿憋不住 了,就爬起来在小徐的脚盆里大尿一通,也不管房门是否顶着我们的房门夜里用木棒顶 着,石天爱、王桂芳上工后就无法顶了然后爬回热被窝再大睡。我和小徐睡在各自的被 窝 里知道彼此都已醒了,也并不说话。说什么呢?毫无希望的生活,已使我们没有了说话的兴 致。苟且地活着的人,只是为了保命才存在着的人,会对什么感兴趣呢?
小徐有块表,9点半以后,就叫我起床,因为10点要开饭。我们爬了起来,都不叠被,被子 里的余热很宝贵,得让它保留下来。我们胡乱梳洗一下,匆匆围上已破损了的厚厚的围巾, 裹紧同样破旧的短大衣,小心翼翼地绕过房间中心火炉周围的灰堆火炉里填充的煤很少 ,烧败的灰渣我们因没劲清扫都堆在了火炉旁,在‘洞窟‘里走路,得提防被灰堆绊倒,然 后,出门向食堂出发。
一路上,不断遇到机修厂陆陆续续也去打饭的‘职工‘,他们沉默地蹒跚而行,一个个都显 得苍老了许多,蓬乱的头发从破旧的棉帽里长长短短地露了出来,目光阴郁,胡须乱乍,勾 着头,弓着腰,怀里抱着自制的外面沾满了陈旧的污垢及黑黑的煤烟的镔铁饭罐。肮脏的‘ 职工‘蓝棉袄上糊了许多面‘刮刮‘,这是顿顿吃碱菜子面条留下的痕迹。饥饿的人在狼吞 虎咽之际根本顾不得饭罐里掉下的一星半点的面糊糊,何况他们早已未想及所谓的吃相及仪 表之类了。他们也许已多日不上工了。但两顿饭都是自己去打,哪怕是举步维艰,也要自己 挣扎着去打。饿急了的人都只知道自己顾自己了,如果让别人去打,代打饭的人就有可能不 顾一切后果把打了的饭抢吃个光净。哪怕是吃掉一两口也不行呀,因为这和了许多碱菜子的 面条虽不值几个钱,许多奄奄一息的生命却全靠它来维持。每个挣扎在鬼门关上的可怜人, 都绝不放弃能给他以生的希望的任何微乎其微的可能与条件,即便是碗边上的半根面条,即 使是半口汤,即便是半片菜叶。我们同屋的4个伙伴,一向也都是自己打自己的饭。
打饭,吃饭,已成为人们生活的中心,生命的中心。
我和小徐进得食堂,看见打饭的人已排成了长队,便跟在后面,随队前进。快到打饭的窗口 时,便翘首而望,旁顾左右,看前面人打了的饭量够不够,稠稀如何。炊事员拿一个大瓢, 每人一瓢,倒进打饭人的食具,或饭盆,或镔铁罐。我们又仔细观察,看炊事员拿瓢的手功 夫如何,是否公道。如果一瓢稠,一瓢又稀,一瓢满,一瓢稍浅,就由不得地又紧张捉摸, 将要打给自己的一瓢是稠,还是稀?是满,还是浅?我们打饭不是如今在自由市场上买吃食, 还 不敢吭声,吭声就得罪了炊事员。尽管食堂炊事员除一人外也是‘职工‘,他们可是人上人 。不敢吭声,还要仔细地观察不已,捉摸不已:我们这些被饥饿折磨得要死不活的人,仅打 饭一事,也够凄惨难为的了。
最后,轮到我俩了,一瓢黑黑的碱菜子面条倒进了我的饭盆,一看,不错,还挺稠,几根硬 橛橛的碱菜子面条露出在黑糊糊的汤面上,小徐打了的就不如我的稠,她把饭盆左右摇晃了 一阵,想看清面汤下面的面条有多少,满脸的失望。我只好安慰她:‘差不多,走吧!‘
我们回到昏暗的洞窟,又蛰伏了起来。
石天爱、王桂芳打饭回来,分给我们一点面粉,真也是极可怜极少的面粉,也就是1两多一 点吧,她们不敢多拿,怕拿多了被别人发现。当时,我们每人每天的定量只有半斤粮,每 顿饭满打满算也只有2两半,且不说炊事员的大吃二喝,且不说在那个年代一定会有的通过 其他黑暗渠道流走的粮食,都要从我们的半斤口粮里扣除。她俩每顿饭都带给我们的面粉数 量虽少,同农场给我们的定量相比,也还有点可观,它真是救我们生命的,比黄金还要宝贵 的珍宝啊!
我们吃搅拌着生面的碱菜子面条已有些日子了,难忍难熬的饥饿略有缓解,但每个人的心情 并没有好转多少,因为农场每天死人的现实并没有同我们隔离开来。
在昏暗中,我们每人端着自己的饭盆,各自坐在自己的床铺边上或床前的小木凳上,急匆匆 咬嚼着硬橛橛的碱菜子面条,吞咽着生面疙瘩。从口舌胃肠的感觉来说,都是一种享受,而 且是每天的生活日程里唯一可称之为享受的享受。但我们都很少说话。难友们的死讯时有 风 闻,那些和我们无交往的‘职工‘的死亡,无需风闻也能想见得到,他们一直挨饿,羸弱得 早已经不起眼前如此酷烈的饥饿了。他们在‘医院‘里走向死亡的种种情景,一个个瞪着忧 郁木然的眼睛,须发杂乱,肮脏不堪的样子,还时常晃动在我眼前。我们女性易受感动的心 经受了这些天来非同寻常的严酷经历,虽已变得麻木不仁,而我们毕竟都是人;我们对周围 的人虽已少有爱心,可我们眼睁睁地看着,不断地听到身边许多熟人的死亡,我们的心即使 已经变作了石头,它沉重的分量仍然压迫着我们虚弱不堪的身躯,使我们随时都感到窒息般 的痛苦。愤怒吗?呼号吗?哀哭吗?我们没有这权利,我们也没这份精神劲儿,更没这激情。 我们只好不说话了。
饭后,石天爱和王桂芳休息了一会儿上工去了,我和小徐又上床睡觉,虽没怎么睡着,总是 避免了体力的消耗。睡着睡着,我觉得眼皮沉重,睁眼很费劲,不知怎么的,两只手都攥不 住了,手指又硬又粗,我问小徐是怎么回事。小徐说:‘怕是浮肿了。‘她特意翻身起床, 用手指在我的额头和脸上摁了摁,让我的脸对着透进阳光的明亮处冬日午后安西的阳光 十分强烈,有三几个小时,它透过窗户上层层叠叠的报纸能给我们的洞窟增加一点亮度,然 后,她仔细地看了看,惊呼:‘哎呀,就是浮肿,一摁一个印儿。‘我成了我们4人中第一 个浮肿的。
下午吃过饭,我们得打点着把火炉生着,因为发的煤末极少,王桂芳以勤劳的安西人特有的 细心和耐心,每天从烧过的灰渣里把指甲盖大的煤核都一一捡出再烧,或和上灰渣一起压火 ,发给我们的煤末仍只够晚上压压寒气。煤末当然是和成了煤饼来生火。这天,石天爱让我 捡点柴生火。木工房离我们的房间不远,原来捡点柴不难,可这次,我搜寻了几个地方,找 了好半天,只捡来细细的两根小柴,眼看晚上的火生不着了。石天爱大为光火,发脾气说: ‘捡点柴你也干不了!‘说罢,夺门而去。一会儿,她竟抱着一个机磨坊使用的做工细致, 木质磨得溜光,完好无损的木头簸箕回到屋里,用穿着翻毛皮靴的脚几下踏得散了架,捡出 一些碎片让我生火,一边还说:‘这东西不能生火吗?不拿来干什么?需要就拿来用不就得了 !‘我们3人先是大吃一惊,这么好的木头簸箕拿来生火不是破坏吗?但石天爱那种一不做、 二 不休的气魄震慑了我们,那些语气坚决的话让我们回过味儿以后,又觉得十分正确。是啊, 我们这些徘徊在死亡线上的人,不是要为自己的生存积极斗争吗?农场领导既然畏畏缩缩, 视数百人的生命若草芥,我们为了保卫自己宝贵的生命,就再不能处处循规蹈矩了。自己的 命都快要丢了,不去积极为保命而奋争,还对同生命的价值没法比的某个工具也不敢侵犯, 还想保留它,在这种特殊的时刻,我们的脑袋瓜真也显得太迟钝,太没用了。石天爱的这一 大胆举动,又让我们开了点窍。
我想,在那个荒诞而又可怖的年代,如果人人都把自己的生命看得高于一切,人人都为自己 的生存努力奋争,而且人人都把自己同类的生命看得如同自己的生命一样宝贵,那荒诞可怖 得如同古代童话中的故事能够在中国延续下来吗?
这天晚上,因为木柴充足,火很快就烧旺了。我们围炉而坐,还用我的饭盆煮了些干萝卜缨 ,煮熟后,大家分享。干萝卜缨是几天前小徐托人用高价买来的,每斤3元多,我出的钱。 这玩意哪是人吃的?入冬后食堂干脆断了蔬菜,再加肚子饥饿,煮熟的干萝卜缨吃进嘴里便 也十分可口。石天爱一边从饭盆里用筷子捞萝卜缨吃,一边说:‘在萝卜缨下面一块儿再煮 些麦子就好了,要是有人闯进来,只能看见萝卜缨,发现不了麦子。‘我和小徐急忙说:‘ 是啊,是啊,一块儿煮些麦子就好了。‘我和小徐急忙搭话,意思很清楚,就是鼓励她和王 桂芳再拿些麦子回来煮了吃,可她俩都没表态。
吃着煮熟的萝卜缨,不禁又使我回想起在十工农场时的好日子。1958年秋收时,我们有一天 去挖胡萝卜,我一点也没想到,安西的胡萝卜竟长得那么大,一般都六七寸长,很粗,要用 铁锨深深地蹬下去,才能挖出来。好在那时我蹬铁锨已很熟练,干这种活得心应手,和一起 干活的人说说笑笑,玩似的,一堆堆的胡萝卜就挖出来了。挖出了显得特别鲜嫩的胡萝卜, 就学工人们的样儿,在明光闪亮的铁锨刃上刮去泥土,也刮去细细的毛根,放进嘴里嘎嘣一 咬,脆生生、甜丝丝的,甘甜的汁液流了满嘴。我虽从小没少吃胡萝卜,兰州的胡萝卜哪有 这般美味!安西的胡萝卜真比水果还好吃。我们挖了一天,吃了一天的胡萝卜,真是痛快极 了。下午收工前,挖出的胡萝卜用架子车拉去全部送入窖中收藏,谁也没想留下一根半根。 那个金色的秋天,我真正体会到丰收的喜悦。在漫长的冬季里,饭桌上胡萝卜一直非常丰盛 ,由演出队编的歌唱食堂化的数来宝里,记得其中还有一句是:‘萝卜丝萝卜片儿凉拌萝卜 !‘可如今,同样都是安西的农场,我们能够吃到干萝卜缨,还是托人花大价钱买的呢。我 不胜今昔之感慨,面对的还是惨淡凄凉的苦境。
记得春上,有一天小徐和我同被派去和场部家属们一起切洋芋籽,场部的干部们准备种几亩 洋芋,到冬季大家分食。我们和家属们用借来的钝刀在面前的小木板上切着洋芋,拉起了家 常。这些家属们同场部那些面孔森严的干部不同,阶级斗争的观念比较淡漠,说话也都是一 口陕西腔。她们认为我们同样都是女人,出于好奇心,和我们拉起了有关女人的话题。孩子 啦,男人啦,家中还有什么人,岁数啦,等等,一一都向我们问到。她们对我俩‘文化高‘ ,还 表示自叹莫如,真让我们哭笑不得。我们可宁愿自己是个文盲,文盲总不能打成右派吧。我 们也非常愿意作她们那样的家属,每天在家操持家务,全家人一起乐乐呵呵地过日子,该有 多幸福!如果是那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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