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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大家族-第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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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当然也见着了庄钰茹,但只认为她是幼嫩的一位小姑娘,可爱可亲,却不能令他动心。
荣必聪并不知道庄钰茹初见他面时,心上的牵动一如他见乃姊时一模一样。
这是缘分。
情缘的来去,挡不住,留不了。
像天要下雨,天要放晴,活着的人控制不来,只能顺时依势,教自己从努力适应中免祸祈福,避忧取乐。
荣必聪与庄钰萍的缘分有如一阵豪雨,在众目睽睽之下骤然洒落大地,遮掩不住。
荣必聪对庄钰萍的迷恋热情,完完全全盖过了他的男儿自尊,他宁愿不理人言,不避嫌疑,不顾结果,都要争取跟庄钰萍在一起。
月色微明之夜,在庄园后花园那个秋千架上,坐着美丽而高傲得令人不敢逼视的庄钰萍,她背后站着年轻而朝气勃勃的荣必聪,一边轻轻地为她推着秋千,一边跟她绵绵情活,喁喁细语。
庄钰萍那头黑发被晚风微微吹着,她昂起头,笑着问荣必聪:“爸爸对你说过什么话没有?”
荣必聪答:“没有。他会跟我说什么话?”
“当然不是公事。”
“是我和你的事?”
“还有新的事要他来关心和处理吗?”
“他怎么说了?”
“他会直接跟你谈。”
荣必聪坐到秋千架的藤椅上去把庄钰萍的身子扳过来,紧张地问:“告诉我,你爸爸是怎么个意思?”
“他呀!他说你攀龙附凤,要当庄家的姑爷,可不是这么简单的事。”庄钰萍笑眯眯地说。
她的轻松俏皮与荣必聪的仓皇紧张,成了个相当滑稽的强烈对比。
荣必聪的脸色转白,抿着嘴没有回话。
庄钰萍笑出声来,—头伏到荣必聪的怀里去,嗔道:“你看你,怎么一不合心意,就拉下了脸来,不是说,为了我,你不再避嫌疑,宁可委屈自己。”
“委屈也有一定的程度。”
“那就是说,爱我只到一定的程度而已。”
庄钰萍坐直了身子,面对面凝望着荣必聪,像个庄严的女判官,要在下一刻钟就宣判荣必聪的重罪。
荣必聪心软,也心急起来,他紧紧握住庄钰萍的双臂,道:“如果我不是全心全意地爱你,我不会坐在这儿。钰萍,爱你,请求跟你过一辈子的生活,是自上枷锁。我以后的事业再辉煌,我的才具再耀目,也把一个可观的折扣双手奉送给你了。你明白吗?”
庄钰萍当然明白。
跟她成其美眷的活,不论荣必聪是否靠庄经世发迹发展,世间所有人都会认定庄家的显赫家势,是荣必聪的后盾与阶梯。
甚至乎连荣必聪本人都会在日后难以把自己的才华自庄经世的庇荫中抽离,予以独立的评价。
裙带尊荣对于一个原本满腔热诚、满怀信心、满脑才智的男人,是阻碍,是屈曲,是难堪。
天下的女人如果不是没有人能在荣必聪心上取代庄钰萍,他绝不会冒此英名折损的危险。
越是挣扎在爱情与事业之中,荣必聪越觉得自己对庄钰萍的爱恋,已至无可自拔的地步。
庄钰萍呢,不是不爱荣必聪的,条件委实是太理想了。
环顾本城内跟庄氏家族一般架势的世家,没有好几个,其中有什么乘龙快婿的人选,心知肚明。
有本事,有风貌,有学识,兼有爱心,且还要年龄匹配者,就并不多了。
就算有,庄钰萍不见得没有对手。豪门之内,嫁得不如理想的千金总比娶得不合心水的少爷多。即使争赢,又如何?在半斤八两的条件之下,自己先就矮掉一截。
哪儿去找像荣必聪如此才貌双全,且真心诚意称臣于石榴裙下的人。至于身家不算丰厚,那更不算一回事,只要庄经世肯提携,三朝两日就能在商场上称王称帝。

这一阵子,少女情怀被撩动得活泼温馨,真有点想跟荣必聪谈一辈子的事,于是就急急通过母亲,探听父亲的心意。
真是父女同心,都觉得在选婿上,荣必聪出身并不富有的这一点遗憾,其实未尝不是好处。
庄经世觉得把女儿嫁进门当户对的豪门去,未必掏得到什么利益,反先要贴补一笔为数不能太少的嫁妆,是划不来的事。
女儿嫁入豪门,是姻亲家得了个媳妇。
跟荣必聪成婚呢,是自己捡了个有用的商场助手,价廉物美,何乐不为。
一段豪门婚姻,真是各有心机,各怀鬼胎。
庄钰萍戏弄完荣必聪之后,就说:“我的话怎么算数,爸爸的主意才是主意,我们都要听他的。”
庄经世对荣必聪的信任付诸行动,他嘱咐荣必聪准备随他到大陆公干。
庄经世对荣必聪说:我需要一个得力的助手随我到广州去,你是适合的人选。以后你跟在我身边办事的机会多,你要好好地训练自己,要担得惊,捱得苦,吃得亏。“庄经世热情地拍拍荣必聪的肩膊,”我女儿认为你是个人才,我想你是的,我们不会看走了眼。“
荣必聪听了这番话,心在卜卜乱跳,有着无比的兴奋,他认为这已是相当露骨的一种暗示。
故而荣必聪跟在他身边任事,格外地卖力。
对庄经世的信任与尊重,到了一个完全不设防的地步。
人,尤其在商场上,防人之心不可无,害人之心不可有,对谁都应该如是。
一旦感情用事,削弱智慧,就会受害。因为过多的感情,会令耳目不灵,只会义无返顾地鞠躬尽瘁。若遇上了对方为求自保的情况,就更易成为牺牲者。
广州之行,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庄经世带着荣必聪去察看海沙的挖掘与运港过程,三天之内,拜会了当地的有关部门与领导层,忙得团团转。荣必聪下意识地认定庄经世把他带在身边,把他介绍给这么多国内的商务关键人物,跟他有心成全自己与钰萍的婚姻是关系极密切的一回事。
三天过后,他们回香港去。
从酒店出来,庄经世手里提着一个皮箱子,交给运送行李的侍役,然后回身对荣必聪说:“你先把行李带到火车站去,托运的托运,手提的手提,总之都由你好好照顾,我等会自己上车去会你。”
“庄先生还有地方要去?”荣必聪问。
第4节 两个紧贴着的身体
荣必聪没有再回话,他一把将郭慧文拥在怀内,两个紧贴着的身体,令彼此都感觉到对方的心跳。
此情此景之下的如此风流人物,荣必聪若不吻住了郭慧文,就是太不合情合理的事了。
深吻长吻之后,荣必聪吁了一口气,轻声说:“对不起。”
郭慧文没有答,她推开了荣必聪,走回屋子里去。
荣必聪像旧病复发似的,浑身有种软绵绵的、将要瘫痪的感觉。
他顺势跌坐下来,就在屋前空地上坐了整夜,直至天亮。
每逢回忆往事至此,荣必聪必然暗笑自己,当年的那一个晚上,真不知是怎么搞的,没有跟着郭慧文走进屋子去,那并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大丈夫所为。
若把这段情节独立地抽出来告诉别人,必然成为一个大笑话。
从前,人们是较纯情的,年轻人的色胆怕也较小,且更见于少男身上。
女人,在男女关系上的决断,什么时候都比男人清晰坚强,不像男人般拖泥带水,得过且过。
那一夜之后,没多久,郭愚回家来就很凝重地对荣必聪说:“局内的风声忽然又紧起来了,反正在国内,你是被软禁了,不易求得清白。荣先生,你就自己想清楚怎么办吧!我们就算不能帮你,也不会害你。”
话是说得既隐晦又明确,荣必聪心知肚明,他点头,问:“哪儿的边防最有把握?”
“你考虑清楚了?”郭愚问。
“对。”

“信不信由你,深圳与罗湖的接境禁区大半都没有人把守,只一列脆弱至极的铁丝网。可是,荣先生,万一遇上巡逻军甚至边防解放军,他们必然一抬枪在胳膊上就扳动手掣,百发百中,根本是先斩而无须后奏的行动。”
单是这种形容,已叫荣必聪的心跳出口腔来。
可是,他不能不回去。
因而必须孤注一掷,免得日子一拖长下去,他反而变得坐以待毙。
他决定下来之后,就跟郭慧文说:“我要走了。”
“嗯,定了日子没有?”
“明天吧!”
慧文点点头,嫣然一笑道:“祝你顺风。”
几句淡如白开水的话,其实犹如无味的一服毒药,灌下去,教人在五脏六腑内产生剧痛,以至肝肠寸断。
这最后一夜,荣必聪没有想过会如此难受。
他过分地低估了在这段蒙尘日子内,这位红颜知己在自己心灵上所发生的作用。
原来,在庄钰萍之外,还有女人使他动心。
人才这么想,房门就在几声轻敲之后被推开了。
月色,一如那个他吻了慧文的晚上那样柔美,从小小的窗口投射进来,正好教荣必聪看清楚站在房门口的慧文,活脱脱像一个下凡来人间施惠的小仙女。
她款移玉步,来到他的床前。
他伸手迎接着她。
赤裸肌肤的接触为双方传来一阵又一阵极度的亢奋,这种亢奋升华,成了一份浓郁得犹如玫瑰花般芬芳的情意,迷醉着两个人儿的赤裸心灵。
翌日,慧文送荣必聪出门。
他们手拉着手,走到村口。
分离在即,荣必聪面对着可爱可亲的郭慧文,连一句“我会回来”都出不了口。
他想过,自己应该说:“我设法把你接到外头去。”
然而,对一个纯洁如羔羊,且在无条件之下奉献自己给他的女子,有十分之一成分的谎言,荣必聪都不忍讲出来。
他实实在在地不知道能不能回到香港去,就算回到了,前途也是茫茫。
可是,强烈的自尊心驱使着他不得不拼搏,走出一条血路,寻回他的公平与清白。
他不可以无缘无故、不明不白地就这样屈死在大陆上,放过了陷害他的人。
对于郭慧文,他领了情,受了恩,却无法回报,教他羞愧与自咎至极。
他低着头,含着泪,无语。
反而是郭慧文说着别话:“聪,写信给我。”
荣必聪点头。
“你答应?”
“我答应。”
“若你仍在世上,你必与我通讯。”
这就是说,郭慧文最恳切最关心的只不过是荣必聪是否安全抵港。
她的要求如此渺小,如此无私,如此大方,如此真挚,更增添荣必聪心上的不忍。
“慧文,我对不起你……”
郭慧文拿小手掩住了他的嘴,说:“今生今世,我们不讲‘对不起’这句话,谁也没欠谁,因为我没有要求,故此你无须承诺。”
“慧文,我永远不会忘记你,在环境与能力许可之下,你是我最愿意去关爱与照顾的人。”
“这已是我喜出望外之事。”郭慧文说,“走吧!免得晚了,不方便,深圳的边防,入夜后反而巡逻得更紧。”
就这样轻轻地一抱之后,两个人就分离。
荣必聪走到深圳边防处,眼前就是那一列铁丝网,他挑了最偏僻的一隅,准备走过去。
是的,信不信由你,其实就这么简单,有胆量走过去就成了。
正如人生中很多个生死关头,只要挺起胸膛,直闯,很多时就这样平安地过关了。成败很多时在于一些人是否有胆识而已。
经过了深圳偷渡回港的一役之后,在以后的人生中,荣必聪势不可挡,在商场上,经常是一夫当关,万夫莫敌。
当年,他闭一闭眼睛,决定赌命,就这样飞也似的走近铁丝网,以最高速度爬过去。
在那一秒钟,他知道自己随时可以听到枪响,然后就会整个人挂在铁丝网上,再不能站到地上去。
那种感觉令他浑身冰冷。
故而,当他的脚踏在香港领域上,跟着发足狂奔时,他以为自己是在做回光返照的一种本能反应。
回到香港来了。

荣必聪的这场噩梦,有如重病。来时如山倒,去时虽似抽丝,但,总算熬过去了。
他扑倒在病榻上的老父身上时,仿如隔世。
荣父荣恩泽抚摸着儿子的头发,似笑非笑,似哭非哭。满脸皱纹拥挤在一起,似是忙不迭地要表示雀跃,却又无能为力似的。
“聪,我以为父子再无相见之日了。”
“不,爸,我回来了,对不起,害你担心得病倒了。”
“不相干,见了你,明朝就能好起来。这阵子,庄小姐常来看望我、服侍我、鼓励我,不然,真会撑不到今天,是她帮我守得云开见月明的,你去看她了没有?”
荣必聪摇头。
“为什么呢?快去吧!”
“庄经世出卖我。”荣必聪说。
“你以后要走的路还长,换言之,被人出卖的次数仍然会很多,一次两次就记在心上,焉能做大事。有大志的人,胸襟要广,宰相腹内可划船,就是这个道理。”
“这口气要我吞下去,很难。”荣必聪说。
“多吞几下就习惯了,习惯就好,熟能生巧。你当被出卖的一口气是一服苦口良药,总没有错。我如果是你,定会火速去拜会庄经世,向他报告你已平安回来了,其余的恩怨与因由,只字不提,他欠你的情,总有一日会回报。”荣恩泽叹一口气,道,“再说,你现今羽翼未成,轻言结怨,妄想报复,一定是徒劳无功,自讨苦吃的。”
荣恩泽的教训,对荣必聪日后的影响很大。
欠债的人,就是把他宰了又如何,自己还是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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