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大业-第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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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那你又何苦劝他自立?!”
她说:“即使我不劝他,仍有人会劝他的。他们的话说得头头是道,想不动心都难啊!”
“是李左车吗?”我问。李左车原是赵王歇手下的谋士,后来归顺了韩信。他的话的确有着几分见地。
“不止一个李左车,还有蒯彻和那项羽身边的武涉。他们如出一辙地劝说信‘三分天下而王,其势莫敢先动’。信似乎有些动心了。”
我略一思索,道:“辛追,带我去见见韩信吧,我想,我能够说服他的。”
“子房,谢谢你代汉王来册封我为齐王!”这是韩信见到我说的第一句话,语气是诚恳的。
“韩郎——”我刚要说话,却被他打断了。
“你是要告诉我天下诸侯割据的局面迟早会消失,对吗?百姓需要一个安定的环境来休养生息,是吗?”韩信不等我发话,接着说,“这些话,追儿都对我说过。”
“是,但不全是。我宁可你被汉投楚而不要自立,否则,民生难脱水火。”我用尽可能诚恳的语气对他说。
韩信看着我,笑道:“难道我在你眼中,竟是这等忘恩负义之徒?蒯彻对我说,‘相君之面,不过封侯,且危而不安;相君之背,乃贵不可言。’我还会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吗,如果我要背汉,还会等到今天吗,当时在小修武,就不会这么轻易地将兵符交给汉王了,你说呢?”
“韩郎,谢谢你,我代全天下的黎民百姓谢谢你!”我说。
“子房,你真的和追儿很像——好了,我会派一万步兵和两千骑兵送你回去,以壮行色!”韩信道。
辛追毕竟还是有小女人的性子,这是她的弱点,也是她的可爱之处。韩信有了她,一生都会幸福的。
正是因此,我抓住了她的这个弱点,将韩信对三郎可能构成的威胁消除得干干净净。或许,我还救了她呢。我不敢想象一旦韩信自立,三郎会用什么手段来对付辛追,到那时,凭我俩的智慧能不能逃过一劫。
垓下一战,十面埋伏。其间,辛追功不可没。
“十只羊聚在一起,会被一只虎一下子全部咬死;十只羊分开跑,让虎顾此失彼,最后,虎就算没有累死,也会饿死的。”瞧着韩信为如何对付项羽寝食难安,辛追有意无意地提醒他。
韩信豁然开朗,一下紧紧地抱住了辛追:“追儿,太棒了,咱们就就给项羽布下个‘十面埋伏’,到时候,我让他乖乖束手就擒。”
这就是名垂千古的十面埋伏,打得项羽筋疲力尽,士气低落。可惜,辛追和韩信还是嘀低估了项羽的能力。
他率领八百猛士突围垓下,身陷大泽之中尚能脱身,哪怕身边只剩下二十八骑,还能数戮汉军军官之首级,确有万夫不挡之勇。
要不是项羽在精神上大受刺激,说出“天亡我也,非战之罪。”这八个字,想要迫他自杀,谈何容易啊!
当吕马童将项羽的头颅献到帐下时,三郎落了几滴眼泪。韩信面无表情,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辛追一会儿瞧瞧韩信,一会儿又看着项羽的人头,脸上的表情高深莫测。我隐约听到她心中的声音:
十面埋伏不光是给项羽设下的,也是给信你自己设下的啊!
亮煌煌几页史书,乱纷纷万马逐鹿。雄赳赳一代名将,野茫茫十面埋伏。山埋伏,水埋伏,将军战术传千古,云埋伏,雾埋伏,功臣末路断头颅。疑兵疑阵在何处?——战场埋伏!官场埋伏!朝廷埋伏!宫廷埋伏!……帅才不及帝王术,兵书难敌圣诏书,空留下《十面埋伏》古琴谱,让后人评述功过何如???
韩信从齐王徙为楚王,又从楚王沦为阶下囚,这一切都是陈平的功劳。谷城夺权,伪游云梦,只有陈平才会有如此的计策。
“三郎,韩信毕竟功大于过啊!”我这样劝他。他对韩信的所作所为的确太过分了,如果辛追奋起相抗,到时候天下必将再次大乱。
“好,朕就特赦他一次,但不会继续让他当楚王了,就赐封淮阴侯吧!”三郎说完,转身走了。第一次,一种陌生、冷漠的感觉包裹住我,我重新审视这个我深深爱着的男人的背影,突然觉得好可怕。
“他将来会像对韩信那样对我吗?”心中最隐秘的疑问在这一刻被触动——平时的我只是不敢想它罢了。而如今,韩信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就摆在我面前。那句“天下已定,我固当烹”犹在耳畔萦绕,久久不散。
“子房,我早就劝过韩信,让他及早功成身退,特是他不听。他抛不下过眼浮云般的荣华富贵。”辛追略带哭腔地说。再坚强的女人也会有脆弱的一面,我和辛追都不能例外。
想到三郎,是一阵刻骨铭心的心寒。我决定了,要好好骗他一次。“辛追,我们安排一出戏吧,找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它上演。”
参与计划的是普天之下最杰出的三个女人。这是一发周密的计划,堪称天衣无缝。最让我得意的是它兼具了一石数鸟之功。
韩信并没有死,真的,他确确实实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他现在的身份是长沙王吴臣的丞相利仓。否则,就算十个吴臣,也不可能擒得住剽悍的淮南王英布。
是的,韩信放不下荣华富贵,那么索性成全他。当丞相虽不及齐王高贵,但比起禁锢府邸的淮阴侯来,不知好出多少倍,至少可以拥有最宝贵的自由。
陈豨谋反,正是我精心策划的这出骗局的第一幕。选中陈豨不仅因为他是韩信的旧部,忠心耿耿,更因为代、赵之地是如意的封地。我要让戚姬知道,即使如意的封地在众王子中是最广袤的,守不住也是枉然。他一个乳臭未干的毛孩子,能有什么能耐。
陈豨很快占领了代、赵的大部分领土,仅常山郡的二十五座城池就有二十二座被的陈豨攻占,迅雷不及掩耳!三郎顿时手足无措了。
“姐姐,要不要授意陈豨乘机杀了如意,断了戚姬的痴心妄想?”我问道。
姐姐摇了摇头,道:“陈豨能做到这一步已经不容易了,只要盈儿顺利登上皇位,还怕治不了戚姬母子?——你通知辛追和韩信赶紧准备一下。长沙王吴臣那边食其已把一切安排妥当了,毕竟他父亲吴芮和我们鬼谷门人间的交情匪浅。当年,徐福师兄是对他有活命之恩的。”
我笑了笑,道:“我是不是该追随三郎出征,以牵制于他,为辛追和韩信争取更加充裕的时间?”
姐姐点点头道:“我已嘱咐过樊哙。尽可能安排他最后去与陈豨正面交锋,但愿能借此保住陈豨一命。别看樊哙平时大大咧咧,其实是个粗中有细的人。”
“我明白了,姐姐。长安的一切,还要姐姐多多担待啊。”我道。
“放心吧,我一定会把韩信和辛追平安送出长安城。食其会在一路上设下馆驿的,不会出意外的。”姐姐道。
“还有韩信府中的门客和家仆,按照大汉律历,谋反可是夷三族的重罪啊!”我问道。
姐姐嗟叹一声,道:“一将功成万古枯,这些人咱们暂时也都顾不得了。戏总得逼真地演下去吧。但这夷族的刑罚确实太苛严了,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要废除了它!”
姐姐是女中丈夫,说到做到。高后元年,也就是姐姐临朝称制的第一年,果然将这些严刑废除,民心大快!
那天,一个叫”韩信”的人从这个世上消失,与此同时,一个叫利仓的人出现在历史上。辛追不愿改名换姓,她一定要还历史一个真相。利仓就是曾经当过齐王,徙为楚王的淮阴侯韩信。
“辛追,有时候,人不能太执着的!历史就想是浩瀚无垠的大海,有谁会去留意一朵小小的浪花或是一只掠过海面的鸥燕呢?”我这样劝过辛追。
但她倔强地摇头:“如果历史是广阔的宇宙,韩信就应该是一颗光芒耀眼的恒星,而不是一逝而过的流彗。当几千年后,人们抬头仰望星空,恒星依旧灿烂夺目,流星却早已燃烧得干干净净,不知去向了。我要后人了解韩信完整的一生,即使九死,余犹未悔。”
辛追的脾气,我只清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要说服她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退而求其次了。“好吧,但你千万要小心才是,一旦被三郎知道,后果不堪设想。”
“子房——”辛追紧紧抱住我,“为什么我们总是聚少离多?我舍不得你,子房,答应我,一定要来长沙看我。”话已至此,似乎边是生离死别,我与辛追不觉泪水潸潸。
“我,一定会的,只要有机会。”我说。
与辛追的情是一中冥冥间的约定,剪不断理还乱。她与我本是同一个世界的人,也只有她,才真正地懂我,窥破我隐秘的心思。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获取刹那阴阳的交流。来易来去难去数十载的人世游,分易分聚难聚爱与恨的千古愁。本应属于你的心,它依然护紧我胸口。为只为那尘世转变的面孔后的翻云覆雨手。于是不愿走的你,要告别已不见的我。至今世间仍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滚滚红尘里有隐约的耳语跟随我俩的传说。
或许是巧合,或许是机缘,或许是上天的安排。公元前186年,明星陨落,鬼神涕零,阴霾缭绕,日月昏昏。鸾啼凤泣,蛟悲龙吟,鲛人堕泪,苍猿断肠。就是那一年,我与辛追携手告别这个令我们留恋的世界。
如果不是两千两百年后湖南长沙马王堆汉墓的横空出世,辛追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
马王堆汉墓的疑团不仅是辛追的遗体千年不腐,更多的是一个长沙王丞相的墓其恢弘程度远远超过他本该享有的等级。这墓室,更像是一国之君的陵寝,里面的随葬之丰更是叹为观止。
听了我上面的故事,猜到其中的玄机了没?
这陵寝的规模如此宏大,完全是姐姐的意思。韩信无故被擒,失去王位,这是大汉,也是刘家欠下的孽债。可惜,无论如何,这笔债在韩信生前是无法偿还,也不可能偿还的。于是,姐姐不得已而为之,为他与辛追修建了可以与皇陵相媲美的陵墓,作为一种心灵上的安慰和补偿。
就像韩信和辛追为他们的儿子起名为“豨”来纪念那位为了韩信的自由而英勇牺牲的挚友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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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利仓杀英布一说,我大言不惭地说是和陈舜臣先生不谋而合。当时就有构思英布为利仓所杀,后来托人从台北买来陈先生的《小说十八史略之三——楚风汉雨》读到最后不禁再次感叹陈先生与我的思路之相似。
三年前和绛末讨论诸葛亮的七擒孟获,总觉得不会那么容易,就有怀疑锰获是诸葛亮找来的“脱儿”,有幸拜读陈先生的小说《诸葛孔明》后,发觉他的观点与我们非常相似。呵呵~~着实有趣!
第五章 红颜(一)
薄姬与虞姬的前半段命运很相似。
贵族世家的闺秀,却偏偏生逢乱世。但乱世会有乱世的故事、乱世的幸福。她们都遇上了一个深爱着她们的男人,愿意为她们打天下,称王称霸。她们并非是君夫人,受到的宠爱却远甚与君夫人。于是后世记下了她们的名字,却忽略了真正的霸王后和魏王后。
相似毕竟不是相同。虞姬爱着项羽,薄姬却从来没有爱过魏豹。
“他对我好,我知道。我只是感激他,决不会爱上他!”薄姬曾对我说起过魏豹。
“他为了你,不惜背叛陛下!”我道。有一段日子,薄姬在未央宫与我做伴。那时,三郎和戚姬住在洛阳。
薄姬露出一种非常奇怪的笑容,苦涩中透出些许甜蜜。“我从心里感激他。”
我一愣,道:“薄姬,你何苦要说这种气话,如果魏豹当初没有背叛三郎,你又怎么会被没入宫掖,终日不见天颜呢?”说实话,我心里有些为她不值。
薄姬道:“夫人,您误会我的意思了。我要感激他,是因为他的背叛让我遇见了——”薄姬微咬嘴唇轻轻吐出“淮阴侯”三个字。
我愕然地瞧着她,薄姬目光柔和,——她居然爱上了韩信,这个旷世奇才。
“韩郎知道吗?”我问。
薄姬沉没良久,仰起头,说:“我知道我爱他,这就足够了。他是最优秀的男人。”
“薄姬,我没想到你会起上韩郎。”我道。
“夫人,很多事情是很难预料得到的,譬如说恒儿。”薄姬道。
我笑了,说:“许负早有预言,你当生天子。恒儿就是明证啊。”
当年,薄姬还在魏国王宫时,一次,崇尚巫术的魏王豹请了相术大师许负为他和宫中的妃嫔看相。许负自然不敢擅自评价魏豹,对他一番夸奖。再看宫中妃嫔,当许负瞧见薄姬时,不禁大吃一惊。魏豹将许负的神态变化尽瞧眼中,连连追问。许负只有相实以告:薄姬贵不可言,当生天子。
魏豹听了许负的话,大喜过望,心想,我现在已是一国之君,薄姬生了天子,我的地位岂不是更进一步。
而这时,三郎和项羽正在荥阳相持不下。头脑发热的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