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然如梦-第3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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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才明白逝者如斯夫的道理,时间流转飞快,转眼间,到了塞外已经有两天了没有了紫禁城的层层宫殿,塞外一望无际碧绿的草原让人心情舒朗的同时,也有一点空旷无依的感觉。
这一天正好当值,康熙处理完刚刚从京城送来的奏折后,一时兴起,只带了我们几个当值的宫女太监和近身侍卫就走出了大营,夏季的草原,加上远出缠绵的山势,使得清凉的风迎面吹过,李德全见康熙临风而立,注目前方久久不语,怕皇帝吹风着凉,忙冲我使了个眼色。
要命,什么时候这样的工作也轮到我的头上了,打扰皇上的雅兴,这——不太好吧。于是,我低头,预备装作没看见,不成想站在身后的不知是哪个家伙,猛地伸手推了我一把,害得我踉跄了两步,一下就冲到了众人之前,还很不小心地发出了一点声响。
果然,声音惊动了沉思的康熙,看他身形一动,我就下意识地后退,准备用最快的速度退回到人群中,可是……连退两步,侧目一瞧,人群还是站在我身后的几步外,全都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如木雕泥塑一般,仿佛从来没趁我不备时集体退后过一般。好,像样,我忍了。
“有事吗?”见我突兀地站在前面,康熙回头时自然发问了。
“这里风大,奴婢见皇上站久了——”我硬着头皮回答,话还没说完,已经被康熙打断了,他微微举起手,指着前面说:“婉然,你觉得这里风光如何?”
“自然是不同于京城,别样的好了,而且特别凉爽。”我赶紧说。
“京城夏季是过于炎热了。”康熙点头很慢地说,“倒是这里好些。”
话说完,康熙却忽然举步向前,我一愣,赶紧跟上,后面的人群自然也立刻“复活”,走了两步,康熙微停,我低着头只顾走,竟然没有马上察觉,待发现时已经马上要撞到他身上了,忙停步,怔忡间,却听他如喃喃自语般地说:“还记得吗?也是在这里,我说过,要盖一座行宫,就我们两个人来,我答应过你的。”
新闻康熙说话,竟然用的是“我”,而不是“朕”,我连忙抬头,预备记录下康熙这一刻的神情,一定是小说里绝好的素材,他还答应过什么人要在这里盖行宫,这里,这里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可能就是后来的避暑山庄,竟然是为了什么人专门修建的,哈……浪漫清宫爱情小说的题材来了。
大约是感觉到我站得过近了,康熙猛然回头,目光落到我刚好抬起的脸上,一丝恍惚的神情浮现在他的眼中,这一刻,我知道他在看我,可是感觉上又不像是在看我,倒好像透过我,看到了别的什么似的。
不过那恍惚也不过是一瞬的,当他的目光恢复以往的清朗时,我也适时地退开一步,正不知如何掩饰刚刚的错误时,康熙却像平常一样,淡淡地问:“你说,朕在这里建一座大大的行宫,每年夏天侍奉太后来这里避暑,然后率八旗子弟秋围,是不是很好?”
“皇上想得真好,在这里修避暑山庄,夏天来就不用搭帐篷了,常住也没问题了。”我笑答,幸运,见证了康熙决定修建避暑山庄的伟大时刻。
“避暑山庄?”康熙重复了我刚刚顺口说的名字,“你这丫头反应倒快,朕才说要盖行宫,你就连名字也替朕想到了,避暑山庄嘛,不以宫殿命名,却有几分古意,不错。”
“谢皇上夸奖。”我狂擦冷汗的同时赶紧说。
“你倒提醒了朕,这行宫倒大可不必建得如京城宫殿般正规,取些古意,移些江南山水园林于其中,只怕更是绝妙。”康熙点头说,又向前走了几步,终究是转身往回走了。
到了晚上,修建热河行宫的旨意就发了出去,康熙亲自命将前几次南巡时看到的几处著名风光,几处绝妙的园林照样修来。站在康熙身后,想起曾读到的文章,如今只依稀地记得其中说康熙修建避暑山庄,是为了建筑一道无形的长城,也许是吧,毕竟这里后来的确是发挥了这样的作用,每年举数万八旗子弟大规模在此围猎,展示军威,威慑周边,同时,再召见蒙古诸部的亲王于此,采取怀柔的策略,的确是比一味地修筑防御工事有效,至少,在清朝如此。不过,我却更宁愿相信康熙那句模糊的言语,相信他是曾经在某一年,在这里,答应过他心爱的女人,要修一座只属于他们的房子,抛开皇帝的责任、皇帝的使命,皇帝的约束,只单纯地和她在一起,快乐地生活,哪怕,只有几天。
只是不知道,这个故事里,那个“她”究竟是谁,如今活着亦或是死去,而她和康熙的故事,又有着怎样的结局。
反复地想着自己的心事,夜里竟也辗转反侧,到天明时,终才入梦,梦里却依稀是那片草原与青山,两匹马儿自由奔驰,马上的人衣袂翻飞,看不清他们的脸,但是,却似清楚地听那男子说:“过几年,我就叫人在这里盖座行宫,到时候我们每年夏天来避暑,就我们两个人,再没有宫里的束缚,你说好不好?”
恍惚间,又似乎见那女子嫣然的笑容,清透娇艳,如夏日里绽放的白莲……
醒时天已大亮,今天不当值,自然也没人催促我早起,帐篷里早已空无一人了,梳洗过后,掀开帘子,深深地吸上两口新鲜的空气,虽然睡得不好,不过心情却不坏。
早饭的时间是错过了,唯今之计,只能是自己去找点什么吃的了,在大营里逛了会儿,却没找到什么,心情未免有点难过,好饿,飞脚踢起一颗小石子,无聊地欣赏自己造成的抛物线,却不期然看到几个人正迎面走来。
看看我们之间,直线距离不过十米,而且有迅速缩短的趋势,又没有任何遮挡,既然不能躲藏,就赶紧做该做的事情吧。
“奴婢给几位阿哥请安。”来的人是这次随扈的四位小阿哥,有我熟悉的胤祥和胤祯,也有我不熟悉的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后面还有几个大臣模样的人,眼生,不知何许人也。
“起吧,这个时辰,怎么跑到这边来了?”发问的人是胤祯,自从御花园赏梅和他的那位侧福晋上演了一出老掉牙的剧幕之后,这还是第一次听他说话,看来这小半年里采用能躲他多远就躲多远的政策还是对的。至于为什么要躲,大概连我也说不清楚,就是觉得见到他,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别扭和不舒服。
“回十四阿哥,奴婢今天不当值,所以出来走走,这就回去了。”我低着头毕恭毕敬地回答。
“你——罢了!”不知是我的语气还是我的态度触怒了他,总之,他生气了,拂袖而去,身后站着的人,也忽忽拉拉地跟上了。
我正准备也离开,却意外地注意到地上还有两双朝靴,站在原地未动。
“十三阿哥,还有事吗?”我诧异地问,抬头看了看他,还有他身后站着的人,他还是老样子,这个年龄的男孩,都是成长发育期,所以他的个子又高了,大概快和他的哥哥们一样了,然后,就是他现在的表情有点费解,似乎对我的反应颇为不可思议似的。
“没事的话,奴婢告退。”我决定忽略他的表情,反正这些家伙的心思都不是我能弄懂的,索性眼不见为净。
“婉然——”胤祥却忽然出声叫住了我,“这里并没有别人。”他说了句奇怪的话。
我四下里看了看,除了我,他和他身后站着的五十来岁表情有点激动的官之外,是没有其他人,可是,他的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奴婢还有事,先告退了。”跟他说话也没有什么忌讳,差点就说漏了,幸好想到他身后的人,毕竟是外人,才避免了一场祸从口出。
“婉然,你跟阿哈占大人说几句话,反正也是偶然碰到,再说,他是你阿玛,皇阿玛就是知道了,也不会怪罪的。”胤祥伸手拦住我,低声说。
“什么?”我几乎惊叫出声,飞快地转头,上下打量了一直站在胤祥身后,激动地看着我的那个官员,看衣服,职位应该不高,竟然是婉然的父亲。我无语,该——说什么好呢?
“婉然,你——在宫里还习惯吧?”那个所谓的父亲问。
“还好。”我结结巴巴地回答。
见我们终于开始了对话,胤祥悄然退开了,站在几丈之外,背着身子,看不到表情。
“哎!阿玛知道,你——哎!既然进了宫,就要好好服侍主子,你调到乾清宫,咱们一家人都面上有光,你额娘还说要来看你,不过苦于没有机会呀。”他说。
“我额娘?”我下意识地重复,脑海中浮现出刚醒来的景象,那个女人不会是我在这里的额娘吧。
“咳!”他脸色忽然尴尬起来,咳了声才说,“她虽然不是你的生母,可毕竟也是你名分上的额娘,和你亲额娘疼你的心是一样的,以前也是为你好。”
哈,无意中的几个字就试出了问题的关键,惨了,合着我还真是侧室所出,怪不得呢,我生气地想,我从醒过来待遇就和别人不一样。
见我神色不豫,低头不语,我的这位阿玛只好说:“婉然,好好服侍皇上才是你的本分,家里就别惦记了,阿玛先走了。”
看着他走远,心里有点堵得慌,我不知道我来之前,婉然过的是怎样的生活,不过,就看眼前的情形就知道好不到哪里去,也难怪我会来了。不过离开老爸老妈实在太久了,真是好想他们,我老爸可不会这么和我说话,他会——
心里一酸,泪就有点不可控制地积聚在眼眶了,我抬头看天,尽量控制住使它不要夺眶而出,不过功效却不大,赶紧去解别在衣服上的手绢,却怎么也弄不开,讨厌,要流出来了。
在泪水终于奔涌而出的时候,一块柔软的帕子适时地举到了我眼前,看不清是谁,只是下意识地接过,摁在脸上,放任自己闭上眼,任泪水成串地滚落。
有一只暖暖的手却在这时伸出,抓住了我的手,带我走开了几步,这才猛地想起,方才,我可是站在一条蛮宽而且不时有人来往的路上就哭了起来。
真丢人,这眼泪竟然说下来就下来了,半晌,当我压下心里的思念,扯下帕子时,就看到胤祥不知何时已经站到了我面前,而我们已经绕到了一个相对僻静的地方。
尝试着冲他笑了笑,不过估计一个眼睛红红的兔子,笑起来好看不到哪去。
“对不起,本来以为让你们父女见面,你会开心,没想到反而让你伤心了。”胤祥盯着我,歉意地说。
“没有,我没伤心,我只是有点想家了。”我赶紧说,他也是好意,见到婉然的阿玛,也勾起了我对家的思念,这是我本人也意想不到的,何况完全不知其中原委的他呢,假如我不是一个冒牌货,这时是该高兴才对吧。
“婉然……”他看着我,眼神中有怜惜,却不知该如何安慰我,宫女入宫,除了到年纪放出去可以回家之外,基本没有回家的机会,这是祖制,没有人能改变。
“我真的没事,出来也久了,先回去了。”我笑着拍拍他,跑开了,这里没有我的家,即便是将来放出宫,也依然找不到我的家,我只是一个迷失在时空中的人,找不到回家的路。
到了下午,一个眼生的小太监找到了我的帐篷,手里捧着个雪白的小绒球,“兔子!”我惊喜地叫出了声,除了狗之外,这是我最喜欢的小动物了。
“十三阿哥说,给姑娘解闷的。”小太监说完,把兔子往我手里一塞就跑开了,留下我和红眼睛的兔子大眼瞪小眼。
这只兔子甚是活泼,也不怕生,片刻之后,就开始不安分地顺着我的手臂向上爬了,用手摸了摸它可爱的小嘴,它就立刻伸出粉红色的舌头来舔舔,又用它雪白的门牙轻轻地嗑着,不用力,所以不觉得很痛,只有痒痒的感觉。
拿了点水果逗它,于是一会儿它便小狗一般跟在我的脚边奔跑,停下来时,还会做人立状乞食。
一人一兔在不大的帐篷里追逐嬉戏,当然我追它的时候多些,却也不亦乐乎。玩到兴起时,猛然觉得气氛忽然有些变化,抬头看时,帐篷却不知何时被掀开,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里,要进却又不进,夕阳在他背后闪烁着最后的明亮,和帐篷里的幽暗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
“跟我来。”不待我说话,他已经猛然伸手捉住我的手腕,抬腿就走。
“等等,十四阿哥——”我只来得及回手把帐篷挡好,人就被拖走了,我的兔子,好在里面也是地毯,该不会打洞逃走吧。
黄昏,失去了白天逼人的光芒,夕阳有些懒散地犹自挂在树梢,红红的,映得满天的云彩都红了脸。
胤祯沉默不语,径自走在前面,好几次,我有心停下,趁他没有回头,就自己偷偷溜回去算了,不过每每看着他的背影,心却总是狠不下来。夕阳之下,他独自前行的身影,总给人一种孤独的感觉,这种感觉,我曾经在他的兄长们身上不止一次地感受到,但是在他这里,却是第一次。
是什么让他如此孤独呢?年龄的增长还是与生俱来的荣华富贵?
我曾经不止一次地想,世间的道路何止千百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