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演义-第2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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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脱先令数万人攻城,打探虚实,双方在城头上打到申牌时分,脱脱鸣金收兵。此时城内已经乱哄哄一片,张士诚的兵将人心惶惶。脱脱用手中的马鞭指点高邮道:“想必城里的盗贼们早就惊慌失措了,明天围一天,后日招降,如不降,一举攻下内城,那时不论降与不降,尽数斩杀,不留遗患。”
参议龚伯璲道:“丞相此策甚高。”
淮南行省右丞蛮子道:“在下愿意前去作说客,以三寸之舌,说开高邮城门。”
客省副使哈剌答:“不值得与盗贼说话,如若不降,小将愿作先锋,一举破城。平生快意,便在此时!”
众人议论之时,有人探子来报:“丞相,城中有数千盗贼想突围,正在西城门上放飞桥下来。”
脱脱冷笑道:“他们竟想逃遁?此时逃,恐怕太迟了。”
哈剌答道:“丞相,小将愿领三千精兵,将他们尽数斩杀。”
一时诸将踊跃请战。脱脱素知哈剌答勇猛,准了他去。哈剌答掉转马头,手挥三尖两刃刀,赶到自己营中,带着几个千户军官,同领三千骑兵向西城奔去。
将近午时,脱脱午饭毕,坐在大帐中批阅各地传来的奏章,忽听得帐外人马喧嚷,回头一看,帐帘开处,哈剌答进来了,后面跟着几名千户。哈剌答提着两只人头,扔在地上,笑道:“这是突围的贼首。”那三个千户各提了两只革囊,放在地上,哈剌答说:“请丞相猜一猜,内中何物。”
脱脱看了看,革囊外并无血迹,在手中也不十分沉重,估计不会是几袋人头,还未说话,哈剌答忍不住说道:“二千七百只耳朵。”
脱脱问:“突围不是有三千多人么?”
哈剌答道:“几百人从飞桥上退到城内,跑了一百余人,其余全被小将所杀,恐他人不信,每人割下一只耳朵为证。”
脱脱站了起来,笑道:“哈剌答之勇,真是诸军之冠呵,杀了盗贼,何必割人耳。”
哈剌答道:“小将所在部族有此习俗,杀敌必取敌人耳朵以为见证。”
脱脱道:“原来如此,你那部族也不会将人耳炒了下酒?”
哈剌答道:“不曾。”
脱脱笑道:“那还好,不然百姓皆以为我们是食人之师哩。传我将令,今晚在高邮城外烧起篝火,三军将士,通霄达旦作歌,让城中一夜不得安睡。”
哈剌答道:“得令,小将便去吩咐。”
太阳西坠,余霞满天,城外点起篝火,三军都唱起雄壮的歌谣来。张士诚听到城外隐隐有歌声,心胆皆寒。士诚召集诸文武大臣,皆不能出一策。士诚说道:“若官兵再次攻城,全城降了,你们都散伙罢。”有人主降,有人主战,吵吵嚷嚷。士诚在乱语声中,闷闷不语。
此时数千里外的大都,刚刚下了一场大雪。雪晴后,城中严寒,城中冻死了许多乞丐与难民。因方国珍断了海运,河南、山东盗起,陆路、内河以及运河粮运也不通畅,京城闹起饥荒。城里的树根树皮被吃了一大半,草根也都挖光了。城中有人饿昏了头,竟将三四岁的儿子杀了吃。还有一些饿急了的人,躲在沟中争吃人的尸体。
哈麻得知脱脱兵围高邮,不日可破,城破后脱脱就会回大都,他十分忧虑。哈麻心想:“此时想不出一个好法子,他一回来自己就有性命之忧。想让脱脱回不了大都,岂是易事。须得皇上下诏罢了脱脱丞相之职,夺了他的兵权,脱脱才回不得大都,除此之外,都无良策。”哈麻想了数日,终于想起一件事来。第二皇后高丽美人奇氏,肌肤如雪,丰腴妩媚,言语温存,更有一种床笫间的功夫,至正皇上十分宠爱她。她也争气,为皇上生了一个儿子,名唤爱猷识理达腊,现在已经成人。奇氏想让自己的儿子做太子,曾来找哈麻商议。哈麻只得求助于丞相脱脱。脱脱不赞同,说假如皇后也有了儿子,将置之何地。皇后一直生不出儿子来,到了至正十三年六月,至正皇上正式诏立爱猷识理达腊为太子,而册礼因脱脱不赞同的缘故,一直没有举行。哈麻将此事给太子说了,太子听了就大骂脱脱欺他,在母亲面前大闹。奇氏在与至正皇交欢时哭诉,说脱脱是奸臣,劳师费财,出征无功,他又手握重兵,如果平了高邮回来,手握兵权,他日便会象他的伯父伯颜一样,陛下奈何不得他。皇上听了,多了心思。脱脱的弟弟也先帖木儿因感冒风寒,移疾家居,朝廷上的大小事全不知情,哈麻走上串下,胆子越来越大。监察御史袁赛因不花等人领会哈麻的心意,联名上章弹劾脱脱兄弟。皇帝看了奏章,脱脱并没有一件可以实指的罪名,没有回复,哈麻串通一些大臣再奏,皇上仍不回复,朝廷中其他一些大臣见丞相与也先帖木儿皆不在朝廷,都不敢说话。袁赛因不花第三次上奏,皇帝说既然朝廷公愤如此,脱脱又不让太子及时行册礼,他也不便偏袒,于是准了旨,先夺了也先帖木儿御史之职,赶出都门外听旨,并命翰林院草诏夺脱脱兵权及丞相等一切职位,遣三位钦差骑八百里快马去高邮。袁赛因不花又上奏皇帝,朝中不能无相,一致推荐哈麻为相。皇帝觉得哈麻才智比不上脱脱,十分可靠,没有多想,下令令哈麻代丞相。哈麻代相以后,将自己的亲信河南行省平章政事泰不花为本省左丞相,中书平章政事月阔察儿加太尉,集贤大学士哈麻之弟雪雪知枢密院事,一同节制诸处军马,将亲近脱脱的人多改作闲职。
钦差负诏出了都门的时候,脱脱正挥师攻城,城上城下打得急烈。三位天使行了七八日,到了高邮驿时,脱脱人马已经攻入外城,内城惊惶至极。张士诚自知此劫难逃,让人写了降书,放在一只篮子里,从内城头放了下来。脱脱听说是降书,看都不看,卷起来擦了马鞍,便扔了,冷笑道:“外城不破之时,尚有投降之理,外城既破,即便投降,我也不受,不尽杀之不足以警天下!”诸将杀红了眼,士卒们也狂呼起来,喊杀声震天。
张士诚听城头上喽罗来报,脱脱竟将投降书擦了马鞍,一字未看,登时吓得站不住,全身无力,踉跄欲倒。三位天使来到高邮大军营中。大军营中有人到阵前禀报脱脱。脱脱正在城外指挥攻打内城,一听有使者从大都奉诏书而来,心里一颤,好一会儿都不说不出话。他似乎明白了朝廷近来发生的一切,但已经晚了,诏书中一定安排了自己的去留,朝廷恐怕再难回去。他不知自己的弟弟在朝廷的情形如何,心中十分挂念。眼下百万大军的前程只有天知道。朝廷是皇上的,江山是皇上的,祸患与盗贼也同样是皇上的,关自己甚么事。他如此一想,心中翻江倒海起来。长叹一声,喝令鸣金收兵,攻城暂缓,并令阵前主将皆跟他回大帐中,迎接诏书。
诸将听大都来了诏书,看着三位钦差冷淡的神色,似乎有不详之感。此时朔风呼号,三军阵上,阴云密布。鸣金之后,激战的城头渐渐地平静下来,平静得连高邮城中的人都觉得异常恐慌,不知是不是有更惨烈的杀戮在后面。城上的人不敢射箭,更不敢开门追杀,连起哄大叫也不敢,眼睁睁地看着官兵从高高的云梯上下去。脱脱见兵将都下了城头,便掉转马头,缓缓回营,一路上低首不语。诸将皆跟在丞相后面,一同到了总兵官大帐。脱脱下了马,整理冠带,参议龚伯遂上马,到脱脱眼前说道:“丞相,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小将知道丞相出师时,曾奉了皇上旨意,即便来了诏书,也可以先打下高邮城再说。诏书不知吉凶,暂不要打开。万一于攻城不利,开了诏书,则大事去矣!”
脱脱脸色凄凉,看了看诸将,声音轻微地问:“不开诏书?”
诸将都说:“丞相,千万不要开诏书!先取了高邮,杀了张士诚全伙盗贼,
再开诏书不迟。”
脱脱仰天长叹一声,然后厉声说道:“天子诏我而我不从,是与天子抗争,君臣之义何在!”他不知道君臣之间此时还有何大义,可话说了出来,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声音还那么大,底气还那么足,煞有介事似的。
诸将不知再说什么,忽听人群外马声嘶鸣,一位甲胄之士拨开诸将,挡在丞相前路,脱脱一看,是哈剌答。他全身披挂,满是血迹。哈剌答说:“丞相,小将已经上了内城城头,听了鸣金收兵号令,就撤了下来,不知何故?”
脱脱不说话,诸将也不说话。哈喇答觉得蹊跷,忙问左右军校,军校只说一句:“大都来诏,脱脱要接来诏书。”
哈喇答一听,大叫一声道:“啊呀,皇上此时来诏,意欲何为?定是哈麻矫诏。”
脱脱说:“哈喇答,不得胡言!”
哈剌答见丞与诸将神色,便知诏书大意,冷笑三声,忽而大哭不止,拨出剑来,跪在脱脱眼前,说道:“丞相,万不可进帐接诏,你接了诏,小将必死于丞相眼前。”
诸将忙劝哈剌答。脱脱不看他,从他身边走过去,进了大帐。那三位天使都站了起来,从黄包袱中取出诏书,缓缓打开,口中念道:“中书右丞相脱脱接旨。”
脱脱跪下,诸将皆站在他身后。天使宣读诏书道:
天命眷顾皇帝诏曰:脱脱老师往年出师,仅收徐州一城,寻为贼夺。今岁出师已逾三月,倾国家之财以为己用,半朝廷之官以为自随,而略无成功,徒增军民怨望。又,其弟也先帖木儿,本庸材鄙器,玷污清台,纲纪之政不修,贪淫之心益著,不知兵事,屡遭败绩,脱脱庇之,朝廷诤臣有直言者,脱脱则妄加黜免,为祸深重,非一日矣。今免其中书右丞相,削去一切兵权,所帅各部着月阔察儿及雪雪节制。着脱脱安置淮安,听遣。抗旨者立斩。钦此。
至正十四年十一月七日(天子之宝)
诏书念毕,一帐无声。脱脱万念俱灰,叩头道:“臣脱脱至愚,荷天子宠爱,委以军国重事,夙夜战兢,还担心不能不对致胜。本忧思伤身,恨去不能,一旦释此重负,皇上恩深似海,臣不胜感激之至。”他说到最后几句,隐然有些哽咽之声。他尽力说得轻松一些,诸将听了,无不痛楚。钦差也有些不忍,收了诏书,放在案上,安慰道:“丞相,朝廷里面,事有难言,请丞相为国珍重。”脱脱问:“罪臣几时到淮安?”天使道:“皇上说,开诏次日即上路。”脱脱道:“谢皇上能宽限愚臣一日。”他在帐中翻出一些物件,说道:“我身边略有几件平生喜爱的事物,明日上路,也不便带去,权且给诸将分一分。”即将帐中留用的几副兵甲、名剑、数十卷书,唤人将营中自己的几十匹名马牵来,一一分赐诸将。分毕,脱脱在大帐中与诸将话别。客省副使哈剌答在大帐中跪地呼天,痛哭不已,说道:“丞相此行,我辈必死他人之手,今日宁死丞相前!”脱脱一愣,他早拔刀刎颈,诸将大惊,救援不及,一道鲜血从哈剌答的脖子上飞射而出,溅在诸将身上。他倒在地上,双眼不瞑。脱脱大恸,抚尸泪流道:“将军为何刚烈如此!大军正用将之时,将军当为朝廷前驱!”诸将都大哭起来。
次日早晨,天非常冷,微微下起雨来。脱脱天尚未亮就醒了,睡不着,就步出帐外,看着三军营地,一时思不能禁。他遥望北方,北方又北方,蓝天白云,青草满川,牛羊成群,那里有他的家,他此时非常想家了。游子多年未归,如今可以轻身归去。他的心情渐渐平静下来,只想早些见着弟弟,还有家乡的亲友。家乡比朝廷温暖。他似乎隐然有些感激那封诏书,一身忧患,竟因一纸诏书而消,天下事糜烂至此,从此与自己无干矣!
得得马蹄声惊醒脱脱的思绪,他抬头看见远处有一人纵马过来,是参议龚伯璲。脱脱道:“龚将军如此匆匆,竟为何事?”
龚伯璲道:“有急事要与丞相说。”
脱脱道:“我眼下在军中不值一个九夫长,待罪之人,尚有何事与我说?”
龚伯璲道:“我与诸将都说好了,只要丞相下令,我等便杀入内城,活捉张士诚,然后挥师入大都,举清君侧之旗,将哈麻等人捉了,向皇上讨一个公论!”
脱脱道:“混帐!圣旨已宣,我已不是中书右丞相,如今不过是一介平民而已。军事由月阔察儿与哈麻之弟雪雪节制,我连一兵一卒都不能妄动。龚将军,此事我意已决,你回营罢,军人颇有朝廷耳目,请不要贻人口实,让将军自误!”
龚伯璲站着不动,脱脱喝道:“还不快走!” 龚伯璲跪下向脱脱叩了一个头,说道:“丞相珍重!”转身上马而去。
天才亮,脱脱就唤三个随从,捎些行李,都骑着匹马,悄悄地上了路。一个人也没有惊动。早饭前,诸将都来到脱脱大帐中,见帐中空无一人,都惊慌起来。忙问邻帐中人丞相何往,皆说不知,只有一个早上打更的兵卒说丞相一个时辰前上了路。于是大军营乱了起来,有人大哭,有人大叫,有人驱马狂奔,大呼:“丞相已经走了,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