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帜-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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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伯眯着眼,看看两位客人,说:“谁说三百块?我是说三千块。”
“三千块钱买这小小的一块石?”杜晚晴跟冼崇浩打了眼色,同时唱双簧。
“三千块外汇券买一块鸡血冻,怎么算贵?鸡血冻本身已是石之极品。”福伯伸手从冼崇浩处取回了石头,抬高手,不住地赞美。
“要真是鸡血冻,可又不只于这个价钱了。”冼崇浩说。
“我们没法子运出国去,又是祖上遗传之物,真正是无本生利,才平卖这个价。”
“不,不,太贵了。走吧!”杜晚晴扯着冼崇浩的衣袖,喊着要走。
冼崇浩呢,边走边还价,说:“就算是三百块吧,跟你成交。”
福伯抿抿嘴说:“句子精警旖旎,刀法如神,又是送你爱人的玩意儿,怎么不值这个钱呢?就一口价,一千元吧!”
四十三
“我们是老夫老妻了,不用逗她高兴。卖就赏,不卖就不卖,三百块。”
冼崇浩这样回了话,拖着杜晚晴装作拔脚就走。
福伯也急得站起来把他们叫回来,说:“好吧,好吧,就算关照老同胞,多给一百块钱成不成?”
他这么一说,杜晚晴的心就动了,脚步停了下来,往回走。
冼崇浩仍是不肯,说:“你这么开天杀价,怎么还能招来熟客。”
“我?”福伯说,“先生,说句老实话,再多的熟客也不管用,风烛残年,今日不管明日事,卖多个钱,也不外乎让我的小孙子多买件衣服穿罢了。”
杜晚晴于是答:“好吧,只这一回,下次可不要狮子开大口了。”
冼崇浩急急从口袋里把钱拿出来,交了四百外汇券给福伯。
“我讲的价,不好由你出的钱。”杜晚晴说。
“讲好是先生买给太太的。”福伯竟学着广东人说广东话,逗得两人大笑。
“你怎么知道我们是广东人?”杜晚晴天真地问。
“你那口音呀,出卖了你,定是港澳同胞无疑。”福伯把鸡血冻放进小布袋里交给杜晚晴。
杜晚晴正想转给冼崇浩,对方就说:“真心打算送你的,单是刻工就值这个钱了,你收着。”
他要求她收着这刻有“玲珑骰子镶红豆”的印章。
一时间,两个人对望一眼,都迷惘了。
是不是彼此心内都想着这句醉人心弦的句子了?
那福伯的眼目不灵,耳朵倒是顺风耳,又说:“既如是,相敬如宾,礼尚往来,太太可以回赠,我这儿还有个小印章,又便宜又矜贵。”
说着又从裤袋里掏出个锦盒来。那锦盒的丝线已然剥落,里头藏石头的缎也撕裂了,凹陷处放着一块白玉色、通体透明、长方形的印章,放到杜晚晴手上去时,有一种冷冰冰、滑溜溜的感觉。
“这叫水晶冻,难得这么冻、这么通透。看你刚才有怜念老同胞的心,我不开价,实收二百外汇券。”
实则,杜晚晴对玉石并无深究,但这印章搁在手里,再放到脸颊上去时,一种清幽凉快的感觉相当舒服,也就喜欢了。再一看,又是旧章,刻着字,于是问:“刻的是什么字了?”
“字倒是平庸的。”福伯这样说,“但刀法相当传神,句子也有意义,一共八个字:热肠冷面傲骨平心。”
“好哇!”杜晚晴开心地叫,立即付了钱,随即双手奉送给冼崇浩。
两个人始快快乐乐地走离广场了。
在车上,仍然各自把玩印章,又交换着观赏。
忽尔,冼崇浩说:“我们不是相敬如宾,却名副其实,礼尚往来。”
杜晚晴一时,脸又飞红,故意把话题撇开,说:“我看那福伯只不过熟读几本关于金石学的书籍,不知往哪儿寻一大批石头回来,摆个摊子,兼把不少石头放在口袋里,逢有客人来,他就摸一块出来,当至宝推销。”
“小生意也要讲手段,没办法!”
冼崇浩说这话时,似乎很感慨。
杜晚晴心想,真是二人同心,她也有同样感慨。
回到酒店去,已经入夜。
是分离的时刻,也正是漫漫长夜的开始。
这一夜,杜晚晴犯了她们家自定的行业教规。
柳湘鸾与花艳苓都跟杜晚晴说过:“工作时必须专注,不可胡思乱想。当然,虚构美丽的人物,令自己松弛,是可以的。但,切忌肉体相亲的是一个人,心头想象的又是另一位。”
杜晚晴今夜,苦苦挣扎,拼流着一身的汗水,却始终无法如常地翻出漂亮销魂的花样来。
她,完全的心不由主。
脑海里翻腾的尽是冼崇浩、冼崇浩、冼崇浩。
眼一睁开来,却是另一幅可怖呕心的、人欺压人、人摧残人、人蹂躏人的图画。
灵欲合一应是天堂的意境,奈何杜晚晴似觉置身于地狱之中,正被洪洪烈火燃烧得她痛不欲生。
她承认失败。
失败所带来的羞耻、惭愧、怯疚、不安,一齐涌上心头,混杂成一股巨大无比的压力,似在蚕食,复像鲸吞,正在毫不容情地把整个人咀嚼吞噬。
此刻的杜晚晴除了无助、木然、死寂之外,没办法有其他的反应。
出道以来,她从未试过有如今差劲的工作表现。
至于冼崇浩,独个儿在酒店床上,也是夜不成眠。他把那残旧的小锦盒打开,取出了水晶冻印章来,把弄着。
印章上印的八个字是“热肠冷面傲骨平心”。
能有这四味情操,就是当今天字第一号圣人了。
冼崇浩心内冷笑,谁不愿意做圣人?
可是,做圣人要有条件。
四十四
活生生的例子摆在跟前,这天香国色、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杜晚晴,若非条件所限,又何须如此的人尽可夫?
她应有资格嫁一个像自己一样,能向她提供平均水准以上生活的男人。她也可以有机会吸引一些名公子,把她娶回家里去当阔少奶。凡此种种,都比现今的情况优胜。
然,杜晚晴作了她个人的选择,事必有因。从仁厚的角度想,她的家累不轻,决非普通程度的富裕人家所能支撑得来,更遑论单靠一个女子在社会上独自谋生?就算嫁进豪门,也是枉然。豪门之所以是豪门,表示他们晓得精打细算。要他们娶的只是一个人,养的却是一营人,这条数怎么划算?
故此,杜晚晴表面上有甚多选择,实际上她没有资格,没有条件作太多选择。
空有热肠,不能摆出冷面,更枉谈傲骨。
若能做得到平心,已是万幸。
在现今的这个世界,谁都一样。
冼崇浩自觉正在怜己怜人。
无可否认,他在思念杜晚晴。
昨天她酒醉后所说的话,给他很深的启示,与很大的诱惑。
他无法停止联想自己跟杜晚晴往后的种种可能发展。
第7节 自己是那颗红豆
别说拿冼崇浩跟其他富贵中人相比,一定在条件上给他们比了下去,就算单单一个布力行,已老骑在冼崇浩之上,在任何场合,令他失色。
如果杜晚晴有一日选择他,只为一个条件。
那是她的其余各个男人绝对欠奉的。
他可以娶她。名正言顺地让她在社会上被人尊称为冼杜晚晴女士。
问题只是杜晚晴是否愿意嫁?
答案若是正面而肯定的话,那么,冼崇浩载得美人归的希望还是很高。
否则,无谓自讨苦吃。必定吃不了,兜着走,徒令周围人等笑破肚皮,教自己下不了台。
娶她?娶一个有如此人生阅历的风尘女子?娶一个跟城内大半数富豪有特殊关系的人物?
会是祸?抑或是福?
他想不通,猜不透。
冼崇浩只知道叫自己在下一分钟就把这趟奇逢巧遇淡忘,把这个里里外外都漂亮吸引的女人抛出脑海之外,他是不可能办得到的。
无可否认,冼崇浩已迷上了她了。
他之所以迷上了她,更是因为知道她也迷上了自己之故。
男欢女爱,郎情妾意,统统只会在两相情愿的状况下自然成事。谁悄悄地先行醒觉、表示、行动,都是无关痛痒的。
冼崇浩一念到,就在此刻,当自己捏着这个水晶冻、刻上了“热肠冷面傲骨平心”的印章之际,杜晚晴也正好被别个男人捏在手上把弄时,一阵热血劲冲脑际,令他头昏目眩,非常难受。
事实上呢,并不如此。
杜晚晴在尽力安顿了许劲,当他开始发出均匀的鼻息而熟睡之后,她已爬起身来,走出小偏厅,谨慎地从手袋暗格内取出那残旧小布袋,在灯下,一次又一次瞪着那血红的鸡血冻出神。
玲珑骰子镶红豆。
多么的心甘情愿,自己是那颗红豆,对方是那骰子,彼此契合相连,玲珑俏艳,永不分离。
这以后,许劲携着杜晚晴很玩了一两天,所到之处,所见之事物,杜晚晴都无心装载,全属过眼云烟。
她的一颗心飘飘浮浮、甩甩荡荡,似在苦苦寻觅,要回到长城、十三陵、故宫,甚而北京街头的一个地摊子上去。
没有再见到冼崇浩,在北京,他俩缘分已尽。
坐在回程的航机上,杜晚晴努力鼓励自己,要乐观地想,不用等来生,今世就能再续前缘于香江了。
只要耐心点等着机缘之再至即可。由心灵的故意回避,发展成如今静静地翘首以待,是一大跃进。
回到家里去后,一扔下行李,女佣就请她听电话。
在北京相聚时,杜晚晴跟冼崇浩曾交换了地址电话。
是他摇来的吗?这么快,这么不能等待?
杜晚晴飞奔回房去,抓起电话来听。
不,是花艳苓。她要女儿回家去一趟。
见面了,花艳苓把两封信塞给女儿,说:“你三姨寄回来给敬慈的信,你代他转到里头去,不能写美国地址。”
杜晚晴点头,把信收好了。
“三姨在给我的信上提,你若有空,设法去看看小湄,试探试探,敬慈一直为此事不安。见不着自己想见的人是很苦的。”
杜晚晴对此有空前的认同。
四十五
于是,她又缓缓地答应着:“让我看看应该怎么办?”
“我是没有别的事了。”花艳苓说,“只是你父兄找得你。”
“什么事?他们呢?”进屋子来后,压根儿就没有碰上过杜一枫,更不见杜展晴。
“在写字楼。”
“写字楼?”
“新写字楼。”花艳苓补充,把一张字条递给女儿,“他们已经开始在股票行营业。”
“办事这么神速吗?”杜晚晴竟有一阵喜悦,“这倒是难得的。”
“汝兄最贪图新鲜刺激,性格又猴急,这正正是生意人最吃亏之处。”
“妈,你别胡乱担心好不好?”
“晚晴,”花艳苓正色道,“展晴与你都是我的亲生孩儿,有什么偏袒可言?再说,他还是我的儿子,又是第一胎。我有什么理由不爱护他,而要数落他呢。当年,怀着这个孩子时,整个人有种圣洁的感觉……”
还没有待母亲说完,杜晚晴就兴致勃勃地问:“妈妈,怀了你挚爱的一个男人之亲骨肉,那种感觉可以这么好吗?”
花艳苓叹息:“对。也只有展晴在肚子里时,我享受过那种不能复述、不能形容的极度荣誉与喜悦。可惜,从日晴开始,那种感觉就引退了。难怪你二姐对我、对家庭都没有特殊感情,更不打算作出回报。”
“以后的几个孩子呢,你在怀孕时的感觉又如何?”
花艳苓茫然地答:“唉,每况愈下。”
杜晚晴一把抱紧了母亲说:“妈妈,证明你多心了,你的推论不能成立,别责怪二姐,看,我不是待你们很好吗?”
花艳苓笑,拍着杜晚晴的手背,快慰地答:“也只有你是例外。真的,我在跟你说正经话,展晴原是最深得我心的一个孩子,可是,他成长后,太像你父亲了。对他为人的认识与对他感情的觉醒,令我无法把厚望负托于展晴身上。女儿,你要小心,不要重蹈我的覆辙。”
“重蹈你的什么覆辙?”杜晚晴惊问,有一点点的作贼心虚。
“重犯我过分爱护与信任你父你兄的错误。我提点了你千百万次,有些男人永远在女人身上捡便宜,贪得无厌。你非防着他们一点不可。”
杜晚晴点了点头,仍旧安慰母亲:“好的,多谢你的关心。事实上,我资助他们的那笔钱,早已打了输数。”
杜晚晴拿着她母亲的字条,摇电话去找杜一枫。
对方以非常急躁的语调答应着:“你耍乐完回家来了?”
“是的,爸爸。你的经纪行开业了?恭喜!”晚晴轻松地说,“生意可好?”
“生意好不好得靠你大小姐帮忙了!”
“什么?”晚晴的语调仍是和悦的,“你要我在你经纪行开一个股票户口,实行肥水不流别人田,好赚我的佣金?”
“我不跟你说笑话,我要谈的是正经事。你且别挂断线,我到另一间办公室去问你一个问题。”
说罢,电话那头传来一片寂静。晚晴只好等,看来父亲一定有什么紧要的事,不要被旁的闲杂人等听见,故而跑到较隐蔽的私家办公室去。
呆了一会,杜一枫的声音在电话头再传过来,说:“晚晴,现今我身边只有你大哥一人,我让你跟他说好不好?”
“好。”
晚晴答罢,随即听到展晴问:“晚晴,有没有听到荣氏的建基集团迁册百慕达的消息?”
晚晴答:“没有呀!荣氏建基迁册吗?”
“你没有听见荣浚杰向你提起?”
“大哥,这等重要公事,他怎么会跟我谈?”
“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