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斗在四明大地-第1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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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秀的眼睛里似乎还闪着亮晶晶的泪光,她的肩膀还在一阵一阵地在耸动。在她后面跟着几个中年妇女和一个拐着小脚的老妇人。她们走到这里,不时向河对岸凄凉的古庙望去,这就是今天准备做新娘子的彩凤她们。她们是来到河对岸的这座古庙——白龙王庙送彩凤上轿的。
为什么彩凤今日出嫁要到这荒野中孤零零的古庙来呢?原来这是当地这地方的规矩,女儿出嫁只有第一次才能在娘家上轿,有哥哥的由哥哥抱上轿。没有哥哥的自己走上轿,但脚底下要垫着麻袋片,不能让她们脚踏实地把娘家的风水带了去。如果寡妇再嫁,那么一不准再到娘家去上轿;二也不能在原来的夫家上轿。只能偷偷摸摸的在大清早到野外河塘边沿去上轿或上船。像彩凤这样的活拆开的“回头人”,其待遇就更低鄙了,连村子附近的河塘边沿也不准她上轿,只允许她俗家不管的庵堂庙宇去上轿。如果谁不照这世俗的规矩办,偷偷摸摸的在自己家里上轿,即使她的父亲兄弟不干涉,族里的人也要干涉的。彩凤以前不晓得还有这种规矩,想着在父亲家里太没趣还是早点离开好。谁知道要离开时还有这么难堪的一步。昨天她母亲告诉她要她到白龙王庙去上轿时,她为此事又难过得大哭了一场。命运对她为啥如此苛刻?世情对一个女人又为什么这样冷酷!难道一个女人嫁第二次是犯法的吗?真的是“败门风”的见不得人的吗?这一切的一切她都想不通。母亲劝她:这是族里的规矩,也不是对你一个人的,没有法子的,忍一忍吧!明天娘一道陪你到庙里去,好在事体就这一回了,从此你到张家去就好了,受气也就再受这一次吧!彩凤觉得也只好这样了,受点委屈吧。
但是今天早上出来时比她想象的还要难堪,当她母亲和俩个堂兄弟、堂阿嫂和一个陪娘子,帮她挑着简单的嫁妆,陪着她走出弄堂和河埠头时,那些闻讯走出来看热闹的油嘴滑舌的女人们,便立在弄堂口屋檐下窃窃私议,那侮辱的话语一句一句向她袭来:
“看,抠老板小囡嫁到芦苇漕去了!”
“怎么是走去的呢?”
“啊呀,‘怎么走去’,是到外面去上轿呢,到白龙王庙去上轿!”
“为什么要到白龙王庙去上轿?自己家里上不来嘛?”
“人做得坏哪!嫁了两回了麻这样走着去真寒酸!”
“你看和童养媳一样,一点排场也没有,冷冷清清的。”
“这都是她自己作孽呀,第一趟嫁出去时多么的热闹,铺枕十几扛,大小箱子十几只。胡家用八抬大轿来抬,多么威风!如今闷声不响,弄得来冰冷气出,像去做童养媳一样。”
“听说这回嫁的那户人家穷的精打光!”
“不就是今年在她家干活的做五个月的嘛?”
“是呀,听说这户人家三兄弟只一间破屋,没有一点家当。”
“真是千拣万拣拣个无底饭盏。”
“难怪倭老板要赶她出去呢…”
彩凤咬着嘴唇扭着脖子低着头只当没听见,只顾走过去。但走过小桥来到田野里的时候 ,鼻子一酸,再也忍不住了,泪水朴嗦嗦地往下流:
“难道真是我人做得坏吗?女人就该这样低鄙吗?嫁过去之后丈夫再坏婆婆再恶他们打我骂我就该逆来忍受吗?为什么这些女人也都和我父亲一样见识,都这样奚落、污蔑我呢?”
这时走在她身旁的母亲望了她一眼,叹一口气说:
“彩凤莫难过了,我们做女人的命苦呵!但愿你这回到夫家去,和和睦睦恩恩爱爱过日子,俩夫妻白头到老。祥荣是个老实巴结的好后生,眼前过去虽然苦一点,日后一定会烈烈轰轰好起来的。”彩凤听了这才收住眼泪心里好受一点了。那个陪着她的送娘子——庙祝阿旺嫂也说:
“彩凤姑娘,你阿妈讲的对,勿用难过!人走时运马走膘,姑娘,你这回一定会走好运的了。”母亲又说:“你以前顶怕婆婆,这回张家没有婆婆,只有一个公公和小叔,听彩玲讲那公公为人也十分爽直,祥荣又厚道,他们不会对你不好的,你放心去吧,啊!”彩凤默默地点了下头。
“祥荣为人厚道,他不会对你不好的。”想到祥荣不由的流过一股温暖的热流,她想起他这一年来他在她家做五个月,自己在替父亲当看牛娃的日子里,是多亏他帮助的呀。回想起她刚从闺房中走出来看牛时,割草不会割草,赶水不会赶水,在患难中多亏他热情相帮。不过如今和他结婚,以后他待自己会怎么样就不晓得了。她妈常说看一个人,三岁意见看到老。想想他小时光,为人确实也不错。她当年十一二岁的时候,她常跟阿妈到芦苇漕大姐家里去玩,往往去了就不肯回来,因为在那里自由自在,大姐家又有俩个比她少几岁的小外甥,他们也很喜欢她这个小阿姨,她和他们在村前的旷野里一块儿玩过家家,一块儿弈石子棋子,一块儿捉蝴蝶和绷蜘蛛纲粘蜻蜓,一块到河边去钓虾,还常跟大姐家那个十三四岁的看牛娃祥荣到田头野畈去摘酸梅梅和野草莓吃。他去看牛时,常把她那个顶小的才五岁的小外甥扶着他一起坐在牛背上,她和大外甥俩就跟着他。到了田野畈坟滩中,他把两头牛放好,他就领着她们到坟头墩剌柴蓬中去摘那一粒粒红红的野草莓吃,或者他折来一把酸梅梅一人分给他们一枝吃。到了秋天,他就带着他们到自家坟头的高梁地里捉纺织娘和金龟子给她们玩。到种田脚跟下大雨发大水了,他还带她们去田畈里看放满潮。有一次,插秧时下了一场大雨,田水太大又可放满潮了。所谓放满潮就是在放水的上游水沟里,拦起一道小水闸,水闸下面横嵌着一根放水的竹管桶,竹管桶上边开着一个狭长的放水的缝,水从竹管桶缝中高高地喷出来,流到水沟里去,这时许多鲫鱼、排鱼、菜花鱼等鱼儿就循着水沟里放下来的小潮水欢快地游上来,往那水花四溅的水闸里跳,不想水闸里面是个预先筑好的陷坑,这一跳就跳进里面的陷坑里去了。这是一个很有趣的利用排水引鱼的技巧,当地人就叫放满潮。祥荣就带她们悄悄的躲藏在后面看那小鱼傻傻地跳跃进陷坑里来,跳进一条鱼陷坑里朴通响一声,跳进来一条鱼朴通响一声,鱼小声音就小,鱼大声音就大,等到鱼跳进多了他们就去掏,有时一掏就是半水桶,有手板面一样大的鲫鱼甚至有小鲤鱼。有一次,她跟他到田畈里面的放水沟里去看放满潮引鱼,因为田塍路太滑,她拉着裤管一扭一拐的走着,一不小心滑到沟里去了,粘得一身烂泥,弄得混身都湿透了,她爬起来站在田塍上哇哇地大哭,她的外甥们傻傻的立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这时正在田畈里忙活着的祥荣闻声走了过来,见状赶紧把她扶起来,并敷着水把她的身上和衣上的烂污泥洗干净,把水拧干,领着自己和小外甥回家来。为怕她被她大姐骂,又替她说是被牛挤下来的,姐姐终于也没有骂她,只是叫她以后小心一点。当时她好感激他呀。
又有一次夏天里,她和小外甥们在村前的河埠头钓虾,因为河埠头伏了太多的人钓虾,有个大孩子要赶她走,说她不是芦苇漕的人,不能在这里钓虾。她不让,那大孩子就推她,差点把她推到河里去。当时祥荣背着草盘篮要去割草正路过那里,见这情形,当即冲过去把那大小孩训了一顿,说你太霸道了!你把她推到河里去淹死怎么办!她是这里的客人,钓钓虾有什么不可以!她当时都感动得哭了。从此那大小娃再也不敢欺侮她了如今他虽然长成一个粗壮结实的大后生了,可看他在她家做五个月的为人处事还像小时候那样热情肯帮助人,她觉得他以后也不至于变坏的。她现在不无懊悔的想,当她十七八岁时,父母替她东找西找结果给她找了胡家那个上海小畜生,当时何不去托她大姐找祥荣呢。…
走着走着,这时娘又感伤地说:“唉,你爹对你这个样子,彩凤,过门去后,我晓得你是不大会来娘家的了”她说到这里眼泪扑簌簌地掉下来。忙用围巾去擦:“彩凤,你不要忘记家里还有我受苦受难的一个娘在呀,你走后屋里寞寞落落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你爹待我怎样你是晓得的,你还是要常来看看我呀”讲到这里她说不下去了。原来她父亲对她妈也不好,自她头次出嫁之后,她妈已经和她爹分开自己过了。从她离婚又回娘家来住后,母亲为了她才又勉强和她父亲住在一起的。如今她走了她母亲可能又要一个人过了,母亲的日子肯定是凄凉寂寞的,于是她安慰母亲说:
“阿妈,我会来看你的!”彩凤鼻子一酸也哭了。讲是那么讲,父亲对她这个样子,的确,不为母亲她以后是不大想回娘家了。
想到这里,她回头望望那突出在村中央的高高的马头墙,引起她无限感慨。那马头墙底下的楼屋里,她跟着她母亲一起生活了二十年。她和母亲与两个姐姐在那里度过了多少难忘的岁月,有辛酸也有欢乐。在她五六岁的时候她就捡阿妈编草帽扔下的短席草跟阿妈学编小草帽。稍大了又跟姐姐们学绣花,学缝衣裳。夏天的夜晚她和小姐姐在马头墙下朝南的楼窗口,望着星星和银河,听着一面编草帽的阿妈,给她们讲牛郎织女和七仙女和白娘娘的故事。后来姐姐们出嫁了,就剩下她和母亲相依为命。母亲一天到晚在屋里忙碌着给长工烧饭做家务,她多数时间躲在楼上编金丝草帽或绣花,有时阿妈太忙了也帮帮阿妈。节头节面难得有空跟妈到她姐姐家里去走走,这是她最快活的日子。等到她长到十八岁时,父亲作主,就把她许给了胡家,她在胡家被那凶狠的恶婆和残暴的小畜生虐待凌辱她的时候,她是金多么想再回到娘家来呀!但是当她在胡家真真受不了这个气,回到马头墙下时,光景就和以前做女儿时不一样了。父亲天天骂她,赶她,不把她当作家里人了。母亲虽然非常同情和爱怜她,但是迫于社会誉论和老头子的压力,又到处替她找新的婆家,以致使她无法再待下去。后来她给父亲看牛割草管车头当看牛娃,才给她吃一口眼泪饭。如今她要嫁到芦苇漕祥荣家去了,父亲又这样看不起他这个穷女婿,她确是不想再回来了,但是从此她母亲一个人会怎样受父亲的气呢?苦命的阿妈是个大好人,她难为母亲的面孔,看来有时还得来走走的,她的心是多么的矛盾多么的惆怅啊!
“到了!到了!白龙王庙到了!彩凤姑娘,你一定冻煞的了!”庙祝阿旺嫂走到彩凤的身边来,彩凤和母亲抬起头来,见眼前已到了庙桥头,阿旺嫂来扶她过桥,后面母亲由阿堂嫂扶着,过了桥又走了几间屋面的路,转个弯就来到庙门口了。俩个帮忙的堂兄弟早已把箱子等嫁妆挑进去了。彩凤抬头一看,但见哪破败的古庙,殿角倾斜,油漆剥落,横梁上满是蛛纲和鸟粪,麻雀吱喳,冷风飕飕,好不凄凉!彩凤见了更觉伤感。走进大殿,但见紫脸灰须园睁怪眼身穿蟒袍的龙王爷坐在那里,两旁尽是妖形怪状的虾兵蟹将,海神水鬼,直吓得彩凤心惊胆战,毛发直竖,使人倍感凄怅。回想起第一次做新妇时屋里挂灯结采,宾客满堂,多么热闹。这会出嫁却要到这种地方来,多么叫人伤心!彩凤不觉凄然泪下。
“夫家也不知道,会到这里来抬我?叫我到那里去安身,到那里去梳妆呢?等到男边花轿来了又叫他们到那里去休息,到那里去吃点心呢?”彩凤懊恼地环顾四周想。这时母亲和堂阿嫂也发愁说:“这里凳子没凳子,桌子没桌子,房间没房间咋做事体呀?”
“彩凤姑娘,彩凤阿妈,你们莫愁!”仿佛早知道了她们心思似的,陪娘子阿旺嫂高兴地对她们说:“到了这里任啥人也管不着我们啦!来!来!来!跟我到我家去!我家就住在这庙边的小屋里,我们做庙祝的不讲究这些个…来呀,快跟我来!”她一边拉着彩凤一边招呼着彩凤娘和其他陪客和帮忙的。于是彩凤娘俩和她堂兄嫂们带着嫁妆都跟她进去。
阿旺嫂带着她们,转出庙门,来到一排五间的一间厢房里,她自己先走进去。
“进来!进来!快点进来!”一会阿旺嫂和一个六十多岁头发花白的老婆婆拐着小脚迎出来招呼她们,后面还跟着一个梳双丫角的小女孩。阿旺嫂把彩凤带进像卧室一样的房间里,里面也摆着一张半新的宁式床,床旁边也摆着小橱、衣橱、房桌凳,单背椅和各种箱笼杂物,虽是小屋,倒也打扫得十分整洁,走进屋里叫人感到心情舒畅。阿旺嫂说:这是我自己的房间,邋里邋塌,见客不来的,平日里是请你们也请不来的,今日倒也难得,彩凤姑娘,你委屈一点将就一点,就在这里梳妆吧!
“蛮好!蛮好!蛮清爽的,多谢你了!”彩凤娘满意地说。彩凤高兴地打量着这房间,感到在这种地方有这么个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