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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谁听见理想在唱歌-第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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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是共产党员,不怕。”另一个新兵班长也说,几个新兵班长很快凑到一起,将两个小凳子并在一起,摆开了阵势。
新兵们按照吩咐,老老实实地掐内务整理小柜,见班长们玩得满脸红晕,几个胆大的小心翼翼地停了手里的工作,畏畏缩缩的凑了过去。
几个班长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说话。
新兵们在这种默许下,很快也进入过年的状态,虽然不敢象班长们那样放肆地大声说大声笑,把扑克摔得啪啪响,但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玩得也相当惬意。
林群到部队的第二天,杨大鹏找来几本一样大小,还差不多一样厚的书,让新兵们放在军挎上,作为检查时的装饰品。林群惊喜地发现这几本书里竟有本《千年一叹》,虽然是盗版,但也相当清晰,便高兴地据为已有,放在那儿以后这么多天都连看一页的时间都没有,现在他终于有机会拿起这本装饰品,让纸张柔软的感觉,油墨沁入心脾的芳香,余秋雨睿智的语言,温泉浴一样浸泡洗涤着自己。
正入迷时,发现窗外有个高高胖胖的人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向班里看了一会儿,背着手走了。
张雷赶紧凑到杨大鹏跟前说:“班长,指导员刚才在窗外晃了一下。”
一个班长向窗外看了看,瞪了张雷一眼,说:“怎么不早说。”张雷脸涨得通红,没敢说话。李班立刻停了手里的动作,发愁地说:“这下完蛋了。”
“没事,你赶紧出牌。”杨大鹏满不在乎地说,“老兵班都在玩,还不让新兵班放松一下。”
“还问别人敢玩不,你先软蛋了吧”另一个班长也不满意地说。
“我才不怕呢”李班发了狠似地摔出一张牌说:“红桃K,除了老连我谁都不怕。”
在六中队,怕中队长好象是正常的,是应该的,是光荣的,除了他,再怕别人就有点可耻了。
这也难怪,每天早上不管林群起得多早,都能看见石诚背着两手,凶神一样在院子里晃,瞧见谁走路缩着脖子,谁打扫卫生漫不经心,都是一顿训,然后这一天不管谁在干什么,都能看见他无数次。他是这个中队里最老的兵,十六岁到这里,除了从班长提干时出去学习了两年,十多年的岁月就一直在这个院子里,陪着风,陪着雪,陪着一茬又一茬的新兵,如今都换上一杠三了,都迟迟没有升迁。
大家怕他,一多半是敬重。
指导员就不一样了,听说有一个官很大的叔叔在上面,他也就一帆风顺地做到指导员,吃得白白胖胖,各项军事技能都不行,五公里越野尤其跑不动,考核时都是他留在营区看门,除了上政治教育课,林群很少看见他。
不过也有不少新兵很喜欢他,觉得他政治课上得很有水平,不象中队长偶而也上几次,总是对着书本念,不但念不囫囵,还要求大家挺直了腰板坐得板板正正地听,一节课下来,绷得腰都疼。
指导员喜欢让大家讨论,老兵和班长们就借机嘻哈打闹,新兵们松散地靠在椅子上,让林群觉得这像个上课的样子,学习嘛,不能只摆样子,学会是关键。
指导员喜欢笑,笑起来慈眉善目,眼睛眯成一条缝,新兵觉得亲切,老兵觉得没杀伤力。
没有杀伤力他们就不怕。平时晚上到了十点,悠长的熄灯号吹响的时候,各班里的灯立刻就熄了,说话也是压低喉咙。这天晚上明明吹了熄灯号,老兵班的灯还亮着,嬉闹的声音虽然小了些,但仍然听得很清楚。
“这老刘,老连不在家,他都敢造反。”黄小涛听见老兵班的声音,不满地说。
“他们还让不让人睡了?”杨大鹏也忿忿说,“指导员也不管管。”
老兵班和新兵班中间还有一大片空地,虽有些动静,绝对影响不了这边睡觉,但那片灯光和喧闹却象是在心里闹腾一样,让人有一种不平等的感觉,坚持了没多大一会儿,杨大鹏就也摁亮了灯,问黄小涛要杂志看。
林群也趁机拿出《千年一叹》,躺在被窝里舒服地看了起来。
“喂,大学生,看什么书啊?念一段听听。”黄小涛伸脚踢踢头上的床板,说“找精彩的地方念。”
“排长,这书没精彩的地方。”林群说。
“叫你念你就念,一本书能没有精彩的地方。”杨大鹏不悦地说。林群无奈,就随口念起正看着的一段:“在希腊,每次吃饭都等得太久,只能去吃快餐,但连快餐也要等上一个多小时。希腊人想:急什么?吃完不也坐着聊聊……” 
“多悠闲啊。”黄小涛听着感叹道。
“那还不得把人饿死。”杨大鹏说。“我最烦的就是吃饭时候让使劲等。”
“他们很信奉那个大家都很熟悉的寓言故事:一个人在鱼群如梭的海边钓鱼,钓到两条就收竿回家,外国游客问,为什么不多钓几条,他反问,多钓几条干什么。外国游客说,多钓可以卖钱,然后买船、买房、开店、投资……”
“那个游客一定是中国人。”黄小涛笑着说。
“钓着多慢,拿大网撒多好。”张雷也接了一句说:“我们那儿还有更来劲的,在河水里撒上药,满河都漂着死鱼,随便捞。”
“你没听清楚是海边,是在海边钓鱼,在海里撒药得多少撒啊。”另一个新兵接着说。
“可以在海边开一个农药厂啊,生产出来的药直接流入海水,不就行了。”张雷不甘示弱地说。
张雷还不满十七岁,改了年龄来当兵,虽然有些很精明的成熟,说话还是有些幼稚,大家都为他这个幼稚的想法笑了起来。林群接着往下念:
“然后呢?他问,‘然后你可以悠闲地晒着太阳在海边钓鱼了。’外国游客说。‘这我现在已经做到’。他说。既然走了一圈大循环还是回到原地,希腊人也就不去辛苦了。”
林群念到这儿没再往下念,大家也都没说话,沉默了一阵后杨大鹏说:“排长,听见没,当了兵转一圈还是得回去,那还不如不当兵呢。”
“什么狗屁观念,人生下来终究会死,那你就别生了,反正早晚要死的,你这观念影响新兵”,黄小涛说,“以后可不能再这么当着新兵的面说。”
“我这是对他们进行反面教育”杨大鹏立刻转移了目标说:“林群,听见没,可不能有这种想法。”
林群刚才确实也想到了这里,所以停下不念了,被杨大鹏当着排长面这么一说,更觉忐忑不安。
“真的,林群,你有文化,比我们都强,一定要好好干,别想别的。”黄小涛也说。
“排长,我没想别的。”林群说。心里想:是你们让我念的,念完落了倒一身不是,要是文化大革命还不把我当靶子批斗啊。
这么一想,看书也觉得索然无味,就蒙头睡了,温暖的被窝比那种观念都更实在地拥抱了他,睡得正香,忽然又感觉到一阵尖锐而急迫的号声,他立刻警觉地睁开眼睛,竖起耳朵。
还真又是紧急集合。
班里一阵乱七八糟的动静,林群慌忙穿好衣服,从床上跳下来,这几天他睡觉一直穿着袜子,省掉好多麻烦,这次有了袜子,却怎么也找不着帽子和腰带,见大家都陆续着往外跑去,便也急匆匆地冲了出去。
刚出门,就见黄小涛往回跑,边跑边喊:“快,三分钟之内打好背包。”
看来这次不是监狱停电,是出大事了。
对这群新兵来说,黑灯瞎火的别说三分钟,三十分钟也不见得能收拾利索,但命令下了,谁敢说别的,急忙又跑回去,拿出背包绳,把内务乱七八糟地捆着,只要能背到肩上就跑出去。
林群看见有几个还抱着被子。
指导员沉着脸拿着手电站在中队部门口,大家集合过去后,只下了一个口令,跑步,大家就围着操场跑了起来。
刚跑了半圈,林群就觉得背上的内务松了,用手托了几次都没托住,一个被角耷拉下来拖着地,他只好取下来抱着跑,觉得这样有点丢人,紧张地看看周围,见没多大功夫,新兵们差不多全都和自己一样抱着内务,没有一个是背着的,不由暗自窃喜,没事,这下班长要骂也不会是自己一个人了。
杨大鹏的内务是背着的,三分钟时间,打得不结实,时不时也要伸手向后面托两下,生恐掉下来。
这样抱着被子乱七八糟跑最是费劲,没几圈林群就觉得呼吸跟不上,两腿迈不动,寒气逼在没戴帽子的脑袋上,刀割一样疼。
“什么玩意儿,就会这么折腾人。”他听见杨大鹏忿忿地小声骂了一句,觉得心里很舒服。
夜很静,这片纷乱的脚步并没有给空旷的土地带来多少喧闹,尚不如城市里的一挂长炮,震耳欲聋的声音在高层大楼之间振荡回旋。这个时候城市的夜晚一定是在这样一片喧闹中过着年。
“黄排,黄排,你去给指导员说说别跑了。”刘排跑到黄小涛身边说。
中队里有三个胖子,指导员、炊事班长和刘排,刘排比他们两个又都胖些,此刻跑得气喘吁吁。
“你去说吧,你是老排长,我去顶什么用。”黄小涛说。
“我也不去,我才不跟他说呢。”刘排喘着气说,还发了狠似地喊起了“一二一”。喊了一圈,又跑了一圈,又站在那儿看了两圈,还是忍不住跑到指导员跟前说:“指导员,老兵夜里还有勤务呢,可不敢这么折腾。”
指导员这才板着脸让停下来,队伍集合到中队部门口,那里的两个红灯笼又大又亮,在灯光下,大家这才看清各自的狼狈样。没戴帽子的,歪带帽子的,扣错扣子的,抱着被子的,被子后面尾巴一样拖着的,但谁也顾不上笑谁,都张大了嘴巴,吐着白气。
“什么叫折腾?就你们这样不折腾行吗?你们象个兵吗?比普通老百姓还老百姓,中队长刚出门,不经允许就自由活动,打扑克,不按时熄灯,排长带头,班长老兵加油,新兵跟着掺合,你们还把我这个指导员放眼里了吗?”指导员李桦一反往日的和蔼,声色俱厉地说。
寒气一阵紧似一阵抽在身上,林群觉得喉咙一阵发痒,他强忍着没敢咳出声。
不知谁忍不住咳嗽了一声,在沉静的队伍里很刺耳。
“没穿裤子的先回去把裤子穿上。”李桦说。顺着他的目光,大家这才注意到有一个新兵只穿了一条秋裤在寒风里哆嗦着,得到命令后忙不迭地往回跑,可能是腿都有些冻僵了,竟栽了一跟头,爬起来继续往回跑。他那滑稽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笑,站在指导员旁边的司务长第一个就咧开了嘴,队伍里也有些笑声传出来。林群趁机轻轻咳嗽了一下,发痒的喉咙才觉得好受些。谁知队伍里象得了传染病一样,咳嗽声一片,让他觉得自己的喉咙更痒了,忍不住连声咳嗽起来。
“本来以为中队长管得严一点,他不在家我就让你们放松一下,同志们,你们松得是不是也太过分了。”指导员声音低了些说,“既然大家不能闲着,我也不敢让你们闲着了,别咳嗽了,都竖起耳朵听着,这几天紧急集合号随时会响,说不定今晚还有,明天停止休息,学习,查摆。我知道老兵有勤务,别跟我休息不好,影响勤务,纪律抓不好,勤务也一样上不去,谁敢在勤务上出一点小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指导员说最后一句话时,声音猛然间又严厉了,严厉得大家又把咳嗽憋住了,静静地站在那儿听着,象被寒冷凝固了一样。
第七章
    (九)
黄小涛幸福地回味着刚才,总有点太匆忙了,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他站在门口向外望去,发现萧蓼已经自己走进营区,向中队部的招待所走去。这个所谓的招待所其实就是中队部的两间空房,是中队长特意腾出来招待中队家属的,整个中队除了指导员外清一色全光棍,几乎没什么家属来,尤其是异性家属,更尤其是象萧蓼这么美的异性家属。
她来的时候,黄小涛正在四哨查岗,那里能远远地望到往中队来的小路,哨兵对他说:“排长,刚才有个长头发的美女向咱们中队来了。”
“胡扯什么,眼看花了吧,上岗时专心点,别四处乱看,要是劳犯跑了,小心你要陪坐。”黄小涛说。那天四哨的哨兵是一个士官,比黄小涛在中队的时间都长,对他的吓唬全不当回事,继续说:“真的,真的是一个大美女。”黄小涛已经猜到是谁了,这几天他何尝不是望眼欲穿,听到哨兵这么夸,心里象吃了蜜一样甜,匆匆地填完查岗纪录,几乎是连跳带蹦地回到啊。
萧蓼走到大门口的时候,无疑象是给这个小院扔了一枚重磅炸弹,她在招待所往下的时候,中队里人都象吃了兴奋药一样特别有精神,一个个都象是在演电影,都有了角色,都进入了状态,走路说话与平时明显的不一样。
这是黄小涛引以自豪的,他不知道林群会怎么想,不知道如果林群知道刚才在苇塘中的一幕会有怎样的表情,他站在门口望着萧蓼走进招待所,脑袋里全是短衬上的斑斑桃红。
这是属于自己的人,这是属于自己的爱,黄小涛在心底默默喊着:“萧蓼,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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