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和人-王火-第8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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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要在这里坐上英国的“皇 后号”或者美国的“总统号”大邮轮,马上可以回到上海去。但是,怎么能回去呢?也不是不思念上海。上海离南京近,离苏州近,离丹徒近 。上海不像香港,上海是他童霜威熟悉而有感情的地方。回到上海,会有一种回到家乡的感情。虽然这样怀想,能回去吗?虽然上海有租界, 究竟是“孤岛”呀!除非是奉派留在上海或者是奉派去到上海有使命,才可以在上海租界上盘桓。我童霜威在此时此地去到上海,意味着什么 呢?自然是意味着对抗战丧失信心,意味着对抗战消极失望啰!敌人正在那单处心积虑拼凑汉奸傀儡政府。北平去年十二月成立了以王克敏为 伪主席的“中华民国临时政府”;在南京,传说日寇也在要成立什么“中华民国维新政府”。我从武汉来到香港,已经可说是不合适了,怎么 又能从香港往上海跑呢?想着想着,更心烦意乱了。
又从阳台上回到房里来,房里方丽清的“呜呜”哭泣声已经停歇。到里房门口张望一下,见方丽清毫无动静,好像是睡了。他叹口气,又 踱起方步来,在蓝色的地毯上一步,又一步……他很想找谁去谈谈,散散心。找谁谈呢?在南京时,他辞职后有过的那种寂寥感与孤独感,现 在仍一样有。即使在季尚铭山光道的公馆里,在热热闹闹的芸芸众生中,他也还是没有摆脱内心里的这种带着苦味的感情。此刻,离得最近的 萧隆吉一定不在“六国饭店”自己的房里,他不是仍在季尚铭公馆里赌钱,就是在外边神出鬼没地社交。此刻,住在海陆空旅馆里的谌有谊, 肯定也不会在家。谌有谊是个面目可憎言语无味的人,同他谈话,常使人感到他谨小慎微。他有个习惯:听你讲得多,自己说得极少,对什么 事都不置可否。他是新从武汉来的,同武汉的朋友们又有密切联系,问他:“武汉情况怎样?”回答是:“同以前差不多!”童霜威提出要求 :“有些什么新的消息?”回答是:“没有听到什么!“和与战的问题如何?”回答是:“谁能说呢!”像这样的人,谁乐意同他谈,谁又爱 同他交往呢?
童霜威无聊地往沙发上一坐,心里懊丧透了。叹了一口气.又叹一口气。不回上海的决心是下定了,该如何使方丽清能打消回上海的念头 呢?想到这,忍不住要叹气。
正在愁闷,忽然,门上“笃笃”响了两下。
他起身上前,开了门,出乎意外,看到门口站着的是谢元嵩!他不禁“呀”了一声,笑着马上拱手说:“啊,恭喜恭喜!真是幸会!真是 高兴!什么风将阁下吹来的呀?”
谢元嵩戴顶灰色兔毛英国礼帽,穿一件团花蓝绸面的骆驼绒长袍,气色比在南京时更好了。他右手夹着雪茄烟,咧着嘴一边哈哈笑,一边 嚷着“恭喜恭喜”,跨步走进房里来,脱下礼帽,说:“你我知交,分别后,常常想念。但实在太忙,我大部分时间在广东,只偶尔来香港。 听说你在香港,几次都要来看望你,临时总是有事打了岔。前些天,我让一个中央社的记者张洪池带信给你,要请你吃饭并请你看看潮州戏, 想必他一定说过了?”见童霜威点头,谢元嵩在沙发上坐下,自己掏出打火机来,点火燃着灭了的雪茄,抽了一口,房里顿时布满了呛人的浓 烈雪茄烟味。他又口若悬河地说:“今天是初一,我赶着来给你和嫂夫人拜年,并抽空来谈谈。今晚,我请你和夫人在广东同乡会吃饭,然后 陪你们看戏。”
童霜威本来对谢元嵩颇有一些不满:来到香港一个半月了,明明知道谢元嵩常来香港,他却偏偏不来见次面,实在于情理不合。难道做了 两广监察使,抖起来了?现在他来了,又说了些甜蜜话,气立刻消了,说:“不敢当,不敢当!你忙,我知道。其实,你我知交何必客气。”
谢元嵩忽然问:“嫂夫人和公子呢?”
童霜威用手指指内房,说:“她不太舒服,睡着了。家霆出去了。”他忽然想起家霆和谢元嵩的儿子谢乐山是同学,顺口问:“嫂夫人和 乐山他们好吗?”
谢元嵩叹息一声,说:“唉,都留在上海租界上了。抗战爆发后,南京炸得实在太凶,只好让他们去上海租界上了。本来,只以为像打八 圈麻将似的,仗打不长的。没想到不宣之战竟越打越没个尽头了。她们留在那里,我实在不放心,也感到冷清。上海租界现在成了孤岛,日本 虎视眈眈,正在积极准备成立伪政权,复兴社在租界里留下了潜伏组,对准备做汉奸和同日方合作的人施以暗杀、绑架,造成不少血案。日本 人为了对付不肯做汉奸的人,也收罗流氓帮会,制造许多恐怖事件,想去看看家人也不可能。你知道,我喜欢自由,又素来乐天,才能排遣寂 寞,自得其乐。不然,离开老婆孩子怎么受得了!”说罢,哈哈一笑。
童霜威给谢元嵩冲了一杯茶,不由得将心里关心的事提了出来,说:“我党临时全国代表大会是三月底开吗?”
谢元嵩翻眨着大眼睛,咧着嘴叹气说:“是听这么说。不过,你别认为这次大会有什么了不起。我看,是一次无所谓的会。我今天正是要 来告诉你点见闻哩。”
童霜威看他那脸色,带三分神秘,说:“我洗耳恭听。说实话,来香港后闭塞得很,真希望听你谈谈了。”
谢元嵩捧起茶杯,品着茶说:“我的消息从可靠方面来。这次临时全国代表大会决定在汉口开。听说最高当局有个意图,认为抗战已经开 始,过去秘密的小组织形式不合需要了,要来一个大组织,把C.C.、复兴社和改组派什么的都团结起来,以此为中心,用统一意志、集中力 量为借口,把各党各派解散,来一个‘一个主义、一个党、一个领袖’的运动……”
童霜威忍不住笑了,说:“怕是一厢情愿吧?人家共产党肯解散、肯合并?”
街上有摩托车驶过,“啪啪啪”的声音震人耳膜,响了一阵,消逝在远处了。
谢元嵩抽着雪茄说:“当然不肯!办不到!人家不是傻子!奴才般的什么青年党、民社党吞得掉,共产党可是块大石头,吞不下去的。”
童霜威问:“这目的既然达不到,会形成一种什么局面呢?”
谢元嵩做着手势答:“实际是:你不接受合并,我就集中起来更加把枪头子对着你!”说到这里,哈哈笑起来。
童霜威也被他逗笑了,说:“不过,解散国民党内的一切小组织,我看也未必办得到。”
谢元嵩朗朗笑道:“天晓得!天晓得!其实,最高当局又何尝不要小组织?他是不要人家的小组织,首先不要汪精卫先生的小组织,真是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另外,听说是要取消预备党员制,设立一个三民主义青年团!最高当局自己当团长!你这懂了吧?他要抓青年!”
童霜威思索着说:“特务组织怎么办?”
谢元嵩瞪着两只蛤蟆眼,说:“特务组织怎么会取消呢?那是他的心肝宝贝肉,是他的通灵宝玉呀!换汤不换药罢了!我只告诉你一件事 :你那位在南京潇湘路的高邻──叶秋萍,红得发紫哪!听说,现在除了搞他原来的那套特务工作外,又给他了筹备成立三青团的任务。这你 该明白了吧?”
听谢元嵩提起叶秋萍,童霜威眼前就浮现出了叶秋萍那两只蛇一样的眼睛、瘦长清癯的面孔和矜持作态的举动,叹El气想骂一句,忍住没 有骂,忽然想到管仲辉,问谢元嵩道:“听说管慎之的近况吗?”
谢元嵩摇头,说:“他是参加守南京的,虽然南京死了几十万人,却没听说他尽忠报国!我看,他死不了!他是员福将,历来打仗,连彩 都没挂过。他是个滑头,不像我这人忠厚老实。我猜,南京失守之前,他一定早脚底擦油溜了!”
童霜威不禁想起童军威来。军威是下级军官,不可能有在南京沦陷之前就逃跑的机会。他怎么样了?想着军威,愣怔在那儿,有点发呆了 。
谢元嵩咧着蛤蟆嘴,忽然说:“上个月,我到武汉去了一趟,见到了你过去的那位秘书,他是叫冯村是不是?现在,干新闻记者了!看样 子,挺活跃。”
童霜威想:冯村久不来信了,原来他干了新闻记者了!看来一定是忙啊!……一边想,一边点头。
谢元嵩见童霜威点头,又说:“你那秘书可是个能人。他在武汉上上下下关系好像都兜得转。我在好几个场合见到过他。但听人说,他戴 着红帽子,思想左倾。有人甚至说他跟共产党有关系.怀疑他也是共产党。”
童霜威插嘴说:“不,他不是共产党!”他辩解,只不过是一种过去多年养成习惯了的保护冯村所要讲的例行话。在他思想上,冯村主张 抗日,有时也好像有点同情共产党,但冯村不“像”共产党,、为什么不“像”?他说不出。怎么样才“像”共产党,他其实也说不出。主要 的大约是冯村对人对事的态度从来不是很“强硬”的,也不“激烈”,而是娓娓说理。冯村有时简直好像是个毫无“火气”的人。这样的人, 似乎就不会是共产党。他不禁关切地问:“你是听谁说的?”谢元嵩的雪茄又熄灭了,他把半截雪茄拿在左手里玩弄,说:“我和你之问,交 称莫逆。我得提醒你一句:一方面,别让你过去的这位冯秘书连累影响了你;另一方面,有个人,你要小心防一防。”童霜威吃了一惊,问: “谁呀?”谢元嵩略带神秘地说:“张洪池!他表面上是个记者,实际是叶秋萍的爪牙!说你从前那个秘书冯村是共产党的,也是他。可能, 他们从前同过学,是不是?”童霜威倒吸了一口冷气,心里不禁想:唉,真复杂呀!这个特务,他老是盯着我,老是在季尚铭家干什么呢?又 想:冯村很久没来信了,不知他好不?会出事吗?……想着,不禁说:“现在,听说武汉比从前言论开放得多了。我以前的那个秘书,总不会 有什么无妄之灾吧?”谢元嵩咧着蛤蟆嘴摇摇头:“谁知道呢!不过,看问题也不能只看表面。尽管就要召开什么国民参政会,民众运动也在 开展,但有些共产党操纵的抗战救亡团体,胡闹得厉害了,还是要被封闭的。”童霜威不知为什么,又想起了民国十六年的清党,又想起了柳 苇,雨花台……他叹了一口气,心里充满了一种厌倦政治的心理,说:“同日本的仗打成这个样子,还是团结的好,还是一起先抗日的好。中 国已经容不得再兄弟阋墙了!”
谢元嵩也叹口气说:“说实话,中国这是抬上棺材在抗战。人家日本那是什么武器?我们一点破枪烂炮算什么!汪先生是个有眼光的人, 又是个说老实话的人,只是现在连老实话也不大敢讲了!在武汉,共产党的言论占上风,我有点反感。压一压他们也好。你那个秘书,人能干 ,但要小心别去沾共产党。你可以写信给他,教诫教诫他。”
海上轮船的汽笛声和哨音从落地玻璃门传进来,也有电动摩托艇在海上驶行的“啪啪”声。听到这种声音,使人能想象得出大海的浪花正 在舒缓撞击着滩岸,海边正有宜人的空气和清风。
童霜威点着头,心上仍被刚才谢元嵩说的张洪池的事苦恼着,说:“张洪池常来找我,你看他是为什么?”心里又在埋怨:你既知张洪池 是叶秋萍的爪牙,为什么上次还让他带信给我?
谢元嵩两只蛤蟆眼瞪得很大,说:“这些神出鬼没的家伙,谁知他们要干什么?不过,这家伙不但谁出钱就给谁卖命,还是个敲竹杠的祖 宗,惯会勒索,你得防一手。我告诉你,香港复杂,你不也常去季尚铭处吗?他那儿是藏龙卧虎之地!我这两广监察使,自知不值钱,贪赃枉 法自上到下举世滔滔,我监察个屁!我既监察不了你蒋家的天下,也监察不了你陈家的党,我实际是大庙里的韦陀,站在那儿摆摆样子的。可 是在香港,却很值钱,商人们都想巴结我。不过,我向来忠厚老实,洁身自好,尽量保持距离,不深交,免得有无妄之灾。”
听谢元嵩说“忠厚老实,洁身自好”,童霜威暗自好笑。谢元嵩贪财好色,并不检点,这种厚颜自翊的脾气历来是他的一种障眼法。但谢 元嵩在香港确实未常到季尚铭公馆去。为什么?谢元嵩是个老于世故的狐狸,他在香港对有些人抱谨慎态度,看来也是真实的。童霜威忍不住 问:“季尚铭此人如何?”
谢元嵩摇头,把一直在手里玩弄的半截雪茄扔在烟灰缸上不要了,说:“还弄不清!此人是大富翁,娶了个爱穿男装的非常漂亮的日本婆 娘,死了!他很巴结官场中人,手面阔绰,请我吃过两次饭。我同他不愿多来往。在未摸清底细前,我同任何大商人是不愿深交的。”
童霜威沉吟起来,下意识地听着海上传来的电艇的“啪啪”声.似乎能想象出电艇正欢畅地在海面上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