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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7章

战争和人-王火-第7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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泼到女尸上面 ,一面泼汽油,一面心里在说:你是谁家的女子呀!怎么给他们抓来的呢?你可别怨我呀!他们准是侮辱了你杀了你想毁尸灭迹呀!我是见证 !这些天打五雷轰的强盗,他们准没得好报呀!……他泼着汽油,伤心地泪流满腮了。
高个儿鬼子并未注意,看汽油泼得差不多了,将“老寿星”喝开,自己从袋里掏出火柴来,“嚓”地点上了火。
火光熊熊,将周围的衰草、老树都照透了,将鬼子和“老寿星”的影子拉得很长。长长的影子,奇形怪状,“老寿星”觉得像是在做一个 希奇古怪的恐怖的噩梦。他阴着脸,心里和眼里埋着火,看着尸体焚烧得“吱吱”发响。
高个儿的鬼子,突然吆喝着做着手势,要“老寿星”跟着他回去。
“老寿星”刘三保扛着汽油桶,跟着高个儿鬼子宪兵回来时,清水池塘边仍在火焰熊熊。清冷黝黑的星光下,飘散着烧焦的难闻的气味。 “老寿星”记得,就是那地方,春天杨柳开花时,毛茸茸的雪白的杨花漂满在池塘的水面上。清水塘里的水清冽冽的,泛着圈圈涟漪。就是那 地方,战前天热时,小家霆常坐在那里钓鱼。就是那地方,能闻到清凉的泥土味和水藻浮萍味儿,蛙声常在塘边响起。尹二在池塘里游水时, 喜欢在那儿下水和上岸的。
“老寿星”突然萌发了一个奇怪的念头。他身上穿的是那件黑不黑灰不灰由庄嫂拆洗过的旧棉袄和一条蓝布棉裤。棉裤被狼狗撕烂了,甩 搭甩搭露出了脚脖。他悄悄地将扛着的汽油桶盖子扭松,将桶里的汽油往自己身上浇。使棉衣棉裤全部浸透了汽油。是在黑暗中不知不觉地干 的,高个儿的鬼子宪兵一点也不知道。他吆喝着“老寿星”将汽油桶放回到卡车上去,嫌“老寿星”腿瘸动作慢,用刀脊在他背上重重抽了一 下。“老寿星”挨了打,闷声不响,又被带回厨房里了。
回到厨房,他用眼睛寻找那把放在桌洞里的菜刀。刀放在那里,鬼子没有发现。想到刚才火焚女尸的情景,他心里难过又感到恶心,看见 刀放在那里,他感到高兴。鹰钩鼻的鬼子宪兵来,示意要他赶快再烧开水。他点头,点火续柴,在大锅和汤罐里烧开水。
夜已深了。有几个鬼子在屋里兴高采烈高声唱歌。唱的什么听不清楚,从那种曲调听来,又响又粗,歌声凶恶得很。唱了好一阵子,才停 止。鹰钩鼻鬼子提了水瓶和水壶来,要“老寿星”灌开水。“老寿星”乖乖地给他灌满了开水瓶,自己又孤独地坐在厨房灶前。
没有人来管他,似乎将他遗忘了。他一天未吃饭,这时觉得肚里有火,“咕嘟咕嘟”喝了一瓢凉水,胃里空了,见灶边有刚才饭锅里铲出 来的一些锅巴,抓了一把嚼将起来。太饿了是没有力气的,他需要力气。一会儿,蜡烛点完了,熄灭了,厨房里一片黑暗。他已无处可以去睡 了。浑身棉衣棉裤湿漉漉的,散发着浓烈的汽油味儿。所好灶里无火,他蜷缩在灶前,靠墙屈膝坐着,心里像海潮冲击,不能平静。
许多往事都突然像演电影似的浮现在眼前,在这他决心牺牲生命前的时刻,他忽然想得很多也很乱。
想起自己那贫穷苦难的童年时光,吃过那么多的苦。冬天总是穿着破单裤赤脚穿着破草鞋过冬。长到十多岁了,没有吃过一次荤腥。
后来,当过花匠的学徒,当过泥瓦工,挨过师父的毒打,好不容易学会了手艺。不幸的是在盖潇湘路一号的大洋房时,那天从三楼的脚手 架上一跤摔下来,跌瘸了腿,成了个残废。结果,留在潇湘路一号看门做花匠了。不知该恨童霜威还是该感激他?是为了替他盖房子跌瘸的腿 ,但又多亏他的收留。当然,也许他是出于怜悯,也许他是需要一个便宜的门房兼花匠。他们这些当官的办起事来总是这样,叫你吃了亏也还 会感激他们。在潇湘路的这些年,日子平稳,待遇低微。拿到的一点点相当于人家一半的工钱,仅够喝酒。但吃得饱,穿得暖,东家有时也给 点衣服鞋袜穿。同尹二、庄嫂在一起,还过得愉快。这家东家,童霜威不大管事儿,方丽清太精刮了,听金娣一搬嘴就要熊人。冯秘书这人是 不错的,对下人平等,待人真诚。那个小少爷家霆,是小孩子,天真,可爱。其实,他也苦,没有亲娘,有了方丽清那么一个后娘,够他受的 。他小小的年纪,老是一个人孤孤单单的。
也不知为什么,他又一次地想起了童军威。这位二先生参加守卫南京的战斗,会牺牲吗?难说!那夜,尹二结婚,二先生突然回来,脸上 的神色、气势,使人感到他是来诀别的。他是个有种的军人,从小死了亲娘,靠他大哥把他抚养大。我自己,从小也是没爹没娘的孩子,我知 道二先生的苦楚。
尹二和庄嫂现在怎么样了呢?南京城正在大难临头!鬼子一定到处杀人放火强奸抢劫。他们也许到“难民区”去了?谁知道呢?菩萨保佑 他们!
明春,花园里会是什么模样?那时,我一定早已不在人世了!但花儿仍会开的。种在花坛上和池塘边的花种,有些会冻死,有些一定会发 芽生叶开花的!一簇簇,一丛丛,鲜艳的花朵会迎风招展的。可惜,春天的时候,我不能去浇水松土了。那时,白发苍苍瘸腿的刘三保,看不 到这一切了!
此刻,多想喝点酒哟!倒不是贪图那种微醺的滋味.是为了提神。但是哪有酒啊!
“老寿星”刘三保忽然挪身用手轻轻去摸那把菜刀。刀刃冰凉,他摸了一下,又放下了。他又摸了一摸灶头上的那盒火柴。忽然,自己好 笑起来,悄悄在心里自言自语:刘三保啊!“老寿星”!今夜就是你的末日了!人叫你“老寿星”不是开玩笑吗?你算什么“老寿星”呀?你 是短命的“老寿星”呀!……他苦笑了,心里继续自言自语:“唉,到了这步田地了,看到这许多东洋畜生!难道你还想活?你还活得下去吗 ?他摇摇头:不活了!一定不活了!老子要杀!要拼!
到了下半夜,风大天寒,他坐着,身上冻僵了。听听四下里一片死寂,他起身伸伸手足,活动活动。在黑暗中,摸起火柴,攥起菜刀。他 知道,外边客厅门前卡车旁边有鬼子宪兵放哨,他决定不去那儿。先一会儿,他见厨房隔壁原先尹二住的房里住有鬼子。就是戴眼镜拽住狼狗 不让狼狗再咬他的那个日本宪兵。这个戴眼镜的鬼子脸面比较和善,倒似乎还不坏,但能饶恕他吗?不能!谁叫他也来中国打仗的呢?难道他 就没有开枪杀过中国人吗?杀!妈的!一个日本人我也不饶!他决定先摸到尹二原先住的这间房里去,从这儿开始杀起来。他从厨房里踅出来 ,听到房里有人打鼾。他心里兴奋,跛着上去,在黑暗中轻轻推开门摸进房去。他脑门子上暴出几条蚯蚓似的青筋,面色变紫,鼻孔一张一翕 ,喘着粗气,尖尖的喉结在脖颈上吃力地滚动了几个上下。尹二的小床上,睡着戴眼镜的日本鬼子,眼镜好像没有戴,可能是睡觉摘除了。太 黑暗了,看不真切。他眯着眼扑上去,用粗大多茧的左手揿住鬼子的胸,对准咽喉一刀,又一刀,再一刀。日本兵哼了一哼,挣扎了几下,脑 袋就离开脖子骨碌碌滚到地上了。他感到鲜血溅得到处都是,心里高兴,想:好呀!够本了!
然后,他从床上拖下一条破棉絮,抱在手里,又伛偻着身子悄悄踅进了吃饭问,吃饭问里没有人。他没有再走进去,怕惊动鬼子。正是鬼 子好睡的时候,也许轻微的声音鬼子听不见。可是,何必冒这个险呢?他脱下了浸满汽油的棉袄、棉裤,身上只剩下单衣、单裤。他把棉袄棉 裤连同破棉絮堆在吃饭间的屋角,轻轻将几把木椅搬到近旁。然后,他“嗤”地擦燃了红头火柴。
他想:就是烧不死你日本鬼子,宁可烧掉这大洋房,也不能让你们这些龟孙住!
火着了!在浸透汽油的棉衣裤上熊熊地燃烧起来,照得红光闪闪。“老寿星”刘三保有些心慌,绾起单衣袖管,攥着菜刀,出了吃饭问, 通过走廊摸向家霆原先住的寝室里去。他估计那里一定睡的有人。他要再杀一个、两个……进去他怕被发觉,于是,他站在靠近楼梯旁的冯村 那问寝室门口,紧攥菜刀等待着。
一会儿,火烧起来了,一股股浓烟充塞在走廊里,火光熊熊辉映。“老寿星”刘三保心情紧张。突然,听到尖利的哨子声,又有鬼子兵哇 里哇啦的叫喊声。已经惊动了鬼子!果然,有鬼子从楼上连滚带跑地冲下来。他瞅准时机,迎面干净利落地劈头一刀!又狠狠一刀!鬼子一个 倒栽葱,跌到一边去了。但后边的鬼子开枪了,“砰!砰!”枪声和浓烟中,白发的“老寿星”刘三保扔出了菜刀,仆倒在楼梯旁的地上。鲜 血,从他的胸口、腿上喷出来,无情地浸染在地上。
鬼子后来气急败坏地到处搜查,如临大敌。最后判明:放火和杀人的,就是瘸腿的白发老头儿。火,被扑灭了。鬼子围拢来,检查这个穿单衣 的老人,只见他怒眼圆睁,死未瞑目。奇怪的是这个有古铜色脸庞的粗壮老头儿,两条臂膀上都各刺着一条昂首腾飞的青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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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09…7…19 03:58 PM | 只看该作者 
第七卷 香港宦游人,满目兴亡事
(1937年12月—1938年4月)
历来光明总是与黑暗并存,高尚总是与卑鄙同在。正义与邪恶、美与丑、苦与乐、爱国与卖国……总是对立统一地存在。任何时候,这都 并不奇怪,也不可怕。
──摘自创作手记

从靠近香港湾仔海边“六国饭店”二楼面向大海的豪华大房间阳台上眺望日出,海水衔着旭日,血一般鲜红的朝霞洒落在五颜六色的海轮 和蔚蓝色的海面上,景色美丽极了。
香港,这块由英国从清廷手中硬割去的领土,被叫做“女皇王冠上的宝石”,名不虚传。隔海,对岸是九龙。来往于海峡间的渡船正在破 浪开动,对岸栉比鳞次的建筑物上,浮动着烟囱吐出的浓烟淡烟。维多利亚湾那碧绿发蓝的海面上,飞翔着成群的红嘴白翅海鸥,忽高忽低, “口欧──口欧──”地叫着。香港的海边,有打着布棚的食品摊出卖牛奶、咖啡、果酱白脱面包。轮船和渡船喧嚣地鸣着汽笛。街边骑楼下 ,人流来往。街上车辆拥挤,双层的电车“叮叮当当”地在沿着轨道行驶,“的士”和“巴士”排着队,新式的“林肯赛飞”流线型轿车和“ 福特”牌汽车衔尾奔跑。
自从来到香港一个多月来,童霜威一家三口都感到这里歌舞升平,远离战争,都感到这里跟上海相似:繁华、喧闹,也有裹着头巾的印度 “红头阿三”的黑脸,也有永安、先施等大百货公司……夜晚,山上、海上,灯光灿灿像钻石似的东一点、西一点地连成一片。皇后大道、德 辅道上灯红酒绿,五色缤纷。霓虹灯将夜空映照得红红绿绿,光影闪耀照人窗户。一些灯光幽暗、神秘的小酒吧,洋琴鬼奏的软绵绵叮叮咚咚 的乐曲,从门隙窗缝里流出来,迷幻而神奇。外国水兵和水手们带着“咸水妹”进进出出。……但是,究竟不是上海。住在这里,童霜威老是 感到是在异乡做客,方丽清老是嘀咕着要回上海,童家霆老是怀念南京,想摸一摸回忆中南京学校教室里的那张课桌,看一看潇湘路一号故居 中的那个花园。在粤汉路坪石站遇到轰炸造成的心灵上的紧张、恐怖与创伤,方丽清平复得最快,她已经从来不提金娣了。童霜威在吃饭时偶 尔会说:“金娣死得真可怜……”家霆不多说话,心里却常想念着金娣,想着在南陵县时同金娣一起在后院种过凤仙花,种过兰草;想着从南 陵到武汉的那段生活;想着在武汉同金娣的谈话;想着金娣的惨死。说不清是一种什么感情。当然包含着同情和怜悯,但确实是有朦胧滋生的 少年的爱情。每当想到金娣,心里就会厌恶方丽清,厌恶得一眼都不想看她,一句话都不想睬她。
刚来到香港不久,最关心的当然是南京的消息。每天一早,家霆就到“六国饭店”门口的报摊上或从叫卖“新闻纸”的报童手上去买报。 买张《大公报》,或者买张《南华日报》,将报纸迅速交到童霜威手里。从报上,陆续知道南京沦陷后,日寇有计划地进行了惨绝人寰的大屠 杀,纵兵放火,奸淫掳掠,下关江面江水尽赤,马路上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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