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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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脚步愈发拖沓,待走到金帐前时,羽瞻已等了我很久了。
“你饿么?”他携起我手,柔声问。
我摇摇头。在心绪不佳的时候我一向吃不下东西,此刻莫说有进食的愿望,便是食物就摆在我面前,只怕也一口咽不下。
“那就走吧,去将军府。”他唇边扬起坦荡笑容:“带上至琰,咱们把公主换回来。”
我愣住,抬头看他神情绝非玩笑,心绪激荡得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昨夜的种种猜测疑忌,如今皆被证明是我的多疑我的乱想,怎不令我欣喜若狂?
“怎么说都是咱们的宝贝女儿。”他似乎早料到了我的惊愕与狂喜,声音淡淡,可那种坦然放下重负的欢悦却遮不住:“作为父亲也没有丢着女儿不理的道理。再说,丁勋能当着我的面夺走珠岚,我就不能当着他的面再把至琰抢回来么?”
我再无心思顾及他的后手,只要想到能把珠岚救回我身边,便是让我当即跪在他脚下也可以。还顾什么至琰,顾什么大延社稷,顾什么权衡利弊?
“别哭了,不然花了妆又得再上,浪费时间。”他的口气里有一种宠溺的不耐烦,我禁不住又笑了出来。
“真是个娃娃。又哭又笑的。”他刮刮我鼻尖,全不顾周围整装待发的士兵是怎么想:“朕怎么就敢把你这样的姑娘娶回来了?”
“臣妾只在您面前哭。”我的声音还带着潮湿水汽的重。
“朕知道。”他的笑意益发明亮,仿佛雨后照过云层的阳光,可突然又换了严肃神情:“以后在朕面前也不许哭……朕不会再让你哭了。”
这是他给我的承诺么?他这一句话,便令我心头温暖柔软,仿佛能开出花朵来……
“走吧。上马。”他云淡风轻地扭过了头,但唇角那缕微笑却映在我眼底。被一遍遍放大,充斥胸臆。
对我来说,如此快乐的时候并不多。或许是因为患难才过没多久,恐惧和痛苦仍留在心底,能有这样的一刻便感到格外温馨格外幸福吧。
然而,我的幸福,并不是别人的幸福。
羽瞻的大军仍然驻扎在城外,由此去将军府,必然要穿过临蓟城的街市。
算起时间,约莫和我当日进城的时分相当。然而那时街市繁华,如今却处处断井颓垣,战旗横倒,死尸相撑。
就算是现在停下战争,这临蓟城也已经被彻底摧毁了。我高坐在马背上,举目所见皆是一片废墟,血和尸体的臭味在空中酝酿如毒。这惨况远过于从前那场宫变,我闭上眼,怕再看一眼就会呕出来。
可是,死,或者失去盼望的活,到底哪个才更可怕呢?相比这些已经死去的人,另一个孩子的心意说不定更加消沉。
我在出发时看到了至琰一眼,也就是这一眼碰上了他那如古井般的眼神,却惊得我立刻回过了头去。
我走了一个月,他似乎变了很多。
那样没有一丝生气的眼神,是他一个小孩子该有的么?
也许是我疏忽了……他这样的生境,想不早慧料也难吧。
他骑在一匹高大温驯的老马上,由好几个士兵看护着,生怕他跌下来或者逃跑——其实他一个小男孩儿能逃到哪儿去呢?
但他关乎着我女儿能否安然归来,莫说羽瞻,我也不敢有半分托大,只求万无一失将他交到丁勋手里。
可他是怎么看待我们的举措的呢。他曾经信任过我和羽瞻的吧,那时候他敢和我们撒娇,会把我们当作自己最亲的人——可是现在呢?我们为了自己的亲生女儿要将他送回大延那险恶的风暴中去了。
“大汗,臣妾想和至琰谈谈。”我睁开眼,立刻将目光投在羽瞻脸上,根本不敢多看旁边一下。
他点点头,却不开言,挥挥手,那牵马的士兵便把至琰引到了队伍前头。
“大汗……您……臣妾想单独说。”我为难道。
“也好。”他面无表情,轻催坐骑,到了稍前一些。
“至琰……”我伸出手去,握住那冰凉的小手:“对不起。”
“有什么对不起。”他的语速非常快,口气倔强,泪水却溅在了马鞍上。
“……是阿姐无能。”我踌躇,开口却只能把责任揽在自己身上:“丁勋是想扶持你做皇帝,但他不相信阿姐和姐夫,他觉得我们会纂夺你的位置……其实,他是想自己专权的。”
“不要说了。”他反倒扬起了头:“你们怎么想,我都知道。你们都是想让我做个傀儡皇帝罢了!”
我心下一惊,却亦有奇异的痛楚。我为什么要心疼他呢,这是他的命运。命运对我不也一样残忍苛烈么。
“阿姐,谢谢你和姐夫,没有杀了我。”他饱蘸着讽刺的声音如同匕首刺入我心房:“不过……”
“不!”我几乎失控,险些就喊了出来:“至少……阿姐是想让你当个好皇帝的。”
“阿姐不想当女皇?”他侧过脸来,讥笑的神情尚未褪去,但一丝惊喜和希望正如同遥远星光一般在他眸子里闪耀。
“不想。”我郑重地握住他手,且不管我是不是在说谎,至少此刻能赢得他的信任对以后的所为并无坏处——可笑我居然在算计一个孩子!
“阿姐的愿望,是咱们大延和郜林都好好的,百姓富裕,再不打仗……如果你能答应这一点,阿姐一定竭尽全力让你做真正的皇帝。”
果然他还是个小孩,涉世不深。脸上明亮的笑已经表明了他的宽宥。
“好,阿姐……咱们说好了啊。”
“嗯,说好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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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将军府附近,我才发现羽瞻答应交换其实是一件两利之事。
虽然将军府已经破败不堪,几处墙垣也几近坍塌,可附近也丢下了几百郜林士卒的尸体。赫然是再打下去就两败俱伤的局面。
我偷眼瞄羽瞻的神情,却见他眉头紧蹙,钢牙紧咬,目光如箭矢般冰冷闪亮。
“朕就不信这将军府有这么难打!”
他的声音不大,身边围着的将军们和我却都听见了。只是那些将军们听大汗出此言,皆是神情一振,想是巴不得有此机会好建功立业。可我只想到我的女儿还在丁勋手里,被他这句话吓得脸色青白,竟脱口而出:“大汗!万万不可!”
“哦?”他侧头看我一眼,道:“朕知道!等珠岚回来了,朕才会给那丁勋好看!”
我不言,暗想若丁勋拼了死,就算不能击败郜林人,但给他们重创也不是做不到……羽瞻这样未免托大,却不敢开口。
可就算我不出头,也照样有人找上门来。
离我们稍远地方,有一位将领开口了,话是朝着别人说的,我和羽瞻却皆能听得分明。
“我就说,鄂尔珲那糊涂虫根本不该带她回来!打仗是男人们的事,要这些女娘们做什么?她还是这儿的王,心不一定向着哪边呢!”
我怒火中烧,欲开口呵斥,又想到他到底是羽瞻的人,便是训斥,也该由羽瞻来。可是,他却毫无反应。
“大汗!”我委屈地轻声叫他,他却全似没听到一般。我稍大声音再叫一声,他才很轻地“嗯”了一声。
我顿感无趣。既然别人用那样的话说我,他明明听在耳中却并不主动为我伸张,连我唤他他都不愿答应,那么我还何必求他呢?
我轻轻摇摇头,不知他看不看得见。但不管他有没有注意到我脸色的变化,我都不再说话了。
将军府那边静静的,很久没有人出来。
羽瞻勒住了马,谁都不知道这一脸阴云的君王在想什么——我同样不知道,但我也不想知道。
我满腹皆是委屈,他若不来安慰,我何须去找他诉说。我当然明白他在顾虑什么,为异族的可敦发动战争本来就可能引起首领耆老的反对。此时那将军将话都说了出来,他若呵斥,定然会让人觉得他偏袒于我,甚至影响到他的威信。
可我仍然以为他至少会安慰我一下的,却没有等到……和我说一句好话难道就那么难么,就一定会让他的官兵失望么?
等待的过程很长很长。夏日的阳光凶猛暴烈,我能看到汗水从羽瞻的头盔下流下来——对于来自凉爽北方的郜林人来说,即便是大延北部的临蓟道的夏天也依然热得不像话。
但羽瞻不动不言,别人便不敢动不敢言。酷暑之下,人人皆在受着煎熬。
终于,将军府的大门开了一条门缝,一个着总管服色的人跑了出来,将一封信递给羽瞻的亲卫。
“让他念。”羽瞻却不接那信,想是被昨天那有毒的信纸给吓怕了。
那总管接回了信封,抖着手将信纸取出,念道:“郜林汗国大汗陛下:尔等千里来此,所求若止贵国可敦公主,自有可放还之机。然若为侵凌我大延百姓,则唯有死战一路……”
“闭嘴!”羽瞻不耐烦道:“把这些话都跳过去,你的主子要干什么?!是打仗还是交换,就一句话!”
总管猛地打了个抖:“将军说,你们兵围将军府,是没有诚意的表现。”
“诚意?”羽瞻的冷笑再次浮上面颊:“怎么才叫有诚意?他绑架朕的可敦和公主就是有诚意吗?!”
那总管却很是精明,不接他这责问的话茬子:“将军说,请可敦至将军府,他会先将小公主放回以示我们的诚意的。”
“还想让朕的可敦去做人质?”羽瞻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话一样大笑起来:“他在做梦吧?喂,滚回去告诉他,爱换就换,不换就算了。朕会自己夺回女儿的!不必他放!”
“若是大汗攻击将军府,只怕将军会做出什么让双方都不愉快的事情来。”那总管还颇有本事,讲话柔中带刚。
“不愉快?他是说杀了珠岚么?好吧,有本事他就杀啊!朕不稀罕一个女儿的命!能为郜林汗国捐躯,是她身为公主的荣耀!”
他竟然说出了这样的话来!
我既惊又怕,失望憎恨之情顿生。他却只淡淡瞟了我一眼,又向那总管道:“去吧,等什么?希望可敦她开口向朕求情?还是希望她跟你去?”
“女王殿下……”那总管转而向我,竟是以女王称呼,他想离间我和这些郜林军士么?
可惜,不必他离间了。
既然郜林人并不把我当作自己人,我又何苦为了他们的功业牺牲我的女儿?
“不必指望她。”羽瞻一语截断他的话:“可敦不会去的。她是朕的妻子,一切以朕的命令为准。”
“殿下,那是您的女儿。”那名总管并不理会羽瞻的拒绝,似是看出了我的动摇——而他这句话,确实戳进我内心最柔软的地方。
那是我的女儿,是我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
这些围着将军府的人,只知道她是公主,她该为他们郜林汗国活,自然就可以为郜林汗国死。就连羽瞻眼里都只是他的国家,我们母女到底占多么大的一点儿地方,只有天知道!
我咬紧牙齿,心中怨愤愈增。
“还不回去复命?”羽瞻几乎要下令赶人了:“说了她不会去就是不会去,有本事你就回禀丁勋让他尽管杀了公主!”
那总管却不再多言,只瞥了我一眼,转身便走。
可那一眼是什么样的含义!鄙夷、嫌弃、讥刺……
“站住!”我一声厉喝:“你凭什么这么看我?”
“殿下身为临蓟女王,却任百姓膏于战火,这也就算了。可能看着自己的女儿死,却依然无动于衷的母亲……小的可是第一次见到。殿下真不愧是母仪郜林汗国的好可敦。小的告退了,希望公主成行的时候不会恨您!”
“母仪”二字,他说的很重。像是重锤砸进我心里。是啊,我是郜林汗国的可敦,但连自己的亲生骨肉都护不住的“国母”,连亲女儿罹难都能袖手旁观的“国母”,还有什么脸提“母仪天下”!
他说完这话转身便走,竟是连辩解的机会都不给我。
将军府的门开了,眼看那身影就要没入府门之中。羽瞻已经抽出了箭壶中的鸣镝,搭上了弓弦,稳稳地瞄向了那朱漆被烟火熏黑的大门。
我抬眼看他,那嘴角坚毅,抿成绝不会柔化的一条线——他不会再答应交换了。
“站住!”我拼尽全力地大喊一声。
那总管便在没入门前的一刻停下了脚步。转过身,笑吟吟地望着几欲落泪的我。
“你干什么!”羽瞻的一声厉喝如炸雷响在我耳边。
“我要过去。”我瞪大眼睛,不让眼泪落下:“我要过去。”
“你疯了吗?他们是要你做人质!”
我确是疯了,要保护女儿的愿望主宰了我的一切,那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