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上宫记-第7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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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必惧怕呢?”羽瞻轻轻抬起自己的右手,只一挥,那数千精骑便尽数后退十余丈。阵形丝毫不乱,一样没有马嘶没有人声,马蹄声响得突兀,却让人心中静得可怖。
“并未惧怕。”那使臣倔强道。
他凤眼微敛,随即笑道:“郜林汗国僻处北野,物产人力皆弱于大延,若论好看,自是比不上大延的仪式了……朕手下不养只会表演的军队,无奈,只好请您看看这些真正的武夫的玩意儿了。”
他这话虽是句句自谦,却也字字相逼。词间皆是讽刺大延军队是养来表演用的,战阵之上全无用处。
那使臣想是怒极,反而笑出声来:“大延军队长于借助威力无比的器械以胜人力,至于一兵一卒之角力,自是不敢与大汗的军队相比。”
羽瞻亦笑,再不置一词。他的容让如一把出鞘之后已饮了血的剑重新隐去锋刃,那不是畏惧拼杀,却是为了准备下一次偷袭……
便在他静默的瞬间,聚集于场中的勇士们突然爆发出雷鸣般的吼声。嘶哑的声音时而低回时而高亢,是如同神鹰盘旋于空中,伺机扑击的刚猛绝厉……
那方才回过神的使臣,突然变色,羽瞻也立刻站起。
怎么了?我猛然挺直脊背,每一寸皮肤都绷到极紧。
可是,那吼声便瞬间停住了。武士们在马背上行了礼,呼喝着驰出场外。羽瞻勾起笑意,轻声道:“得向您赔罪了,这些人啊,连朕也约束不了他们……”
是人都能看出来,这无礼的呼喝只是为了向出言不逊的使臣示威,羽瞻对这些士兵来说就是天神,他们绝不会违拗他的意思,是以他一起身他们便立刻住了呼喊退出场外。
这是明目张胆的示威……
“是吗?”使臣欲作色,却在最后关头意识到自己的使命,强压了怒火:“这样……那么祭典可以开始了吗?”
“自然可以。”羽瞻笑吟吟地击掌,几名士兵推着一个绑在木柱上的男子进了场。
那时我只注意茨儿的面色,却见她眉宇一挑,只有惊诧而并无半分哀恸。
这是为何?我扭回头,见那男子虽身形极熟,却不是慕容朝。
坐在我下首的是至琰,他反应却快过我,那抑制不住的惊诧和狂喜从他眼中闪现,如电光瞬间照亮他脸庞:“阿姐!是安向礼那个狗贼!”
安向礼?
我面色大变,看向羽瞻,他阖了目,脸上尽是不经心的笑意。
为什么是安向礼?他已经被贬去了鹭州,是谁又把他带来了这里?还是饶不过他的命吗?
至琰的兴奋有增无减:“阿姐,这狗贼也有今天!”
我定了定神:“你为什么这么恨他?”
“要不是他鼓动,我一定能当皇帝!”童音清亮无忌。我心头一紧,万幸我与他说的是郜林话,万望那大延使臣听不懂……
“若真的是他鼓动你兄长纂夺了你父亲的帝位,你会犹豫要不要杀他吗?”羽瞻却句句听在耳中,微蹙了眉。
他在吃醋吗?我竟第一时间想到了这个,为他那神情里清晰可见的一点怒意。
“不会。”我强笑道,又补充:“便是您现在要杀他,臣妾也不会拦阻。”
——昔日恩也好仇也好,我都可以置之脑后再不计较不思忆,但今日绝无必要为了他让羽瞻不快。
“这就是青梅竹马?好个凉薄的美人。”他脸上现了笑影,“凉薄”虽不是褒义,此刻却让他安心,他言语缓缓:“可是,有另一个女人,却是愿意为了他拼上性命的。”
“额勒雅?”这是我脱口而出的名字。
“终于猜对了。”他眨眨眼,竟有几分少年狡黠:“阿鸢,你猜,她能不能救他?”
“我猜不能。”
我在心中一遍遍说服自己这只是一场赌赛,那个即将死去的人,与我无关,无关,无关!他只是祭品,只是献给上苍的礼物,可是为什么我笑得那么僵硬?
“不能?”他几乎是开怀:“那么相信朕?”
“一个女人不信自己的夫君还能信谁呢?”我说这话原是为了取悦于他,声音却不自禁的多了几分怆然。
“但愿你真这么想。阿鸢,若是朕与他一同遇险,你更担心谁?”
“你。”我讶于他竟然问出这样的问题,但做出抉择本身并不需要多思考。
“这是你今天说的唯一一句真心话。”他叹一口气:“你怎么就不能完全成为我的妻子?我不要你做附庸,但至少希望你能真心站在我身边。现在看却是我要求太高了……你还在回护大延,这也罢了,可你还怜悯那姓安的!”
是我的错觉么。那锦袍金饰富贵英武万众尊崇的大汗,竟有一瞬间奇异的落魄感。
不,那不会是看错……即便有再多土地再多百姓再多权势,他在乎的女人,也只有我一个。我深信这一点,却终究做不到全心全意当他的妻子。他要的追随陪伴,需我心意格外坚贞方可做到,但是,我的心却始终在摇摆。
和亲公主,天生的使命就是在两国之间斡旋,处处回护自己的故国。我眷他恋他,为他死我也甘愿,可我不能为他的愿望置故国于无处。
便是我再讨厌冬珉,甘愿借羽瞻的力量改变大延的政局,内心却实不甘他将大延化为国下之国。
同样,我已然觉得安向礼什么也没有了,便出于旧日那一点儿情谊,也该饶他一条命,可从羽瞻那儿想去,这也是够伤人的了。
而他那一瞬的悲哀眼神,像一支利箭,穿过我心房,短暂剧烈的疼痛。
我不由伸出手来,想握住他的手,想告诉他,不管我自己多么痛苦,最后都会选择他。可是,他的手就在我触到的一刻收回了。
我几乎是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神情淡漠,眼中似有水光。
他会流泪么?他……该非常委屈吧?为我答应了那么多,若不是我劝阻,他已经可以挥师南下,可现在他得强忍野心摆出一副兄弟之邦的样子,为大延留下足以翻盘的珍贵喘息之机。这样的让步,我该感念吗?可我始终在有意无意表现出对他愿望的抗拒,我自认没有做错,可真的没有吗?
也许,我怎么做都是错的。
我收回手,指尖已冻得冰凉。
而谈话思虑之间,安向礼已经被推到了我们面前。他一双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正盯住我的脸。
我抬起衣袖,遮住容颜,这是起码的尊重,他都不留给我吗?心头忽然腾起一股火来,就让他走吧,丢了那段记忆,还对我如此无礼,他已经不是那个安向礼了啊!
我还有三个人的记忆,可是那段记忆里说不定只剩下我一个人了!还有什么好留恋的?种种过往,徒留何益?
娥眉马前死
“还有什么话要说么?”是羽瞻的声音响在我耳边,没有情感和温度,他端严的面庞如同神明般不可侵犯。
他却不看羽瞻一眼,锥子样的目光扎在我脸上,里面的神情是我前所未见的。
从前他便是多么愤怒,那眼光里总还有一丝眷恋,现在却只留下陌生的打量和一种深藏不露的机心。
“只有一句话,向长公主殿下讲。”他开口这样说,似是不怕激怒羽瞻。
羽瞻冷哼一声:“就在此处说,难道还怕人听吗?”
“不怕。”他竟然笑了,道:“长公主殿下,微臣要说的只有四个字——‘八月十五’。”
“你是在跟我猜谜么?要打灯谜也是正月十五吧?”我扬眉:“八月十五,这算是什么?”
他轻挑了嘴角:“希望在我死前殿下能猜出这谜,否则悔之晚矣。”
羽瞻不知为何轻笑一声,说了什么,他亦应答。
我却全然没听到耳中,脑海中飞速掠过与八月十五有关的东西:团圆,月饼,蟹宴,葡萄酒,月亮……
月亮!
八月十五云遮月,正月初一雪打灯。
云遮月,云上,月升……
当我想到她,一切便豁然开朗。琼月的名与号皆含“月”,是我的亲人,自是八月十五理当团聚的,而此日当食蟹,她又是来自盛产蟹的南方……
“你把她怎么样了?”我声音因紧张和愤怒而拔出了奇异的高音。
安向礼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轻勾嘴角:“若是你们杀了我,她就会怎么样了。”
“不许伤她!”我如同护崽的雌虎般勃然大怒:“你连皇室的公主都敢动!你不想活了吗?”
“不动她,微臣根本不能活。”他笑得阴气森森:“皇上可不在乎她的死活,但是,长公主殿下在乎,微臣说的对不对?”
“云遮月……你的意思是,我行动不慎就会殃及她,但也有能力挽救她?”我几乎要瘫倒,却必须强撑着与他讨价还价。
“那是自然。”他眯起了形状漂亮的黑眼睛:“只要殿下说服大汗放我走,我便不伤她。”
我心机一转,冷笑出声:“长公主好好的在大延的宫廷里,如何会被你摆布?你只是想朝我诈一条活路罢了!”
“莫说她在宫里,便是她在天上,我也总动得了她。”他的声音自得得可恨:“微臣无法掌控天下,但是要了一个失时的公主性命却并不难。”
我咬住下唇,余光早已睇到就在我说话的时刻羽瞻和那使臣有过一瞬间变色。
他们比我更了解大延的情况,如果琼月根本被什么人控制的话,他们不会有这样的神情!
要怎么办?
我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可琼月,她是我唯一能够不防备的亲人,我不想让她死。
我与安向礼皆讲大延官话,羽瞻和那使臣都听得懂,我转头望着羽瞻,想看看他的意思,可他冷峻的面孔没有半分神情。
不悲不喜,不疑不怒,不持不松。
他一点也不关心。
“大汗?”我唤出声,他亦只云淡风轻地瞥我一眼。
就这样吧。我咬牙,狠了心:“你以为本宫会相信你的大话吗?”
安向礼似是料不到我如此绝情,竟有一瞬晃神,然后哈哈大笑:“皇上与臣说长公主往事时,臣只道他是信口胡言,不料长公主果然生了如此一副蛇蝎心肠,连自己的妹妹也不顾了。”
我咬紧牙关,不多说一个字,怕话语勾动心结,会流下泪水来。手在空中一挥,那些士兵上前几步,将木柱连人一同推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心中说不上什么感觉。
至琰满脸兴奋,羽瞻淡然无语,那使臣手抵桌案,挑起唇角而笑。
负责人祭的神巫们正在做着最后的准备,接血的玉杯已经摆在了被牢牢缚住的安向礼面前,雪亮的刀闪起冰凉锋芒。
我合上眼睛。我虽不能救他不能饶他,却终究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死。
可是,却久久没有听到祭祀成功的欢呼声,倒是羽瞻突然大笑出声,吓得我一个战栗,睁开眼睛,却发现举着刀的那个助手喉头插着一支利箭,已然死了,却并未摔倒。
几骑人马便在此时冲入场内,那马来得好快,便在一瞬间,已然将围着安向礼的几名士兵砍倒。
为首那人身形纤细,显是女子,左臂下端没有手掌,右手却端着一把利器。出手虽有招式不熟的停滞感,但速度极快。几下便砍开了捆在安向礼身上的绳子。
羽瞻眯着眼,看这一切发生,不惊不急,那使臣却变了颜色,呼一声:“大汗!”,声音里皆是惊骇。
“他跑不出去的。”羽瞻给一名将军使了颜色,转眼间,那原本集聚于场中央的几千精骑瞬间冲了过去。
安向礼被那女子拖到马上只占了很短的时间,然而就这么一刻,他们已经被团团围住,随她冲入场内的几名卫士也被砍下马去,当是没命了。
“大汗好手段……原来是料定他们要劫人才让军队入场吗?”那使臣不管真心还是假意,终究鼓了数下掌。
可是羽瞻面色却转瞬暗沉了下去——场中的女子一把拽下自己的面纱,向着那些战士喊道:“本宫是侧妃额勒雅,你们谁敢伤本宫?这是奉了大汗的旨意……”
骑士们面面相觑,终究让开了一条道。二人策马,竟是要就这样走了。
“怎么,假冒朕的旨意还想活下去吗……”羽瞻伸出左手,他的侍卫将一把铁胎弓递到他手上,随之他站了起来。
箭上弦,硬弓被缓缓拉成满月般的形状,细微的吱吱嘎嘎声传来,带着危险的讯号。
以我和他的距离,可以清楚地看到他的指甲已经绷成了发白的颜色。
阳光投在黑色的铁箭簇上,血槽泛出冷质的光。他以箭矢对准远处马背上的两人,神情峻厉,容颜是如同金错